狀元樓,憑欄而坐,觀風雨飄零,見天地蒼茫。
慶云道長與陳劍臣面對面坐著,眼角的余光間或飄到后面去,落在站在陳劍臣身后的嬰寧身上,心頭有復雜的情緒掠過。
狐貍精!
他的修為雖然比不上嬰寧,但憑著嶗山正統道門的傳授術法,還是一眼就識穿了嬰寧狐貍精的身份。
多時不見,陳劍臣居然收服了一只狐貍精作為書童,簡直有點不可思議。
本來呢,慶云道長還以為陳劍臣不知情,便緊張地拉他到一邊竊竊私語。但陳劍臣并無多少隱瞞,開誠布公相告。
道長聽完,驚詫莫名——收服妖魔為手下,以供役使,是一些掌握大神通的修者所喜歡做的事情。
問題是,陳劍臣根本不是修者。他竟也能讓一個金丹修為的狐貍精心甘情愿地相伴左右,難道憑借的是正氣?
端是咄咄怪事。
不過道長不是普通人,很快就把情緒調整回來了,看往陳劍臣的眼神,頓時多了幾分意味。回想當初他們認識,那時候的陳劍臣只是個普通的書生秀才而已。時過境遷,此子已身懷正氣,具備莫大的威能了。
“道長這次來江州,是專程來找我的?”
陳劍臣問。
慶云道長回答:“那倒不是…其實貧道師叔現在也在江州。”
“呃,廣寒道長也來了?”
陳劍臣驚喜交集,對于那個行為乖張的道士,他印象不錯。上一次,對方還專門施展了一次法術,借恭賀之名,送給他一顆蟠壽桃呢。
慶云道長道:“我們昨天才進的城。”
陳劍臣略一沉思,忽問:“是不是江州會有什么事情發生?”
慶云道長遲疑了一下:“陳公子,有些話貧道卻不好直言相告,還望見諒。”
陳劍臣道:“既然如此,想必涉及私密,倒是我冒失了。”
慶云道長微笑不語。
“只是,道長來找我又是為了何事?”
“嗯?”
陳劍臣一愣神,疑惑地看著他。
慶云道長手撫長須,道:“這是貧道師叔的意思,公子筆下有正氣,故特地派我來請你寫一幅字。”
在此之前,無論慶云還是廣寒,他們對于陳劍臣都十分友善,用行話說,叫做“結個善緣”。
眼下對方來求字,陳劍臣自無不允,便笑道:“道長之請,在下豈有拒絕的道理?”又問:“這幅字可有什么要求?”
慶云回答:“無甚要求,三五字無妨,一字亦可,但憑公子心意,自由發揮。”
“現在就要?”
“現在就要。”
當下陳劍臣不再猶豫,后面嬰寧更是伶俐地從書筪中取出文房四寶來——這血檀木書筪,自從到了她手里,可謂物盡其用,徹底發揮出了作為一件法寶該有的功效。宛如一處別有乾坤的洞天空間,除了基本的文房四寶外,其他東西也裝了不少。
慶云道長為修士,自是感受到血檀木書筪所傳出的法力波動,知道此物不凡,心中不禁頗有些羨慕。心想陳劍臣擁有此物,定然是另有機遇的結果。
從旁邊挪一張空桌子過來,鋪開筆墨紙張。
陳劍臣略一沉思,舉起手腕,唰唰唰的在紙上寫下兩句詩,七言: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風雨今又來。
十四個大字,字字飽滿,其中自是飽含正氣。
關于師叔在鬧市街頭種桃之事,慶云道長是知道的,明白陳劍臣別有所指,便一稽首,道:“多謝公子的字,貧道來時,師叔有言,他日另有回報。”
陳劍臣笑道:“道長客氣了,些微小事,不足掛齒,何須什么回報?”
慶云道長沒有耽擱多久,又說了兩句閑話后便告辭了,等走到門口處,忽而回首,道:“陳公子,貧道有一言相贈。”
“請賜教。”
“千秋歲月龍出水,風云變幻莫測天。”
吟完,鈴鐺聲起,下樓而去了,漸不可聞。
陳劍臣嘴里咀嚼著他留下的兩句話,卻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從句面上解讀,實在太空泛了些,可以理解成許多種意思來。
望了望嬰寧,嬰寧笑盈盈地道:“公子理解不了,我更是不行了。”
陳劍臣一聳肩:“也罷,船到橋頭自然直。”慶云道長來請他寫字,應該是想借助自己的正氣去做某些事情,反正不會是什么壞事就對了。
當下他和嬰寧離開狀元樓,徑直到書院里去。
中午時分,探監歸來的王復找上門來,唉聲嘆氣,說在監獄中,蕭寒楓心喪若死,躺在里面像條死蛇,問之半天沒有反應,并沒有問到什么有價值的消息。
關乎蕭寒楓這種“生無可戀”的狀態,陳劍臣早有幾分心理準備——蕭寒楓雖然性格開朗,可畢竟只是個不曾經歷過什么場面的書生,驟然遭遇大難,淪為死囚,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一下子懵掉了,心理精神不可避免地崩潰,直如行尸走肉,完全沒有了生存的希望和意義。
對此陳劍臣可以理解,并不是說蕭寒楓的心理承受能力太過于差勁,人逢巨變大難,真正能做到坦然面對的有幾個?不說在這個古板的世界,就說在前一世,高考失利,致使學子跳樓自殺的新聞也是時有發生的。
蕭寒楓如今可不是功名將會被削那么簡單。
王復問道:“留仙,寒楓到底還有沒有希望?”
陳劍臣道:“現在還不清楚,盡人事吧,或許會有轉機。”以當前的情況,他自不可能放話出來,把話說滿。
王復神色黯然,心中卻認定蕭寒楓死定了。無論他還是陳劍臣,在官府中都沒有門路,如何能讓那許知府重新翻審此案?本來王復還寄望陳劍臣去求顧學政,但仔細想想,這路子也十分渺茫。
一日無甚事,倒是風雨不停。在這一場幾十年難得一見的暴雨肆虐之下,不說鑒江河河堤決堤,就連江州城府中的一些低洼地方都被水淹了。
入夜,負責出去打探消息的鼠妖小義回來了,它果然不負期望,帶回了一條振奮人心的消息:
“公子,小義已打探清楚,當晚闖入那卞家的確實另有其人。”
陳劍臣大喜:“你是怎么查詢到的?”
鼠妖嘿嘿一笑:“當然是用我的方法了,正所謂人有人道,鼠有鼠道…”看見公子面色不善,不敢再廢話,當即轉上正題,娓娓道來——
原來它聽了陳劍臣的交代后,調查第一站就到了卞家,把卞家看家護院的那條狗召喚來問話。
這鼠妖端是有些名堂,它自知己身天賦不高,本體資質不濟,又缺乏毅力,難以成大道,于是干脆發揚其他的興趣特長,掌握到一些奇門招數——
獸語,便為其中一門。
人有人言,獸有獸語。說起來倒是妖類的一項天賦本能,嬰寧同樣會一些,不過沒有小義那般精通就是了。
小義的獸語水平相當之高,技術含量那是沒說的,不管虎豹兔狼,還是貓狗激鴨,都可以嘰里咕嚕地交流一通。
兇案當晚,卞家看家護院的狗發現了兇手,狂吠而起。從某個程度上說,這條狗,算是一個目擊證者。然而狗是很難上堂作證的,況且,它也沒有辦法上去呀,兇手已逃遁,它這么一條狗能有什么辦法?
又不是狗妖。
本來已是死局,幸好,有小義在。
手下有奇兵可用,正是陳劍臣敢于在許知府和顧學政面前許諾十天找線索的底氣所在,否則便是空口說白話,徒惹別人貽笑大方了,陳劍臣哪里會犯這般的低級錯誤?
派小義出去做第一階段的偵查搜索工作,其實陳劍臣猶有些忐忑,不知可行不可行。如今事實證明,他多慮了,小義的工作,完成得堪稱漂亮!
那一條狗,是一條母狗,名字很俗,叫做“旺丁”,卻是卞家員外所起的。他膝下無子,只得一nv,故用此名稱呼家犬,和那“旺財”有著互相輝映的“寓意”。
通過旺丁提供的情報,小義大概知道了那兇手的體貌,肥胖粗魯,和蕭寒楓截然不符,很容易就得出了兇手另有其人的結論。
聽完小義的講述,陳劍臣陷入沉思:此案的口子已打開,接下來就要找到那個真正的兇手了。
可惜普通家犬未開化,不具備多少智慧,認知有限,只能憑著本能認人,除非它和兇手近距離相處,否則不可能認得出來。
只是,兇手早遁逃掉,體貌特征也不夠完善,倒是十分棘手的事情。
小義道:“既然確定兇手另有其人,那么蕭公子就是清白的了,不如去叫官府放人吧。”
陳劍臣面露苦笑:“哪里那么容易?”
通過獸語,以狗認證的方式來破案,本身就匪夷所思,如果牽著一條狗上公堂,讓它汪汪叫幾聲,翻譯出來,就說蕭寒楓是無辜的,其不是兇手云云…只怕許知府馬上就火冒三丈,立刻命令衙役將陳劍臣,以及作證的狗亂bāng打出了。
所以,只有真正找到兇手,才有足夠的把握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