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耀總部頂層,遠遠的,就聽見朱傳文辦公室中傳來悠揚的京劇聲音,每當這個時候,趙東都會將朱傳文辦公室的門以最大化的形式全面展開,他的秘書室門同樣如此,這似乎是在向著整個樓里都釋放著一個信號。
這不,來往朱傳文門口的漢耀總部機構工作人員或者是獵人部門聞言,腳步都輕快了許多,這意味著今天是較為輕松的一天,這種時候,其實朱傳文審批的文件最多。
聞聲尋覓,先是通過漢耀總部頂層紅色木質地板的走廊,再是稍有裝飾的趙東秘書隔間,最后進入了朱傳文的辦公室,只聽得里面的艾隆音響正在放著京城京劇大家為漢耀錄制的《走麥城》,艾隆收音機作為冰城貼牌生產的產品,也開始以滬上為窗口開始向著清廷銷售。
漢耀唱片,作為漢耀商行在滬上設立的新公司,學著美國的模式開始在滬上實驗性生產,其中京劇與從美國進口的鋼琴等樂器的演奏,成了漢耀唱片的主打。
而朱傳文聽著最新到手的京劇《走麥城》,也是跟著在哼哼唧唧:
耳聽得麥城外吳兵魏將大小兒郎鬧嚷嚷。
東門吳寇來阻擋。
南門曹兵似虎狼。
看西門,西門也有兵和將。
看北門,惟有北門無埋藏。
“冬冬冬。”趙東探著半個身子,輕輕敲擊著朱傳文辦公室的門。
“怎么?還有要簽署的文件?”朱傳文自然知道趙東的一些小心思,秘書這活兒干多了,可能就是這樣,會不自覺的將自己的便利帶給整棟大樓的人,以謀求一個好人緣。
“總理事,這是安全督查處上報的7月冰城漢耀工廠安全巡視表。”趙東將文件遞給了朱傳文,身后還跟著一個漢子,正是郭振興。
“7月?”朱傳文揮揮手讓趙東把收音機、唱片機合一的艾隆收音機關了,看著趙東邊上的漢子,語氣有些調笑:“老郭,很會挑時候嘛!”大概掃了一眼,自動忽略了上面一些關于標點符號、錯別字之類的問題,刷刷刷簽下自己的大名。
今天,可以說就屬安全督查處的這些人往朱傳文這里跑的最勤快,這群人都是跟著漢耀起家的最早一批保險隊員,沒少在朱傳文的罵罵咧咧下渡過一年又一年,難得遇上朱傳文心情好的時候,趕忙把漢耀制造局整體的安全檢查都做到了7月。
郭振興看著朱傳文調笑,整個人其實是自在的,早就習慣了,有時候不被罵才不舒服呢,聲音嗡嗡如洪鐘:“總理事說笑了,我也是剛梳理完6月和7月兩個月的安全督查,處長那邊等等還說要過來呢。”
漢耀總部,其實平常坐班的理事級人物有著三個,朱傳文不用說,一個朱春山,偶爾還在忙著冰城工人糾察隊,小青山工人糾察隊的事兒,最近還在抓緊成立鴨山工人糾察隊。一個夏元章,此時正在美國,等著下個月主持朱傳杰的婚事。
理事之下,總部便就沒了候補理事,直接跨越到了各個處的處長,處長也就是大掌柜級別,有著安全督查處、財務處、人力調配處、保衛處四大部門,再往下檔桉管理等等雜七雜八的都是這四大部門下屬的,都是掌柜級別的人在管轄。
不過,郭振興這個管事今天都來找朱傳文了,足以見的安全督查處今天是找到機會了,在瘋狂的干工作。
給朱傳文表演著,總理事,我給您旋兒個報告!
“行了,讓你們的處長也他娘的歇歇,老子簽的手都酸了,讓也我歇歇行不行?”朱傳文將手上的文件遞給郭振興,頓了頓又說道:“前半年罵你們,是罵的狠了,你們回頭自己繼續加強學習,就這標點符號的用法就沒那么難嘛。我等等還得去一趟守備司令部,活兒都是循序漸進的,下次再找這種機會,我讓你們集體去漢耀中學停職上學!”
郭振興看著總理事爆粗口,好像是看到了什么高興的事兒一樣,咧著個大嘴,連連點頭。
“去吧!”
恩威并施,朱傳文罵是罵了,但有時候這群人就是吃這一套。原先,漢耀的文件利用的其實是“し”“丶”這種符號,“丶”用來表示較小的停頓,“し”表示較大的停頓。
但是在漢耀逐步走向正規化,冰城漢耀小學全面開始教育的時候,一套脫胎自翻譯家嚴復的《英文漢詁》(1904)的著作被引入了進來,這可以說是最早應用外國標點于漢語的著述了。
逗號,句號,破折號…這樣的標點,也被運用到了報告之中,也著實難為這些人了,但是漢耀就是這樣,不進步,就去種田吧,朱家糧鋪歡迎你。
沒有貶低的意思,只是相比而言,能從黑土地中解放雙手怎么都是一種好事兒,山海關內還有還多農戶一年到頭耕種,最后自己還吃不飽呢。
待郭振興走了,朱傳文朝著趙東說道:“趙東,備車吧,我去守備司令部,鐘宣說是有事兒朝我匯報。”
等到了冰城守備司令部,瓦連金失蹤的消息也就傳到了朱傳文的耳朵里,當然不是獵人這邊傳來的,而是沙俄官方的消息。
沙俄位于遠東的兩個總領機構,一是西伯利亞總督府,他們與漢耀的交往其實更加密切,毛光廷更是在谷庵升之后化身交際小能手,輕工業旗下面粉、白糖、咖啡、巧克力除了向著以滬上為中心的漢耀銷售渠道散開之外,面粉的銷售和三分之一的漢耀輕工業制品其實充斥在西伯利亞的市場。
正是因此這樣有著活力的市場,讓安德烈也是看準了機會,覺得在伯力城建設輕工業發展大有可為。西伯利亞的市場很大,漢耀一家可吃不完。
而第二家總領機構就是沙俄遠東司令部了,歐洲局勢其實在逐漸的變的緊張,但是尼古拉二世卻是從未動過調集沙俄遠東軍和后期逐漸補充的遠東艦隊的念頭,這個觀念甚至是延續到了后來,與其說是防著清廷,不如說現在的日本對沙俄更具有威脅。
黃禍論此時的主角可是日本人。
“鐘宣,說是北邊有電文來了?”朱傳文一身保險隊的軍服,端坐在這個安德烈曾經上班的辦公室之中。
朱傳文每周會去三次位于僑居區的冰城守備司令部。鐘宣,這個曾經是朱傳文秘書的人,現在已經完全勝任了守備司令部的日常事務,或者此時的鐘宣可以稱之為朱傳文副官。
“是的,總教導,北邊來了兩個電文。”鐘宣整個人站的筆直,平時他也是跟著駐冰城的李四序支隊在完成保險隊的訓練,一年多天氣下來,這英武的氣息撲面而來。
“說說吧!”
“是!”鐘宣大聲的答應道,隨后稍息,動作伶俐的翻開腰間夾著的文件夾:“西伯利亞總督府與遠東司令部共同發電:著朱傳文先生暫領冰城事務并全權處理,不需再向瓦連金發電。”
朱傳文聽到這兒,就知道,沙俄在庫倫城的軍隊應該已經發現瓦連金遭遇不測了。至于為什么沒懷疑到他頭上,這就不是他這個朱家這個當家人考慮的問題了,獵人這些年白養了?白訓練了?屁股決定腦袋,他朱傳文,只要個結果。
鐘宣繼續讀著電文:“北滿向著西伯利亞的物資供應不許出現中斷。另,冰城支隊維持冰城治安,提防日本人造成破壞,必要條件下,可以使用武力。另,東方鐵路公司原副董事葛力高利暫時處理東方鐵路一切事物,朱傳文不得干涉。”
“噠噠噠!”朱傳文的手指在辦公桌上來回敲著,心里思索著,看來沙俄西伯利亞高層還是將這條鐵路看的無比重要,在沙俄境內的那一段鐵路修通前,染指東方鐵路公司完全沒有可能啊。
“念第二封吧!”
“西伯利亞總督府與遠東司令部共同發電:著朱傳文動用漢耀商會,開始密切監視草原上的日本商隊,如有瓦連金下落立即上報。庫倫城沙俄軍隊上報,疑似瓦連金被日本人俘虜,目的不明。如有收獲,西伯利亞總督府將授予朱傳文俄國籍。”
“還真當我想給你們當俄國人啊。”朱傳文都囔了一句,別說他沒這個心思,就是有,這不和45年入偽軍,49年加國軍一個道理嗎?
“一群瓜皮!”朱傳文罵道。
“總教導,那我們?”鐘宣還等著朱傳文下令呢。
“讓李四序下令接管冰城公議會防務,朱春山負責公議會事物。”朱傳文想了想說道,冰城現在還真沒什么事兒,朱春山這個朱家傳統的紅臉主持公議會事物,說不準還會有著更多的俄國人會向著他們投靠。
“那瓦連金的事兒?”鐘宣問道。
“這事兒鞭長莫及,除了冰城的日本領事,冰城支隊全體出動,按照之前對付日本人的預桉給我來個冰城排日行動,這群人也該搬搬家了。”朱傳文心想著哪了沙俄的尚方寶劍,就在冰城鬧一回。
冰城沒有城墻,最為熱鬧的莫過于冰城火車站的鬧市區了。
三井順源是三井商會再次進入冰城之后,在冰城火車站鬧市區三井商會的經理,中午時分,他正依靠在自家店鋪的門口,貪婪的看著三井商會門口的熱鬧。
如果這片好地方歸了我們那該有多好啊,三井順源感慨道,但是隨即整個人就緊張了起來,因為遠處,一隊朱家保險隊員,氣勢洶洶的朝著這邊撲來,為首的人騎著馬。
難道現在自己想想都不行了嗎?三井順源腦子里一下出現了這個念頭,隨即搖了搖頭甩走,心里立馬就想到肯定是出事兒了。
“木原君,關門,今天我們不做生意了。”三井順源說了一句,就朝著店鋪里面走去。
三井商會在冰城還是從事著大豆的收購貿易,另外還有著日本廉價工業制品的傾銷。
被稱作木原君的雇員正要關門,一根馬鞭就伸了進來,抵住了將要關門的木門。
三井順源趕忙迎了上去,“這位先生,您是買點什么東西嗎?我們這里有著洋火,洋煙,還有著三井上好的棉布,衣服…什么都有!”
李四序看了眼面前中國話說的異常流暢的日本人,保險隊的大蓋帽被滿是槍繭子的手硬是往下拉了拉,張口卻是讓屋子里啼笑皆非:“什么都有啊,日本姑娘有嗎?家里缺個傭人!”
三井順源心里暗暗叫道不好,這是來找茬的。話說回來,日本雖然現在在國際上名聲很厲害,但是國內的貧富差距還是很大,底層很多日本姑娘都下了南洋,這才算是促進了日本整體的商業進步,畢竟一個資源貴乏的島國,想要發展起來,往后購買原料是不可避免的。
“沒有啊,那你剛剛說的話,我就當是虛假宣傳了!”李四序朝著身后自己的護衛說道,意思讓他記在本子上,“根據冰城公議會商業活動條例,虛假宣傳的商會我們冰城是不歡迎的,現在責令你們三日內搬離冰城。”
“這位先生,不,大人,我們在冰城的經商是我們領事和冰城公議會會長照會之后有著正經許可的。”三井順源趕忙說道,這三井商會好不容易再次在冰城開了起來,怎么又要讓搬走了?
“看清楚!”李四序的臉一下板了起來,“這是冰城公議會的通知,我不是在信口開河,你們三井商會必須在三日內搬出冰城,你們涉嫌虛假宣傳!”
在冰城支隊的日常訓練中,其實早就有著驅逐日本人離開冰城的訓練。為此,冰城支隊更是羅列了一堆的理由,什么虛假宣傳、商業欺詐、低價傾銷等等。
這次李四序與冰城支隊教導員文云偉都是親自帶隊,這就打算開始先試行一次了。
“大人啊,我們都是正規經營的商行啊,哪有您說的日本姑娘,我都還沒結婚呢!”三井順源趕忙解釋道,同時給身邊的雇員使了個眼色,雇員匆匆進了財務室。
“沒結婚來什么冰城啊,不知道這里很危險嗎?”李四序用左右的馬鞭挑了挑大蓋帽的帽檐。
“怎么會呢,大人,黑省現在安定的很,這生意也不知是好做了多少。”三井順源拍著朱家的馬屁。
“不錯,還挺有見識!不過,你們必須三天之內搬走,否則就別怪我不講情面!”李四序撂下一句狠話就朝著外面走去,這第一次來就是通知,三井商會是冰城火車站周圍的第一家,后續還有呢,今天下午,21家日本商會可都得同知道。
“大人,大人,您別走。”三井順源趕忙追了出來,早就聽說了清國官老爺的作風,這漢語應該叫“打秋風”了吧。
三井順源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李四序的手,變魔術似的給他手里塞了一沓日元。
李四序一摸手里的紙張,樂了。
“哈哈哈!”
“哈哈!”三井順源也笑了,自以為摸到了朱家保險隊的脈門,什么嘛,這黑省和吉省、奉天省還不是一個樣子。
但是隨后,臉上卻是像哭喪。
只見李四序高高舉起拿著日元的手,“三井商會,光天化日之下商業行賄冰城支隊支隊長,現證據確鑿,令三日之內離開冰城!”
好嘛,剛剛的虛假宣傳是李四序信口開河,但是現在的商業賄賂,卻是實打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