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梁大約五十多歲,中等身材,人很精干,坐在那里就有一股子威嚴。他笑容滿面的看著召平,頻頻舉杯示意。他的左邊坐著一個圓臉的中年漢子,兩道稀疏的眉毛,一對細長的眼睛,總是露出三分笑意,他是項纏,字伯,是項梁的幼弟。項梁的右邊坐著一個二十來歲、身材高大的年青人,他體格健壯,濃眉大眼,挺直的鼻梁,一張闊嘴上一道漆黑的髭須,象一個濃黑寫成的一字。他腰桿挺得筆直,坐在那里一聲不吭,靈動的眼神不時的在召平的臉上掃過,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他是項佗,字異,是項梁的從孫,和項籍一樣,都是項梁著力栽培的后輩。
召平很著急,他到吳縣已經好幾天了,項梁雖然很對他很客氣,但是一直沒有答應渡江。不是說糧草還沒有準備好,就是說船只還在預備當中,反正就是不動身。召平心急如焚,他知道陳縣沒有多少人馬,在氣勢洶洶的秦軍攻擊下支撐不了多少,就憑共尉和呂臣那點人馬,他們根本不可能擊退秦軍。眼下只有請項梁過江,以項家的威望,將英布、蒲將軍、陳嬰等人的大軍聚集在一起,才有可能挫敗秦軍,拯救張楚國的命運。
但是項梁不急,他一直在敷衍召平,不給個準信。
召平知道他在等什么,他要名份,要足以能吸引他的官職,但是陳勝沒有給他足夠的授權,只是讓他來洽談,如果要給項梁授官,必須要得到陳勝的許可,否則,以陳勝的性格,只怕他沒有功還有罪。召平本來準備派人回去請令,但是昨天接到了最新消息,陳勝被秦軍打敗了,只帶了千余人逃到了呂臣的軍中,秦軍隨時都有可能追殺過來。
沒有時間了!召平咬了咬牙,擠出一絲笑容:“將軍,召平已經將將軍的心意向陳王呈述了,陳王感激將軍的美意,命召平拜將軍為上柱國。”
項梁笑了,他放下酒杯,拱了拱手,連連搖頭:“慚愧慚愧,依我大楚舊制,唯有破軍斬將者方能為上柱國,項梁寸功未立,如何敢擔此重任?不可不可,還請召君回報陳王,項梁感激陳王的心意,卻不能接受如此高位。”
召平苦笑不已,從項梁的話中,他既聽得出項梁發自肺腑的快意,又聽得出項梁對陳勝胡亂授官的不屑——剛剛戰死的上柱國蔡賜哪有什么破軍斬將的功勞?他搖著笑道:“將軍深通兵法,兵精將勇,平定會稽,居功至偉。過江之后一定能大破秦軍,將軍任上柱國,實至名歸,是最合適的人選。還請上柱國大人不要推卻陳王的一番美意。說起來,陳王起事時還托言將軍先君的威名,陳王和將軍雖未謀面,卻是神交已久呢。”
項梁聽他提起父親項燕,唏噓不已,他放下酒杯,慨然說道:“既然陳王如此看得起項梁,項梁就不揣妄陋,斗膽做了這上柱國。召君請稍休兩日,項梁這就召集眾將,與召平過江,會同陳王與秦狗一戰。”
“正當如此,正當如此。”召平這才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召平滿意的走了,項梁回頭看了看項籍:“子異,子羽(項羽)、桓楚可準備好了?”
項佗淡淡一笑:“叔父放心,早就準備妥當,八千精兵,二百條船,一夜即可渡江。”
項伯咂了咂嘴,遲疑的問道:“這個召平雖然說奉陳勝的命令拜你為上柱國,可是連印信都沒有,只怕是個虛話,當不得真啊。”
項梁回頭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身背著手大步走了。項佗也起了身,看了一眼茫然不解的項伯:“叔公,管他是不是真的呢?陳王生死不明,有沒有印信又有什么重要的?過江之后全憑實力說話,有他的印信,三叔公是上柱國,沒有他的印信,三叔公還是上柱國。”說完,仰頭哈哈一笑,一甩袖子,大踏步的走了。
項伯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兩天后,項梁帶著八千人馬從丹徒渡江,溯江而上,在堂邑登陸。向北走了不久,他就接到了第一份大禮,東陽人陳嬰帶著兩萬人馬前來歸附。
陳嬰做過東陽縣君,在縣里有長者之稱,陳勝起事之后,東陽縣的少年也殺了東陽縣令響應陳勝,推舉陳嬰做頭領。陳嬰本來不愿意,可是那些少年不允,強逼他做的頭領。因為陳嬰的名聲好,不到幾個月的時間,周邊數縣的少年聞風而至,人數達到了兩萬余。有了人馬,心就大了,那些少年不想聽命于陳勝,想立陳嬰為王。陳嬰也有這個想法,但是又不敢冒險,就回去問他的母親。他母親說,從我到你家為婦,就沒聽說過你們出過什么貴人。突然之間做了王,只怕你沒福消受,反而惹禍,不如找一個有實力的投靠,事成了,可以封侯,事不成,你又不是領頭的,名字不會被官府熟知,逃亡起來也容易。陳嬰一聽,覺得很有道理,就打消了自立為王的念頭。
其后,召平徇廣陵時曾經來會晤過他,希望他能歸屬陳勝,陳嬰覺得,陳勝算不上什么名門大族,成敗未知,當時沒有答應,準備等等再說。后來陳勝誅殺葛嬰,陳嬰就更覺得陳勝不能成事了,所以呂臣來了,他不答應,韓信來了,他也沒有答應,而項梁一過江,他立刻前來投效。
項梁大喜,接收了陳嬰的人馬,任命陳嬰為長史,在東陽停下來休整,同時派人打探消息。他在東陽一休整就是幾天,召平急得跳腳,卻又無可奈何,天天來催項梁起兵趕往陳縣,項梁又恢復了過江前的態度,各種各樣的理由層出不窮,就是不動身。
召平絕望了,他知道了項梁的用意,他是不會真去救陳勝了,陳勝死定了。他考慮了很久以后,決定不再催促項梁,陳勝的死活,全看天意吧,他已經盡力了。
項梁也沒有閑著,他在東陽休整的時候,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打探消息,同時派項羽、桓楚率一支部隊沿著淮河向西挺進,伺機渡過淮水。
這一天,項莊大步走進了縣寺。
“叔父,北面的斥候回來了。”項莊拿起案上的杯子,給自己倒了一口水,咕咚咚一口喝盡。他也是項梁的從子,今年二十三歲,劍術很高明。
“有什么情況?”項梁頭都不抬,眼睛還看著案上的地圖。
“共尉手下的大將韓信在徐縣,離我們不過百里。”項莊抹了抹嘴,然后伸出指頭在項梁面前的地圖上指了指。“他從廣陵后撤到徐縣之后,就停了下來,防范意圖很明顯。”
“韓信?”項梁皺著眉頭想了想,“哪來的?是韓國的后人嗎?”
“不知道。”項莊搖了搖頭:“聽說是共尉在淮陰的時候招納的,升遷得很快。攻打郯縣的時候立了大功,以兩千人攻一門,率先破門,后來就做了將軍,獨立帶兵了。”
“且。”項梁將手中的削刀扔在案上,拍了拍手,嗤之以鼻:“無名小卒!”
“叔父,讓我帶兵去會會他吧?”項莊討好的遞上一杯水。項梁接過水,瞥了他一眼,嘴角挑了挑:“怎么,你也不安份了,想要帶兵?”
“嘿嘿嘿…”項莊搓著手,不好意思的笑了,“子羽帶兵了,連子異(項佗)都帶兵了,我也想…嘿嘿嘿…”
項梁沉吟了片刻:“還是等等吧,共尉是陳王手下的人,這個時候跟他們發生沖突,會讓人說閑話的。”他見項莊有些沮喪,又安慰道:“子嚴(項莊的字嚴,又稱子嚴),你不要著急,以后有你帶兵打仗的時候。”
“唉。”項莊應了一聲。他雖然很失望,卻不敢把心情表露在臉上,以免項梁說他沒城府。他想了想,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叔父,有一個老者在外面求見。”
“老者?”項梁愣了一下,連忙起身整了整衣服,站到門口。不大一會兒,項莊引著一個年約七旬,須發皆白的老人走了進來。那老人穿得極為儉樸,滿臉的皺紋,但是精神卻相當不錯,步履輕快,一看到項梁恭敬的在門口相迎,他笑了,很隨意的一揖:
“居巢范增,拜見上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