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趁著秦軍立足未穩,當天夜里,陳勝在劉季的護衛下,帶著一千多人倉惶出城。在選擇殿后的人選時,劉季悶著頭一聲不吭,只有共敖主動站了出來,承擔了吸引章邯注意力的重任。
陳勝出城了,悄無聲息。和幾個月突然出現在陳縣之外一樣,他走得很隱秘。不過,當時是萬丈雄心,氣勢如虹,現在卻是偃旗息鼓,士氣低落。
陳勝自己更是沮喪到了極點。夜色蒼茫,鴻溝的水冰涼徹寒,正如他沉到了谷底的心情。
他是在半夜的時候出城的,連城中的百姓都不知道陳王要走了,跟著他撤出城的只有眾將的家屬。共家沒有什么人,共喬去了彭城,只有共夫人還留在陳縣,她沒有跟著陳勝走,而是留下來陪著共敖。
共敖在千仞、周賁和趙青的幫助下,重新調整了城防,城中的士兵并不知道陳勝已經走了,他們還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守護著早已人去樓空的王宮。城墻上旌旗招展,防備森嚴,一點也看不出陳勝已經逃跑的跡象。章邯也沒有發現,他雖然也派了斥候泅水到鴻溝以東去打探情況,可是這些人一個也沒有回來。章邯以為河東無事,就安心的打造攻城器械,準備強攻陳縣——陳縣只剩下不到萬人,只要有了攻城器械,他有足夠的把握拿下陳縣。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章邯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三天內,沒有一個斥候回來,上下游沒有找到一只船,城里也沒有任何異動,一切都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不敢相信。章邯敏感的意識到出了問題。
他隨即把章平找了來。
“你帶一萬人沿著鴻溝向南,等到了下游水緩之處,再涉水過河。”章邯指著章平說:“我懷疑陳勝已經不在城中了,我們的斥候只怕被他們全殺了,這么多天沒有一個人回來,實在太可疑了。”
章平思索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他明白了兄長的意思。既然陳勝可能逃走了,那么他一定會向南向東,因為只有向南向東,才有可能遇到援兵。陳勝現在沒有多少人馬,他能夠這么安靜的離開陳縣,帶的人一定很少。他只要在援軍到來之前追上陳勝,取了陳勝首級,那么他再大的罪都可以化為無形,而且可以立上一大功。
“喏。”章平興奮莫名,隨即挑選了五千騎兵,五千步卒,火速出營。
“明天攻城。”章邯面寒如水,揮手對長史司馬欣說道:“試試城中的虛實。”
司馬欣長得很瘦,但是兩只眼睛炯炯有神,閃著犀利得讓人不安的寒光。他對章邯派章平去追陳勝的用意心知肚明,卻不好直說。他當年為櫟陽獄掾的時候,曾經私自改了公文,放跑了項梁,不知這事怎么被章邯知道了。章邯也沒有說什么,但是他的心里卻虛得很,對章邯唯命是從,唯恐章邯一不爽就用這個事來收拾了他。要知道項梁現在可是義軍的一份子,就憑交通項梁這一條,他司馬欣死十次都不夠。
何況以章邯現在的權勢,要殺他大概連理由都不需要找。
“將軍,我們才造了三百多架云梯,攻城車都沒有完備呢,現在攻城…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不急。”章邯瞟了司馬欣一眼,笑了:“我不是說了嗎,試試城中的虛實。如果陳勝還在城中,他們必定會固守,我們就退下來,再準備兩天。可是如果陳勝不在城里了,守軍還會玩命嗎?”
司馬欣恍然大悟,連忙去準備了。
共敖在城里很快接到了章平沿鴻溝南下的消息,他知道,章邯起疑心了,他大概已經看破了城中的虛實。他隨即把千仞、周賁等人全找過來商議。千仞猶豫了片刻:“既然章邯起了疑心,又派章平向南去追,恐怕他還會攻城。城中只等六千多人,不足秦軍的十分之一,我們恐怕未必擋得住。”
趙青點點頭,附和道:“不錯。陳王這三天一直沒有露面,劉季也無影無蹤,將士們已經起了疑心,軍心不穩,一旦打起來,很難擋得住秦軍的攻勢。秦軍在城下休息了三天,他們再次發動攻勢的時候,必然會更加兇猛。”
眾將默然。那天章平以一萬疲軍打得陳勝差點進不了城的情景給他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號稱虎狼之師的秦軍的戰斗力果真不一樣,以關中子弟為主力的秦軍比起郡兵來,足足要高出一個檔次。
“那怎么辦?撤?還是守城?”共敖瞇著眼睛,看著眾將。
“守城…也守不住。”周賁咂了咂嘴,揪下頜下的短須,看了一眼其他人,皺著眉頭說:“士氣低落,人心不穩,我們能守幾天?白白的把這幾千人馬折在陳縣?這可是將軍的心血啊。”
共敖本來有些不快,可是聽到周賁的最后一句話,他又把涌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是啊,陳勝已經敗了,兒子一直受陳勝打壓,一直不敢過度擴張實力,如果再把這幾千人折在陳縣,那太值了。
“撤?”共敖猶豫著看著眾人。
周賁等人見共敖語氣松動了,心中一喜,互相看了一眼,齊聲說道:“撤。”
趙青又說:“我們過了鴻溝之后,把所有的船全毀了,讓秦軍沒法過河。然后我們趕去和將軍會合,一起去救陳王。將軍得到消息之后,一定會向南移動的。”
“正是,我們去和將軍會合,然后再與秦軍血戰。”千仞和周賁異口同聲。
共敖見他們意見一致,當下也不再猶豫。在千仞的建議下,他讓人扎了兩千多草人,穿上衣甲,立在城頭充當疑兵,然后帶著將士們半夜出了城,過了鴻溝之后,他讓人把所有的船全鑿沉了,趁著夜色,悄無聲息的隱去,一路向東。三天后,他們在譙縣遇到了共尉的斥候,得知共尉已經到達城父,正準備前往陳縣接應他們。
見到共敖等人,共尉又驚又喜。驚的是,共敖既然來了,陳縣肯定是丟了,張楚國也就算是處在滅亡的邊緣。喜的是,父母安然無恙,一家團聚,而自己那點老班底又一個不少的回到了自己手中,這一番劫后重逢的喜悅,多少沖淡了些失敗的痛苦。
“阿翁,快來,我給你們引見。”共尉一手拉著共敖,一手挽著共夫人的肩膀,將他們引到白公面前:“這就是阿媚的阿翁,白公。”
白公連忙笑容滿面的上前行禮:“將軍,夫人,一路辛苦。”
共敖拉著白公仔細打量了一下,哈哈大笑:“不辛苦,不辛苦。久聞白公大名,沒想到…沒想到你我居然與了親家,哈哈哈…共敖不勝榮幸啊。”
白公也樂了,他撫著胡須,眉開眼笑:“小女頑劣,在陳縣給將軍添了不少麻煩吧?哈哈哈…這個孩子被我慣壞了,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以后還請將軍和夫人多多擔待。”
共敖臉上的皺紋都笑沒了,他連連搖頭,拉著白公的手就往里走:“白公,你這話可就說錯了。令愛那算什么啊?跟我那女兒比起來,她算得上是相當的溫柔賢惠了。又識文斷字,能文能武,我家阿尉能娶她為妻,那是我共家的祖墳上冒青煙了。不瞞白公說,要不是秦軍占了三川郡,我真想回去看看呢。”
白公大笑。
“又說我什么呢?”共喬拉著滿面羞澀的白媚,在木不韋和呂媭的陪同下,從帳后走了出來。她撅著嘴,抱著共夫人的另一只手臂,嬌憨的嗔道:“娘,你看阿翁啊,當著這么人的面說我的不是。我雖然不如嫂嫂,可也沒他說的那么壞吧?要是被人傳了出去,我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你不是說不嫁人,就陪著娘的呢?”共夫人故意皺起了眉頭,一臉不高興的說。
“娘——”共喬被共夫人說得了滿臉通紅,嬌羞不已的拉著共夫人的手臂搖晃著:“你們有了嫂嫂,都不疼我了。”
“我的好妹子,你愁什么啊。”共尉看著一家人歡聚一堂,開心的大笑起來:“放心,以后有大兄和嫂子疼你。”
“嘻嘻,還是大兄好。”共喬嬉笑著拉著共尉,然后又象一只蝴蝶似的飛到白媚身邊:“不過,大兄再好,也沒有嫂子好的。大兄天天忙著打仗,也管不著我,只有嫂嫂才會忙里抽閑,教我讀書識字,我現在也算是半個書佐呢。少姁,不韋,你們說是不是?”
“當然是。”呂媭和木不韋異口同聲的說道:“小姐何止是半個書佐,都快成白將軍的軍師了。”
眾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