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尉嘆了一聲,扔下手里的兵書,抬起頭揉著酸脹的太陽穴,無奈的看著頭頂的帷帳。娘的,這大將真是不好當啊,又是“愛兵如子”,又是“慈不掌兵”,都把他搞糊涂了。這古文看起來真費勁,他借著養傷的機會看了幾天了,連尉繚子的句讀都沒有搞通,更別提什么心有所得了。
照這樣子下去,自己估計不可能成為一個好將軍,充其量就是一個拿刀砍人的大頭兵。共尉有些沮喪的想道。這古文都是累死人,自己在高中學的那點文言文,看這個實在不夠用。
要不,還是去請教武嫖吧?共尉無奈的想道。他站起身,剛走了兩步,又覺得無趣。武嫖這幾天一直沒有來,聽說她用共尉說的法子提高了酒的濃度之后,第一個用處倒不是給共尉他們洗傷口,而是把自己先喝醉了,打那以后,她基本上是醉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
共尉十分內疚,卻又無法可想。他有些煩躁的抓著頭發,背著手緩緩的在屋里來回踱步。
“將軍,你怎么起來了?”侍衛杜魚吃了一驚,連忙過來扶他。
“沒事,我心里煩,起來走走。”共尉推開杜魚的手,有些不耐煩的說道。杜魚很年輕,只有十八歲,長得眉清目秀的,兩只黑亮的大眼睛。人很機靈,做事又細心又勤快,很得共尉的喜歡。他見共尉一臉的不痛快,再看看被他扔在一旁的竹簡,樂了:“大人,讀書讀得腦子疼吧?”
“可不是。”共尉應聲答道,他看了杜魚一眼:“你也讀過書?”
杜魚連連搖頭:“我哪里讀過書,我連自己的名字都是只會認,不會寫,哪里談得上讀書。”
“唉,你們這幫人,比我還不如呢,一個幫得上忙的也沒有。”共尉唉聲嘆氣,看了看外面燦爛的陽光,招呼杜魚道:“你扶我出去走走,散散心。”
“好咧。”杜魚開心的應了一聲,將共尉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扶著他出了門。多少天不見太陽,一站在陽光下,共尉頓時覺得心情好多了,仰起頭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武家的院子里全是淡淡的酒香,聞起來特別舒服。只是聞到酒香,就想起喝醉的武嫖,共尉的心情又有些沉重了。
“進!”田錦江大聲叫喊著,指揮著親衛營的士卒正在操練。周賁等人都走馬上任了,帶著人馬住在兵營里,只有田錦江帶著親衛營護著共尉,還呆在武家。共尉坐在欄桿上,看著一個個身材高大健壯的親衛頂著烈日、汗流浹背的操練,心里那個美啊。這些人可都是自己的保鏢啊,有了他們,自己的小命總算有了一點保障。
“讓兄弟們休息一會兒。”共尉對杜魚擺了擺手,示意他去叫田錦江。杜魚應了一聲,象個兔子似的飛快的跑了。田錦江聽了命令,連忙吩咐手下到樹蔭下休息,自己跑到共尉跟前,擦著汗笑道:“將軍,怎么樣?”
“基本好了。”共尉笑著說,“再有個兩天,我看就沒事了。”
“那就好。”田錦江點點頭。
“好什么啊,腿是好了,頭又疼起來了。”共尉沒好氣的說道:“看書看得我腦仁子疼。”
“那我們可幫不上大人。”田錦江微微一笑,試探著說:“要不,屬下去求一下武小姐?”
“別。”共尉苦笑著連連搖頭。他深知自己的性格是那種外硬內軟的類型,現在已經覺得內疚了,如果再見了武嫖的面,指不定又會說出什么違心的話來。別的事可以商量,這件事是他的終身大意,不能心軟,要不然肯定后悔一輩子。他坐在那里想了想,偏著頭看著杜魚:“最近陳縣不是來了很多名士嗎?里面有沒有通兵法的?”
杜魚愣了一下,臉上泛起一陣紅。他的性子有些內向,臉常常會莫名其妙的紅,象個小女生一樣。他撓了撓頭:“應該…有吧。”
“你去打聽一下,如果有通兵法的名士,我們去拜個師。”共尉笑了。他雖然沒有出門,但是對陳縣這些天的情況還略知一二。拿下陳縣之下,陳勝大發檄文,號召各地民眾一起反抗暴秦。得到陳勝的消息,很多人都涌向陳縣,有來當兵的,有的來求官的,里面自然少不了名士。前兩天共尉就聽說,有兩個名士,一個叫張耳,一個叫陳余,都是大梁人,據說那個張耳還曾經在信陵君魏無忌的手下干過,很有名氣。魏國滅亡之后,他們不愿意仕秦,就躲到陳縣來,做了個小小的里監門(相當于小區保安)。陳勝入城之后,他們去求見陳勝,陳勝早就聽說過他們的大名,一聽說他們一直隱居在陳縣,大喜過望,立刻把他們迎進府去當貴客看待。共尉的記憶中,似乎有些這兩個人的印象,但是具體是什么情況,卻不太清楚。張耳、陳勝只是很多名士中的兩個,這兩天趕到陳縣來的人多了去了,里面未必沒有通兵法的。
“大人,可以問問老大人啊,他天天在外面做事,對什么人通兵法肯定有數。”杜魚忽然想起什么,連忙笑著說。共尉想了想,也連連點頭。共敖最近一直在陳勝身邊做事,一定知道誰通兵法。
“嗯,等老大人回來,我問問他。”
晚上,共敖回到武家,到共尉的房里來看他時,共尉跟他說起了這件事,特別問起了張耳、陳余。共敖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樂意的說道:“阿尉啊,阿翁可提醒你,那些名士,大部分跟咱們不是一條心,你可離他們遠些。”
“什么意思?”共尉見共敖臉色不對,連忙問道。
“這些名士…”共敖咂了咂嘴,似乎對這些名士印象很不好。“他們根本看不起將軍,也看不起我們這些人。這些天,武老爺子領著陳縣的幾個大戶、豪杰,勸將軍自立為王。你是知道的,將軍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就等著人勸他呢。武老爺子這么一說,他當然是正中下懷。不過,這件事太大了,他也拿不定主意,所以就去請教那個張耳、陳余。誰知道他們說…”
“他們不贊成?”共尉似乎有些明白了。
“何止是不贊成啊,簡直是直言反對。他們說,將軍起兵本來是好的,但是如果想自立為王,那就是自私,換句話說,就是為自己謀利的小人,而不是為天下謀利的英雄。他們說,應該立六國之后為王,重新恢復六國,齊心協力與秦作戰。”
共尉沒有笑,他的心情有些沉重起來。張耳、陳余的意思他大致明白了,他們看不起陳勝,認為他不夠資格稱王。如果陳勝是項家的人,或者是六國之后,他們就不會這么說了。陳勝的心思,他們根本就不清楚,真把陳勝對他們的尊敬當回事了。別說陳勝了,換了自己也不能同意他們的看法啊,我冒著殺頭的危險打天下,讓六國之后坐江山?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他們的腦子燒壞了吧。”共尉淡淡的笑了一聲:“將軍怎么對待他們的?”
“將軍很生氣,但是又不好處罰他們,只好說再商量商量。”共敖搖著頭說:“對了,將軍還說,讓你傷好之后,趕緊上任。呂將軍一個人忙不過來。”
共尉笑了。陳勝很喜歡他和呂臣兩個人,呂臣負責陳勝府里的安全,府外城中的安全,就交給他共尉了。這段時間他因傷沒有上任,一直由呂臣兼職,把呂臣忙了個四腳朝天。
“我明天就去上任。”共尉笑著說。
“你的傷好了?”共敖關心的說道:“沒好的話,就再多歇兩天,可別留下毛病。”
“沒事。”共尉笑著說:“我就去看著就行,又不是要上陣搏殺,應該不妨事的。”
共敖打開共尉的傷口看了一下,見基本已經收口,新肉也長出來了,這才放了心。他笑道:“阿尉,你這個法子還真是不錯。用這個酒精洗傷口,傷口恢復得又快又好,上次受傷的人,只要用了這個酒精的,一大半都挺過來了。”
他想了想,又笑道:“不過,武家這次可賺翻了,僅是軍中所用的酒精,就把武老爺子賺得眉開眼笑的,一看到我就樂個不停。唉,對了,阿尉,你覺得武家小姐怎么樣?我聽武老爺子的意思,好象很想把武家小姐嫁給你,還說要把這幢宅子當嫁妝呢。”
“阿翁,這事…別提了吧。”共尉壓低了聲音,聲音低得象蚊子叫:“那武家小姐可比我大好幾歲呢,還是個…寡婦。”
“大幾歲怎么了?大幾歲才知道疼人呢。寡婦,寡婦有什么問題?娶寡婦的人多了去了。我娶你娘的時候,她不就是個寡婦?嘿,你小子什么時候有這毛病的?”共敖十分不解的看著共尉。他對這門親事十分滿意,本以為只要和共尉說一下就成的,沒想到共尉一口拒絕了。
“阿翁——”共尉不敢和共敖說得那么明白,他也知道自己這兩個理由在現在這個世上根本不是理由,只得打馬虎眼:“這事兒你再容我想想。”
“臭小子。”共敖白了他一眼,不快的說:“你慢慢想吧,等你娘來了,我看你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