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他說誰丑?”
丑婦不料平安會問。
但仔細一想,也不覺得奇怪,平安從小懂事,之前也沒少聽別人對她的各種辱罵。當然,這也包裹了長相。
因此,平安對“丑”這個字眼還是有些敏感的。
想了想,丑婦覺得有必要好好和小家伙說道說道,不然,也許會在這一點上,將來變得偏執。
她撫摸平安的后腦勺,神態溫和:“兒子,你要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漂亮的人看世界都是漂亮的,丑陋的人看誰都是丑的。”小包子的發軟軟的,很好摸,導致丑婦直接摸上癮,將小包子的頭發揉成一團雞窩。
小包子不滿推搡他娘,但粉嫩嫩的小嘴嘟喃道:“俺知道了,阿娘,你快放開俺。”
那一側,站在小二肩膀上的粉衣俏男笑得歡快,幸災樂禍嘲弄道:“李云長,你也有今天吶!哈哈。”
原來青衫搖扇的公子名喚李云長。
李云長真個長得好。外表極具男兒風流本色。眉目開朗卻顯此人心有契闊,具有度量。實在與他風流不羈的外表不搭。
李云長還有一雙勾魂鳳眼,狹長的鳳眼目光十分清冽。
丑婦只覺得這人外表的風流不羈全是假裝的。
李云長薄唇輕啟,果然聲音也如同丑婦所想那般清冽,但語氣卻又俗不可耐的譏嘲。這譏嘲的語氣生生將那清冽如寒泉珠玉落滿盤的好聲音降了好幾個等次。
他譏嘲道:“被丑八怪教訓這番話,著實是本公子的屈辱。此話太脫塵,該由西子湖畔的明月仙子道出口,才能顯得這話的不凡來。
饒是再脫塵的話,也得挑人說。”
丑婦發誓,她因著這位李云長那雙清冽的眼而產生的微末好感,卻都在這一瞬間葬送在這家伙無情的譏嘲話語當中了!
丑婦無心反駁。只覺得今日真是撞見鬼了,著實是她的災難日。
豈知,她無心反駁,那粉衣俏的公子哥兒卻不放過:“李云長,咱倆勝負未分,輸贏未定呢!”
“絕非,…輸贏還重要嗎?”李云長譏笑,目中有深意。
丑婦嘴角猛抽,…果然是符合俏男的名字…絕非!
“哦…你是說…?”絕非順著俏男意有所指的目光,看向一側的丑婦。
丑婦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兩道視線,一清冽,一傲嬌。此刻都讓她覺得不安好心。
丑婦早就忘記了,這一切都是那老秀才惹的禍端。只覺得被這兩道目光看著,汗毛倒豎,實在是不爽快。
又覺得這兩道目光滿含不安好心的預謀。當下就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大家伙兒。告辭。”她學曾經看過的武打劇中的英雄人物,兩手作揖,說罷,便真的要“溜走”。
這仿佛是有些慫了…她有特權,何必怕?
但直覺告訴她…,這兩貨的“不安好心”不是“特權”就可以不了了之的。
“潑婦!你站住!”
丑婦回頭一看。是那老秀才,氣歪了鼻子,急切地叫住她。
她一拍額頭。…怎么就忘了,還有這老混蛋的存在?
還有…這老混蛋,忒的可惡!
阻了她的“大計”!
而見她有逃走的趨勢,與丑婦同行的金翁,張老爺。朱夫人等人瞬間愕然…,剛才可是在這蘇地最繁華的大街上極其囂張地教訓了一知府的嫡長子。還有一個不知道來頭…但看情況也不簡單的公子哥兒!
瞧她雙手,一黑鞭,一紅鞭,雙手左右開弓的時候,那英姿颯爽,把這大街上的男男女女看的是一個目瞪口呆。
就差頭綁巾幗了!
大娘子,您揮鞭時的豪氣干云呢?去哪兒了?
別說他們適應不了,便是那李姓公子和姓公子,也都是一個被囁住的模樣!張口結舌大抵不足以形容他們此刻內心的無語了。
也因此,忘記了阻攔丑婦…卻沒想到,還有個多事的老秀才在!
金翁等人無語的同時,又有些埋怨那老秀才…你說你一個老秀才,多管人家什么閑事兒!睜只眼閉只眼會死嗎?
偏偏呢,這世界上不缺這種勢必要爭個高低的人存在!
丑婦瞇起眼,眼角余光掃到那兩公子從怔然狀態恢復過來,心知,再想“不了了之”,那是不可能了!
“哎…”丑婦嘆了一口氣,也不動了,原地轉身,微微抬起下巴,用下巴頂了頂那老秀才的方向…話說,這對那老秀才而言,可算是徹底地輕視了!
“你,你這潑婦!…無,無藥可救了!無藥可救哇!”老秀才顫著手指,如今他也不怕了…老秀才也不是十足十的書呆子,自然看得出眼前這潑婦怕是把兩位公子哥兒得罪狠了。
而他自持秀才功名在身,倒是不怕在兩位公子面前失宜了去。…這兩位可算得上江南名門貴胄之后啊!
一個知府的嫡長子,一個繕國公的嫡長孫,…要是能借著這件事兒,在這兩位面前露露臉,說不定…這回就不會再名落孫山了!
老秀才抖著手指…別誤會了,這可不是被氣的,…這是激動啊!
老秀才心里算盤打得“叮當”響,那老眼中都恨不得迸射出八百瓦的電力來!
丑婦只看老秀才眼中閃現的激動,還有眼角余光頻頻朝著她身后側的方向瞄過去…她身后側有誰在,她不回頭都清楚的!
頓時兩簇火焰在丑婦眼睛里狂燒!
她收回前言…這世界上是有很多一定要比出個高低,爭個對錯來的人!但這老秀才不是,他是想發達想瘋了!居然是想要借著踩踏她來討好身后兩位紈绔公子哥兒。
丑婦猜的也不盡然全對,但也差不多。
朱夫人不動聲色地挪到靠近丑婦的地方,在丑婦的耳邊低聲提醒:“大妹子,別中招了。我看老秀才別有企圖吶。”
丑婦怔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你放心”的笑容,安撫地對著朱夫人笑了笑:“英雄所見略同。”
朱夫人見她早有察覺,這才稍稍放心。而后對著一旁稍遠一些的金翁和張老爺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
那邊金翁和張老爺這才暗暗點了頭。
別瞧著才這么一會兒的功夫,每人之間都各有成算。
又說李云長和絕非終于一躍而下,各自站在他們的車夫身前。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切。
不用兩人吩咐,李三兒和小二居然各自去了一旁的店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來的一張靠椅,端著就給自家的主子送來。
擦了好幾遍,這才請了自家的主子坐下來:“公子,您坐下看戲。”
這話不巧被平安聽見了,小包子的臉脹得鼓鼓的,狠狠地回頭瞪了一眼李云長和絕非。這才“善罷甘休”地又轉過頭去看他娘和老秀才了。
李云長狹長的鳳眼里頓時一陣愕然…他被鄙視了?
不用懷疑!那眼神裸的鄙視啊!
一種說不出來是好是壞的感覺在心里蔓延。
絕非倒是好看的眉毛講究地挑起半邊來,饒有趣味地摸著下巴,一雙桃眼眼底卻寒如冰。
而丑婦嘆口氣,憐憫地看著老秀才。
這廝…想發達想瘋了!連讀書人的傲骨都沒有了,也難怪這輩子就到個秀才結束了…
老秀才該罵的罵了,一時之間,居然有些無言了。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女人朗朗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清冷,回蕩在這天地之間。
但…效果卻…
“噗!”圍觀之人中,也有那讀書人,更有去京城趕考的學子:“這也叫做詩?”不知道是誰調侃道:“也難怪人家老秀才要出口笑話你了。”
“哈哈哈…果然‘好詩’也!”只聽這話,就知是反話。
“喂,…你們也別這么說啊,人家一個婦道人家,還帶著孩子,一看就是沒讀過書的。你們笑話人家一個婦道人家,覺得厚道嗎?”也有人勸“笑”。
可這話若是帶著誠懇,丑婦定然感激。可這話帶著一絲譏嘲,假聲假氣的,聽在耳朵里只覺得這人假模假樣裝好人。
面對四面八方的嘲諷,丑婦依然淡淡,不露一絲膽怯…沒什么可以膽怯的,即便是這詩真是她這樣爛水平的人作的,那也沒必要膽怯。
錯了…積極改過,有誰沒有犯過錯呢?
何況,這首小詩可是有來頭的。
李云長和絕非坐看丑婦被人圍在中央,仿佛小丑一般的角色…他倆果然有默契,同樣的在那一刻,露出了輕視不屑嘲弄的目光,就仿佛站在那里的丑婦就是一個悲劇。
老秀才得意的笑,兩撇胡子抖得跟中風一樣。
四周都在笑,讀過書的在笑,沒讀過書的跟著讀過書的一起笑。
仿佛…,他們越是嘲弄越是看不起丑婦,他們就越有成就感。
四周的人群不見了,他們化作一張張怪笑大笑特笑的臉孔,扭曲的向著她的方向,將她圍困在最中央。
她笑了…,扭曲的不是人臉,而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