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長話短說。你就把那臭豆腐做與爺嘗嘗,你雖有大好頭顱擔保,爺還是不相信豆腐還能成皇家貢品。”
這位倒是一點兒都不含糊,開口就直接央求丑婦把那臭豆腐做給他嘗一嘗。
但丑婦這里憋著一股子的氣呢。她雖隨引路的小廝從側門進了“珍饈坊”,上了最頂層的一個清雅貴氣的廂房,見了眼前這位“救”了她的“珍饈坊”背后主事。
但,今日這男子將她狠狠戲弄,確實已經讓她記恨了。
此刻要是真就隨便如了他的愿,…哈哈,她也別活了,再去重新投胎去好了。
于是話里話外夾槍帶棍:“喲,是貴人老爺呀。哎呀,小婦人和家里小子走半道被個青衣小廝給截下來了,還道是光天化日之下,匪類膽子忒的大,想來個劫持恐嚇咧。哦哦,沒想,小婦人識時務,乖乖跟著那位小哥兒上了這廂房,沒見到匪類,倒是見到貴人您了。”
說罷,還假惺惺拉著平安一道請罪:“貴人老爺您莫要生氣,小婦人和小子眼拙,差點兒將您高貴的身份給誤認了無膽匪類。”
…這,這還是請罪嗎?這是給人道歉的態度?…那貴人身側兩尊大神,一位帶帽小廝清阮,二為那在魯縣丞那里都要被抬舉三分的白面中年胖子佟掌柜。此刻,這二人可都是目瞪口呆了…甭管這二人平日是被多少人尊崇著,就現在這模樣,就一個字可以形容:傻!
“咳咳…”還是那中年白面的佟掌柜老奸巨猾…忙收起失禮的目瞪口呆,只裝作嗓子不舒服咳嗽兩聲糊弄過去。帶帽小廝清阮立馬也不著痕跡埋下腦袋。只不過這二人的目光可都飛快覷向中間太師椅上那位主兒。
這位主兒倒是云淡風輕,看起來絲毫不受丑婦言語影響,但熟悉這位主兒的佟掌柜和清阮還是從他笑瞇瞇的神態中看出些啥來,這二人一見這主兒笑瞇瞇歡快的模樣,皆是渾身一震。隨即,幾乎有志一同瞥了面前丑婦一眼,那眼神中,雙雙都含著…同情之色。隨即又立馬移開視線,把自己當做裝飾的柱子了。
平安小人兒別看他小,觀察力敏銳常人不止雙倍,那同情目光丑婦倒是沒看見…誰有功夫看那兩人?
還別說,平安真有功夫看那兩人,不光有功夫,還從頭到尾將那兩人的舉止神態看了個遍。他直覺那同情的眼神不大對勁,有心拉扯丑婦衣袖,想要告知丑婦。卻叫座上那位身份高貴又神秘的主兒給遞來的似笑非笑一眼給愣是將抬起的手臂僵住在半空中。
這還不算完,平安硬著頭皮,思索半天,還是覺得那位貴人和自己阿娘比,還是自己阿娘更重要,于是白了那位貴人一眼,僵在半空中的手指就要碰到丑婦的衣袖了。
“好了,你有怨言待會兒可盡情的說。現在嘛…”忽然,就在平安手指快碰上丑婦的時候,座上那位貴人溫和清雅的聲音在這間有錢都買不到的廂房里響起,那貴人回頭看了清阮和佟掌柜:“爺與她談生意。把那小子帶下去,礙事。”末了還不忘吩咐:“你們也下去,爺不喜歡中途被人擾了興致。”聲音溫和如明媚春光,三月春色,說出的話可不是那回事。
這下,清阮和佟掌柜又是同時渾身一震,額頭上冒起虛汗。忙躬身應道,二人合力抱住不肯離去的平安一起退出了廂房。
丑婦心中有氣,正好看看這廝趕走其他人,到底想做什么。又心知“珍饈坊”不至于為難一個孩童,也就沒有出言阻止那兩人帶走平安。
廂房本來排布就清雅別致,赫然間,廂房中去了三人,更顯安靜。
只雕花梨木八仙桌上的巴掌大鏤花銅鼎口處白霧裊裊。這銅鼎中放的是安神的香片,隨著裊裊白霧升起到半空中,那香片的清雅香氣也就在這廂房中彌漫開。
氣味甚是清淡好聞。丑婦坐在那貴人下手的靠椅上,差點兒就要睡著了。
“說吧。”
倏然間,難得的安靜被這一聲溫雅的聲音打斷。是那貴人!
丑婦一愣:“說什么?”說罷隨即面色頓紅,…人家剛才說了:有怨言待會兒盡情說。
還能說什么?不就是怨言!她是被這屋子里清雅的氛圍和安神的淡香給迷住了心神,身體一陣放松,連腦子都差點兒放松下來的。這下好了,本來是找那廝的麻煩,以安撫自己被那廝算計的不舒服。現在還沒找那廝麻煩,卻叫自己出大丑!
丑婦嚴重地懷疑,這又是那廝的計謀!那廝一定是故意的!不然好好地,干嘛留下她和他兩人?還沒事燃那安神的香!
其實這倒是冤枉別人了。香是有安神作用,卻不至于讓人昏昏欲睡。說到底還是她自己個兒昨夜大牢里一夜未睡!
丑婦抬眼,正對那貴人似笑非笑的眼。于是念頭一轉,笑著說:“貴人老爺,咱明人不說暗話,今日魯縣丞那里我沒想你會用這種方式‘幫’我。倒讓我覺得不似是幫,反倒是被背后捅一刀子。”
那貴人眉眼中頓閃一片詫異,很快卻隱匿。“我還在想,你會有不滿,但會不會提出來,沒想到你倒是個急性子。”
“不敢當。”丑婦冷哼:“只求貴人老爺給個公道。”說是“求”,可那態度可是沒有絲毫“求人”的態勢。
不知是不是丑婦眼花,好似她說這話的時候,那廝天生冷沉的眼眸中又一閃詫異之色。不過…許是她看花眼了。畢竟就那一剎那。
“公道嗎?”那貴人也不含糊,居然笑得溫和,偏他說出的話絕對不屬于溫和那類的話:“這世道,你與我要公平?你是誰?”
丑婦如醍醐灌頂,之前還紅彤彤的臉頰瞬間一片慘白。她忘記了…她早就不是前世那個可以呼風喚雨,跺一腳讓商海動蕩一片,咳一聲讓全球股市一片混亂的政商界魔女了!
她…只不過是個偏遠山區里沒見過世面,未婚生子的村姑。是個活得艱難的平民!
丑婦咬破下嘴唇,口中嘗到鮮血的咸味,才呼出一口濃濁的白氣,從舒坦的靠椅中站起身,走到廂房正中,那位貴人的面前,施了一個禮,原本挺得筆直的脊梁骨彎了一些,聲音中透著恭敬,“貴人說的是,小婦人忘乎所以了。今日還得感謝貴人相助,小婦人才得以抱住名聲,還額外得了一千兩的紋銀。這份恩情,小婦人銘記于心。”
她沒有抬頭看那貴人的表情,自然也就沒有看到那貴人在她前后態度陡然轉變之后,高深莫測的表情。以及別人猜不透的那雙天生冰寒的寒眸中的幽深。
忽然,丑婦覺得身前有座大山壓來。抬頭一看,差點驚呼出聲。什么時候!這男人居然不聲不響走下高座上的太師椅!什么時候!這個男人不動聲色走到她的身前站定!
什么時候!這個男人居然離她這么近!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丑婦眉頭一皺,立刻后退幾步,她要與危險保持距離!
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是個她惹不起的主!就是在前世,她也估計只能與這人斗個不相上下!何況現在這個時代的掣肘!這個身份的掣肘!
現在什么都沒有的她,更是惹不起!
虧她先前還想找他算賬,真是腦子壞掉了…這人用一句話就讓她清醒過來。說不得她還要感激他,一句話驚醒夢中人!
忘了前世,忘了曾經,她現在只是丑婦,一個沒有姓帶著小包子安生立命的村姑。
深吸一口氣,丑婦裝作若無其事:“貴人老爺不是想要嘗一嘗小婦人的臭豆腐嗎?小婦人這就去做。只是要請貴食坊的伙計去巷口處的蘭娘子豆腐坊去取來小婦人留在那里的食材,調味和工具了。”丑婦不想與這個男子繼續呆在同一間屋子,“小婦人這就出去,等蘭娘子那里的東西拿來了,小婦人就動手做了。”
說罷,轉身就要走。
“啊!”
突然間,丑婦只覺得天旋地轉,還沒弄清是怎么回事,唇上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唔!”丑婦驚恐間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臉…不!是近在咫尺帶著銀色面具的臉!
兩世加在一起,她什么時候這么驚慌過?丑婦正要推開他,這男子卻先一步放開她。
他天生冰寒的冷眸正似笑非笑看著她。丑婦哪里還顧得上他是什么表情,她弄清楚自己在這里的身份,弄清楚現在的處境是一回事。但骨子里的高傲卻不曾消減一分,只不過是暫時隱藏起來。
脫口而出:“你有病啊!”說著,抬起袖子猛擦嘴巴,那男子見到,鷹隼一般的利眼瞬間危險地瞇起,這一次居然笑了,笑得極為溫柔,出口的聲音也好語調也好,只讓人覺得“君子如蘭”。
“原來不是慫了,還道你是學乖了。”語氣一變,雙眼中迸射出殺人的寒芒,聲音也陡然低沉:“你倒是好膽,在爺面前,竟然嫌棄起爺的吻來。你是第一個。”
又徑自說:“你可知道,爺為什么要屈尊降貴吻你?”
誰知道…丑婦一雙眼警惕望向他。屈尊降貴…臥槽,我請你了嗎?
“爺只說一次,以爺的身份,要處置區區一個你易如反掌。爺吻了你也就吻了,你只能乖乖地受著,倍感榮幸,感恩戴德。爺之前答應幫你,也幫了。至于怎么幫,那卻不是你能夠置喙的!記住了,今后別在爺面前自作聰明,更不要忤逆爺。”視線卻一直鎖住丑婦的眼。
丑婦面上紅一陣青一陣白一陣,手腳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這個男人是瘋子!就為了告誡她,不要在他面前耍花招,他就吻上她的唇!就為了告誡她不要忤逆他,他可以不在乎她是個陌生人,就吻上她!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氣頓然叢生,冷笑一聲,丑婦笑望男子:“貴人老爺,虧得您下得去口,小婦人這姿色…唉,說來真還是小婦人占了貴人老爺的便宜。”趁著這男人愣住時候,丑婦腰一彎,猶顯得壯碩的身軀矯健地閃開:“貴人老爺若是閑得慌,大可以叫了戲子唱戲給您看。小婦人只會做菜,不會唱戲。就不惹您不快了。”說罷迅速閃身離開這廂房,卻在房門口看見目瞪口呆顯然失了心魂,正在發呆的清阮。
“帶我去貴食坊的廚房間。”
“啊?…哦!對,對對,帶你去廚房…”清阮這才回神,只是丑婦被他怪異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舒坦。
“煩勞小哥把小婦人的兒子帶來廚房。”
“哦…”盯在她身上的眼神還是說不出來的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