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百年。
夢境本就神奇,而在“大夢”之中,時光如流水一般,竟是直接過了百年。
百年之中,豐今安不斷折騰,拉出來的隊伍,何止三萬。
只不過戰端開啟之后,永無寧日,豐今安的隊伍,狼狽逃竄,偶爾崩潰,但是始終頑強存在著。
一代人、兩代人、三代人、四代人…
到了第五代,豐今安的隊伍,終于不再是弱勢的一方。
“今時我軍兵強馬壯,百年回首,自當盡除奸邪!不惜一切代價,直至完勝!”
一代新人換舊人,唯有豐今安還是八歲小娃娃的模樣。
頭角依然崢嶸,身后仍有尾巴,手中的金光長柄開山斧,也不改當年的本色。
“諸君,勿忘乃祖之志!”
“有云:十世之仇,尤可報也!諸君皆不過五世子孫,高祖蒙受欺凌之苦,當銘記在心——”
豐今安手中大斧一揮,周遭紅旗招展,身上一條血染長綾,也是猶如龍蛇,引得諸多年輕將士紛紛叫喊:“復仇!復仇!復仇——”
伴隨著叫喊聲,大軍旗號招展,其上字號繁多,但無一例外,皆是紅巾制作。
而旗手號手,又都是熊虎勐士,身上“烈士氣焰”猶如篝火,遠遠望去,三軍好似熊熊燃燒。
這“大夢”的百年之中,吃齋念佛之輩不在少數,然而到了如今,皆是勤修苦練“烈士氣焰”,敢于跟釋門金剛硬碰硬。
如此變化,魏昊看在眼里,也感應到了“大夢”本體的存在。
這是一面奇特的鏡子,喚作“極樂寶鑒”,是地藏王國的國主,不知道從哪里得來的功德至寶,執掌此寶,可以證道超脫,演化一方完整世界。
演化的過程,就如夢境,一夢一世界,其中萬千生靈,都源于一個夢,由夢開始,然后無窮無盡。
眾生的存在,文明的演化,乃是真實和虛幻的變換,其中生靈都是不知道的。
一切,都在主宰的掌控之中。
而想要演化成功,并沒有那么簡單,需要不斷地模擬規則,天地、日月、時空,還有最重要的…人。
人的生、老、病、死、苦…這些變化,都需要模擬。
所以,地藏王國的王上尊者,不僅僅是在另立地府中出工出力,更是毫不猶豫前來圍剿魏昊。
因為圍剿魏昊的過程中,同樣可以順帶收割此地百姓乃至眾生的心中愿力。
不出意外的話,他將會獲利頗豐。
可惜,意外一個接著一個。
本該不滅的夢魔,被魏昊和豐今安,不斷地壓制、消滅;本該被消耗至死的魏昊,竟然能夠在“大夢”中施展恐怖的神身之術…
一切不可能,變得可能,這讓王上尊者被動到了極點。
而豐今安的扯旗造反,更是讓他無比惡心。
一年不成就百年,五代人的更迭,造反從未停止。
豐今安在此間猶如不死不滅的長生老仙,他只要意志堅定,組建的大軍,就不會被打散。
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
這一夢百年的時間中,第五代的眾生,已經全然不同,他們有了自己的社會,社會中有了自己的分工,各司其職、物盡其用。
但最重要的一點,他們不再愚信,并且敢于犧牲。
也正是因為敢于犧牲,雙方力量的對比,也逐漸發生了逆天改變。
從無比弱勢,用了三代人到均勢,再用兩代人,完成了優勢。
此時跟從豐今安反旗的人,他們的祖父還沒有死,祖父經歷過的苦難,付出的代價,他們的父親會告訴他們。
而現在,正是血債血償的時刻。
前所未有的大反攻,伴隨著沖鋒的號角響起。
魔怪百年舞翩躚,百年,是縮影,也是一場夢。
“王上!撤吧!撤吧!”
“尊者快走,賊勢浩大,不可硬拼啊。”
“王上,當保留有用之身,以圖將來啊——”
釋門金光依舊,無數蓮花綻放,那瑰麗的盛景,論誰見了,都要贊嘆感慨,一尊尊仿佛能夠執掌永恒的大佛,傲立在虛空之中。
這些大佛周身,布滿了星璇,其上自然是一個個未知的佛國,似乎有極樂之妙傳遞出來。
萬紫千紅的彼岸花,還在搖曳,然而無人采摘。
無人采摘彼岸花,那就說明,此方眾生,不想前往彼岸。
“無知!無知!無知——”
躁狂的王上尊者表情飛快地變化,有無數面目一閃而過,全是惡相。
不遠處,魏昊面無表情,澹漠地看著他,而這一份澹漠,更像是嘲弄。
“魏昊!你這是什么眼神!你竟敢小覷我!我…”
“你的惡念、妒忌、狂妄,根本不受控制。貪得無厭并不是錯,吃下去消化不了,那就是錯。”
魏昊冷笑一聲,“給你功德至寶的家伙,要是知道你這么廢物,大概是腸子都要悔青。”
“住口——”
“接受失敗吧,以后,你會習慣的。”
魏昊笑了笑,又道,“至于說這面鏡子,我會拿走。”
“你以為你是…”
“滾。”
一言既出,王上尊者周身法力瞬間被粉碎,諸多魏昊重新合為一體,王上尊者操控“大夢”的基礎,已經蕩然無存。
在這個百年噩夢之中,眾生的夢魔,已經被眾生自己克服。
沒有恐懼,就不會被收割。
即便是死亡,也不會被收割,因為他們的靈魂沒有恐懼。
沒有亡魂手持彼岸花去尋求極樂,亡魂只想復仇,只想讓后世子孫也不忘仇恨。
只有徹底消滅制造夢魔的黑手,仇恨,才可以放下。
任何勸說他們放下仇恨的人,都是死敵。
喀察!
一聲脆響,周遭的空間就像是玻璃一樣裂開。
地藏王國的君君臣臣在撤退,“大夢”之中的眾生在進攻,這一刻,這個瞬間,就像是凝固停滯了。
所有的畫面,花草樹木、山山水水、鳥獸魚蟲,全都靜止不動,仿佛中了定身法。
魏昊行走在地上,遠處,豐今安一臉錯愕:“先、先生?這、這是怎么了?”
“傻孩子,我們贏了啊。”
“贏了?”
還沒過癮的小龍人頓時叫道,“這不是還沒反攻么?”
“勝利已經注定,這個‘大夢’,承受不起勝利的結果,所以,夢境就要開始崩潰。”
“注定?”
豐今安不解,在他看來,不把彼岸砸個稀巴爛,那不叫勝利。
“你看,他們現在都敢于犧牲,這在他們高祖父活著的時候,可不敢想。那時候,更多的就是想著茍且偷生呢。”
“若非敵人太強,或許他們高祖父那一代,就能取得勝利。”
“可惜啊,神佛有無邊法力,凡胎肉體想要抗衡,不下點決心,那是萬萬不行的。”
看著一望無際的赤紅,這些“烈士氣焰”,看著真是讓人愉悅。
都是烈士,都敢犧牲。
這一望無際的紅,是能席卷天地的力量。
神佛的誘惑,在堅決的復仇面前,不值一哂。
“先生,這一切要是真的就好了。”
“夢里要是都沒有,現實那就更沒有了。”
“呃…也是哈。”
小龍人扛著斧頭,點了點頭,“要是連做夢都不敢有,那可真是夢魔降世,生不如死呢。”
“懂了這個道理就好。”
魏昊摸了摸豐今安的腦袋,“你的悟性,確實可以,你這一世的命運,也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先生放心,我牢牢記著呢。”
忽然,小龍人又好奇問道,“先生,現在都一動不動的,我們怎么出去啊?”
入夢容易,夢醒則難。
不過,魏昊卻是全然不放在心上:“你這傻孩子,剛還夸你悟性高,這下就忘了么?這百年一夢,縱使再漫長,天一亮,該醒自然醒。”
話音剛落,陡然聽到大公雞的打鳴聲。
喔喔喔 天和地之間一動不動的景物、眾生,剎那間,化作一個個光點,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道特殊的魚肚白,將黑夜驅逐。
雄雞一唱天下白。
天亮了,夢,自然就醒了。
“咦?先生,天都亮啦!”
豐今安手舞足蹈、蹦蹦跳跳,整個人嘻嘻哈哈,光著腳丫子在山崗上亂跑,跑著跑著,便見山頭上有個東西,收了斧子跳過去一看,見是一面銅鏡,于是拿起來照了照自己:“害,真是個瀟灑可愛小郎君。”
說罷,還甩了甩頭發,發髻亂顫,肚兜兒飄搖。
“這可是個寶貝,你可別當是普通貨色。”
提醒了一下豐今安,“那些個大法師聽說你有,狗腦子都要搶出來,就為了過來給你磕個頭。”
“哎呀,先生,這是什么寶貝?能讓你這般夸贊?”
“這就是昨晚上籠罩云夢的功德至寶,將一方眾生全部拉入同一個夢境之中。這樣的夢境,就是‘大夢’。那地藏王國的王上尊者,應該是另立地府的時候,跟哪路天仙做了交易,打算通過此寶修煉神通,可惜,遇上了我們。”
“什么神通,居然要這么大的動靜。”
“算是夢中證道吧。”
魏昊給豐今安解釋了一番,聽得小龍人一愣一愣的。
“這‘極樂寶鑒’,你就拿來防身,有不知道死活的,直接把他拖入‘大夢’,你在里面帶出來的兵馬,也是能殺個痛快的。”
“還有這等效果?!”
大吃一驚的豐今安想了想,感覺好像有點兒不對,“先生,‘大夢’中的兵馬,那都是第五代人了,是現實眾生的后世子孫,又不是真的,怎能拿來廝殺?”
“只要現實中的這一代人,選擇了反抗、斗爭的道路,那么他們的第五代子孫,必然會出現,也必然會到來。”
魏昊笑了笑,“你就當是貸款,預支未來成千上萬烈士幫個忙就行了。”
貸款?
預支?
這寶物靠譜不靠譜啊?!
小龍人頓時覺得嫌棄不想要了,眼珠子一轉,便諂媚笑道:“先生先生,打個商量唄?”
“金龍斧不給。”
“給你練練手的,你還真以為自己有資格用金龍斧?”
魏昊這話聽得豐今安頓時跳腳,叉著腰嚷嚷道:“我怎么不能用了?這斧子我可是耍得有模有樣。”
“這是‘龍墓’地獄霸主的憑證,你真以為那么好拿?‘龍墓’金屬地獄的上一代霸主,其戰力可以滅亡地藏王國不知道多少次,這樣也沒資格獲得金龍斧,你現在還覺得,你有這個資格?”
“那先生就有了?”
“你這小屁孩兒真是屁話多!”
抬手就是一個腦瓜崩,“老子在‘龍墓’打游擊戰打了幾百年,你以為是瞎胡鬧呢!”
“哇…”
一聽這個,豐今安就來勁了,“先生先生,說說您在‘龍墓’怎么瞎胡鬧的唄?”
“不要金龍斧了?”
“等我本事到了,我不要,先生也會給。”
抬頭挺胸搖尾巴,豐今安一臉小得意,“再說了,我這次也不是沒有收獲,不但‘烈士氣焰’有了進步,氣血操控兵器,也是得心應手。這把鐮刀,看著平平無奇,那也是百年血與火鍛造而成,說是神兵利器,不為過吧?”
晃了晃手中那把好似彎月的鐮刀,魏昊目光贊賞,連連點頭:“你的這把兵器,已經可以承載刀罡劍氣,破法之效,會隨著你的‘烈士氣焰’變強而變強。”
“嘿嘿,可惜是普通精鋼打造…”
“誰說凡鐵不能誅仙屠神?”
“哈哈,先生說得對,說得對…”
手中的鐮刀耍弄起來,竟是得心應手,甩出去之后,更是輕松收割遠方之敵,這夢中百年的修煉,讓豐今安得到了長足的進步。
不過,小龍人到底還是有些遺憾的,想他樹下招兵旗反抗王上尊者,歷經五代,才有諸多烈士跟隨。
如今,又成了獨苗一個,左右不見臂助,與人抗衡,這夢醒之后,還是一個人扛下所有。
想到這里,小龍人嘆了口氣:“這赤旗遮天的場面,真是讓人忘不了。夢醒了,還真是有點兒舍不得呢。”
“所以‘大夢’才是誘惑眾生的至寶啊,誰不想只要做夢,就能獲得一切呢?”
魏昊這話點醒了豐今安,讓小龍人恍然大悟,抬手拍了一下腦門:“哎呀,先生說得對。夢里再好,那終究是夢。醒了之后,才是真實。該干活干活,該吃飯吃飯…”
屁顛屁顛的豐今安摘了幾個野果,啃著啃著,他突然一個激靈,跳起來問魏昊:“先生,那我們現在不是在夢中吧?”
“當然不是?”
“先生怎么證明呢?”
魏昊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得豐今安跟個陀螺也似,就地晃晃悠悠轉了好幾圈,然后恍恍忽忽開口道:“是哩,果然不是做夢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