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糟了糟了,那魏大象居然來了這里,這下如何是好,這下如何是好啊!」
「慌什么!」
五泉縣縣衙內,身著青色官袍的五泉縣縣丞徐慧之,滿臉的焦急,他咬著牙慌慌張張,而與他對話之人,卻是風輕云淡,全然沒有把魏昊的存在放在心上。
「先喝口茶壓壓驚,此事,你急是急不來的。只要找到縣令大印,整個五泉縣固若金湯,他魏昊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進來囂張。」
此人面白而無須、慈眉善目,說話更是自信滿滿,使人聽了極為安心。
徐慧之聞言,果然淡定了許多,坐下來拿起茶杯∶「現在京城有線報,說這魏赤俠,能斬地仙。欽天監天問上界,已經確認此事。」
「天生神人,斬個后天地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太祖皇帝在世時,神仙也鎮殺過,不要自己嚇自己。「
言罷,此人又道,「只要牽制住大夏腹心,待黑水立國,你也必有長生爵位。這世俗的金錢美人,還不是享用不盡?」
「我只怕,有命去拿,沒命去花啊。「
「哼!膽小如鼠還怎么做大事?!「
」都說這朝廷到頭了,要完了,可又蹦跳出來如此多的能人異士。京城那邊也已經確定,汪伏波這賤人,已經修出神通。倘若真有地上神國,他豈不是更適合做神國大臣?」
「你不要嫉妒,那是「國運化身「最后留下的恩賜,你連個二甲貢士都不是,當然沒資格。汪伏波的「五潮傳臚「,可不是只有苦勞,更有累累功勞,你就算是怨恨,那也是沒有用的。」
「再者,白虎能給的,豕神一樣可以給。」
「但跟‘天賜流光,差太多!」
「那是因為國祚未立!人心還沒有凝聚!你要有耐心,更要有信心,你不會以為開國是件簡簡單單的事情吧?」
一柄折扇打開,倒春寒中扇著微風,倒也不怕冷,此人氣質卻因此而變,宛若翩躚公子。
「徐慧之,你不要再多想。須知道,你現在就算想走回頭路,你也沒有回頭路。只有一口氣把大夏朝廷干掉,建立豕神國統,才有長生快活的機會。否則,就算你留在大夏,任期一滿,滾回老家務農去吧!」
話雖難聽,卻說到了徐慧之的心坎兒上,沉默不語半天,他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宛若喝了一碗烈酒,咬牙道:「現在也的確只有一條路走到黑!要不然,死了去陰間,也要被那魏赤俠蹂躪折磨…」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跪躚公子也是身軀一顫,顯然,魏昊管大活人其實管不到幾個,但是死人…還真是說得上話。
如今京城之中,已經有不少高官權貴,得了后宮傳話,言五峰縣舉子魏昊,白天行俠仗義,夜里執掌輪回,乃是地府新任府君,只要一死,就能上位登基。
已經有上界大神,為求轉世甚至是躲上一刀,求到了國君那里,希望能通融融通,讓五峰魏昊網開一面…
中低級官吏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但在高層之中,已經多有流傳,并且不少當朝相公,已經想好了「春闈」之時,好好地跟魏大象聯絡聯絡。
謫仙轉世歷練紅塵這種事情,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在有些家世深厚的重臣眼中,魏昊說不定就是個被貶凡間的武神殺星。
交接一番,總沒有壞處。
現在流傳魏昊是地府府君,雖然還沒有確定,但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長生沒指望,那死了之后有人照拂,總歸是好的。
「這姓馮的可真是嘴硬,我搜魂奪魄都不能找到官印,可真是不簡單。」
「他畢竟是縣令,而且官聲不差,連那叛逆裘天下,也因為他在這里,不愿攻打五泉縣,而是跑去任行空的五缽縣…」
「馮瑜寧還不能殺,殺了他,護城國運會有感應,若是突然散去,對我們的計劃也大不利。」
跪躚公子目光銳利,「這百里之內的鬼神廟宇,都已經破滅,想要追蹤到我們,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魏大象是個好勇斗狠的莽夫,在此搜羅不到蛛絲馬跡,自會離去。」
「也幸虧他是個莽夫。唉…」
徐慧之嘆了口氣,眼神中抑制不住擔憂,縣衙外的大街上,三月初三祭祀游街的道具密密麻麻。
不遠處的棚屋內,籌備豬羊極多,不過羊是成群成圈,但豬卻是紙扎的。
而且紙扎的豬形象怪異,乃是四六根獠牙的白蹄黑豬兒。
棚屋四周,身穿古怪僧侶袍的人念念有詞,各種法螺、木魚、鐃鈸都在那里響著。
圍繞著古怪的僧侶,是一群童男童女,跟著念念有詞。
「有豕白躪,烝涉波矣…」
「有豕白躪,烝涉波矣…」
「有豕白躪,烝涉波矣…」
不是經文咒詞,乃是上古之歌,只是,跟隨僧侶們奇怪的音調誦唱出來之后,那聲音卻變得極為詭異。
護城國運并無感應,相反卻在不斷地護持著紙扎黑豬。
五泉縣城外,魏昊看到護城河內半點水都沒有,徹底成了護城隍。
一路行來,明哨暗哨游哨不在少數,不過魏昊悄無聲息至此,借著夜色,也并無人能察覺。
「城隍廟…」
看著一處廢墟,從結構上來說,應該就是城隍廟,但是已經被毀,外面還搭建了圍欄,張貼了告示。
大致上就是說城隍廟年久失修,塌了。
沒有廟宇,就等于少了留存世間的寄托,于陰差們而言,就是辦公的單位沒了。
那自然不用上班。
「還是進城一探究竟。」
正待進去,魏昊卻發現護城國運有點不正常。
沒有貿然潛入,魏昊輕喝一聲∶「開!」
雙目神彩內斂,似有金光蘊藏其中,魏昊快速地環繞五泉縣城一圈,發現護城國運發生了劇變。
正常的護城國運,好似金鐘罩,將妖邪之氣直接屏蔽,任何外來妖孽,只要想要潛入,就會被肅殺的兵戈之氣碎尸萬段。
就像當初五峰縣城北的尸蛾一樣,可以將小白龍咬的面目全非、遍體鱗傷,但只要闖入五峰縣縣城,立刻被切成尸塊。
但是現在,國運壁障盡管依舊在,但刀光劍影卻暗淡了許多,魏昊的火眼金睛看去,無數的刀劍都已經銹跡斑斑。
深厚的國運,更是在滋養著一頭怪異兇獸,一頭匍匐的巨大黑豬,正在吸收著國運的力量。
這顯然不合常理!
「雖然袁洪那個妖道似乎有利用國運的手段,但這頭豬是怎么回事?!」
宛若小山的大黑豬,明明兇暴非常,卻蟄伏低調,全然沒有炫耀獠牙的意思。
更讓魏昊費解的是,這頭豬,竟然背負了人望…
簡直是荒謬!
想自己當初抱著視死如歸的信念,才贏得了五潮縣百姓的尊重,是拼搏出來的結果。
這樣才有了「眾望所歸」。
汪伏波曾經說過,國運,就是人心。
怎么可能人心奔著一頭豬去呢?
火眼金睛不斷地觀察,發現整頭豬的身上,有一道道流光溢彩包裹,這些流光溢彩,凡胎肉眼看不出來是什么,但魏昊眼中,卻是一篇篇錦繡文章。
駢四儷六,花團錦簇,包裹在這頭大黑豬身上,使得人看不到黑豬的丑陋,聞不到黑豬的騷臭。
「好一個包裝。」
魏昊勃然大怒,正待直接殺入城中,但瞬間冷靜下來,手一拍劍囊,甩出一枚飛刀向城頭。
嗖!!
飛刀破空而去,但是緊接著飛刀應聲而碎,一顆暗黑紅眼的龍首,竟然將飛刀撞碎。
「嗯?!」
「這就是老羊精說的機關?」
看城頭箭樓矗立,魏昊本以為只是防備修真的陣法之類,但是現在看來,沒那么簡單!
」軍陣之勢,…」
跟龍驤軍凝聚出來的「龍驤」一樣,這暗黑紅眼的龍首,并非是什么精怪,而是精神意志的具象,而且跟龍驤軍一樣,竟然還包括了大軍將佐的官威。
「怎么會如此古怪!」
叛軍?!
潛伏的大夏反賊?!
否則怎么解釋?
有著大夏的官威,卻在暗中吞噬大夏的國運。
而且吞噬得如此悄無聲息,城內百姓還絲毫沒有民心崩潰,必然有具體的安撫之法。
按照老羊精所說,應該就是城內的能人可以提供源源不斷的糧食。
如果是這樣,為了一口吃的,倘若之前五泉縣遭災,也不是不可能出現百姓的集體迷茫,然后瘋狂。
「有動靜——」
城頭傳來了聲音,暗黑紅眼的龍首不停地游弋,沒有龍吟,只有哼哼聲,宛若豚彘。
「不對,不止一頭黑龍…」
魏昊剛才甩出的飛刀,普普通通,只是蘊含氣血,看上去就像是普通武者的手段。
很快,一人裹著斗篷,駕鶴而來,這飛鶴鐵爪銅嘴精鋼翅膀,口中銜著一團火焰,瞧著就不像是正常活物。
其上一人披發左衽,手中結印,高指蒼天∶「有豕白躪,烝涉波矣——」
「有豕白躪!烝涉波矣!」
「有豕白躪!烝涉波矣!」
城頭衛士齊齊吶喊,伴隨著這吶喊,暗黑紅眼的龍首也是抖擻起來,仿佛充滿了力量。
而五泉縣上空趴著的巨大的黑豬,也是睜開了雙眼,原本蟄伏的姿態,也隨著一根根豬鬃的聳立,展現出了極為駭人的煞氣。
「發生了什么?」
隨著狂熱的吶喊儀式結束,駕鶴之人詢問暗黑紅眼龍。
「有武者想要潛入城中…」
「什么!武者?!」
那人大驚,「可是魏大象!不…可有「烈士氣焰「有沒有感應到?」
「沒有。」
「呼…」
松了口氣,那人竟是下意識抹了一把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水,「興許只是個自負武藝的盜賊。」
黑暗中,魏昊將城頭出現的人物形貌———記下,除此之外,對那只古怪飛鶴,他已經有了判斷,這飛鶴,應該是一只機關獸。
大夏軍器監的最高杰作,若是法力精深,操控一頭機關獸,便是以一當千。
只是機關獸的制作,需要很多材料以及巧合,最重要的一點,需要「祥瑞」。
一些瑞獸被發現之后,就會被豢養京城,等到瑞獸將死之時,再通過手段將獸魂轉移進入機關獸的軀體,只要勾司人沒有來勾走瑞獸魂魄,那么最后一個環節,也就達成。
可惜大多數瑞獸都在三界五行之中,鮮有勾司人不來走一遭的。
陰司大神也不是吃素的,瑞獸若是有仙緣,勾它們進入地府,那也是功德一件。
所以通常機關獸的獸魂,都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祥瑞。
可惜,這種好事兒,想要輪上一回,千年萬載都未必有一次。
就她似十九郎和公堅直所言,大夏軍器監前后只打造了一頭機關獸,而且是前朝大虞延續下來未完工的機關獸。
靡費之重,饒是大夏朝廷也受不了再來一頭。
但這僅有的一頭機關獸,絕對不是飛鶴。
「應該不是正經機關獸…」
魏昊猜測,這飛鶴內部的獸魂,應該是被人強行封禁其中,而且多半也不是什么祥瑞。
「這樣的手段,倒是跟「十二巫峰陣,中的僵尸鳥人差不多…」
完全是邪門手段。
「想要進入城中,看來施展神通是不行了。」
魏昊甚至能察覺到,「烈士氣焰」的效果,在這邪門地界,都會大打折扣。
不過他還是打算一探究竟,驚動了一方城頭,他也不著急,繞了一圈,收斂了氣血,使得自己跟普通人別無二致。
到了后半夜,魏昊直接手指成爪,全靠肉身蠻力,宛若壁虎一樣在墻皮上游動。
墻頭上燈火并不多,也沒有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守城的士卒都在打瞌睡,值夜的則是在望樓中巡視。
卡著稍縱即逝的視線,魏昊翻身躍過城墻,這里是東郭,進入城中之后,護城國運半點反應都沒有。
魏昊根據縣城的布局,直接在坊墻屋頂上鵲起兔落,不多時,就找到了整座城池的中軸線——雀街。
再根據朱雀街的走向,找到了正北的縣衙。
城內東西走向的大道上,多的是棚屋,其中有兩處尤為廣大,其中僧眾極多,豬羊極多,孩童也極多!
「祭祀?」
趴在屋頂上,魏昊收斂氣息,裹著人祖披風,整個人融入黑暗。
他發現,城內的棚屋連著一片又一片,諸多大通鋪都住滿了人,一個大通就是一二百人在其中,屋舍內臭味難當,但是睡著的人卻笑容安逸,還時不時說著夢話。
」有豕白蹣…」
「有豕白躪…」
哪怕是夢話,也是古老的詩歌。
這原本不錯的描述,在這種環境下,卻顯得極為詭異。
魏昊將這里的布局——記下,隨后發現豬羊圈欄之中,羊是活羊,但豬卻是紙扎的。
看守的僧侶說著蠻夷方言,魏昊聽不懂,但把音節強行記住,隨后就見童男童女所在的棚屋內,時不時還有小孩兒口中念叨著夢話∶「豬神在上,保佑安康…「
豬神在上?!
魏昊聽到后直接愣了一下,這都是什么狗屁東西?
本地的縣令是吃什么的?!
竟然放任邪神滋生!
「本地縣令,好像是姓馮…」
在岳陽府的時候,唐淞晨閑聊時提過周圍官聲不錯的官員,其中就包括五泉縣縣令馮瑜寧。
此人也不簡單,曾經是「五煞關」的主薄,比汪伏波晚一科,算是后輩,不過年齡還在汪伏波之上,所以也算是大器晚成。
不過這位老馮的脾氣,比汪伏波還要激烈甚至是暴躁。
吏部遴選的時候,就狂噴過朝臣,本該去修書的清流業務,也直接泡湯,他倒也爽快,愛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讓他去「五煞關「用煞氣洗澡,他還真就騎著毛驢兒就上任了。
馮瑜寧年紀大,但膽子更大,在「五煞關」也立下了功勞。
如果說汪伏波是因為在「五劍關」退妖有功,那馮瑜寧可不一樣,他假裝大夏使節,在一處弱小妖王部落,將大妖王派出的使者毒殺。
而后逼得那小妖王連夜跑路,帶著整個部落投奔「五煞關」尋求內附,但內附的要求被拒絕,因為老馮說了,他壓根就不是使節,他就一主薄,做不了這么大的主…
但最后大夏還是收編了這支部落,讓它們成了斥候隨從和向導,于「五煞關」洗去妖氣。
整個事件很勁爆的,但馮瑜寧的騷操作又太過特立獨行,朝廷最終還是沒把重賞扔下來,給了一個縣令,算是升職,讓他趕緊滾,離邊關遠一點兒,別沒事找事。
魏昊從唐淞晨那里聽說這個故事的時候,還是相當的感同身受,畢竟,兩次五潮縣保衛戰,他魏昊出力不小,再加上硬扛「濟水龍神」,就算主力其實是「大巢氏「,但他怎么地也是有功勞的吧。
前前后后一股腦兒加起來,就混了一個」千牛衛司仗使世襲左千戶」,還不錯,但不夠。
反正魏昊是覺得不爽,所以對馮瑜寧的境況,頗有感觸。
并非是真就要高官厚祿加身,純粹是覺得不公平,然后不爽,沒有別的想法。
「按理說以馮瑜寧的性子,不可能會縱容邪神滋生啊,這什么情況」
魏昊眉頭微皺,覺得事情不簡單,搞不好這里頭有事兒。
扭頭看向了縣衙,門口兩頭石獅子竟然靈韻全無,這是典型的主官缺位。
「馮瑜寧莫非離職了?」
可時間對不上啊,離職也不可能在三月份,這時候還要安排祭祀,這是一縣主官的重要業務。
「難道是死了?」
魏昊突然冒出來一個大膽的想法,要是馮瑜寧暴斃,的確有可能被人趁虛而入。
想了想,魏昊決定去縣衙一探究竟,就著夜色,好似翻飛的鷂子,閃轉騰挪,已經到了縣衙內部。
只是剛一入內,魏昊就身軀一滯,他明顯地感覺到,整個縣衙竟然邪氣凜然,全無正氣。
略微嗅探著周圍的情況,各種古怪形象頓時出現在腦海中。
有些似人非人似狗非狗的東西在地上快速爬動,它們躲藏在角落中,十分警惕地盯著四周,隨時準備撲咬上去。
魏昊不知道這些家伙到還算不算人,渾身毛發全無,皮膚慘白到血管清晰可見,然而犬齒尖銳,外突在嘴唇外,看上去猙獰惡心。
「嗯?「
忽地,魏昊聞到了一個熟悉的氣味,很熟悉,但是似乎已經過去了許久時間。
他兩次在陰間度過了經年累月,已經有了很長的時間感,此刻就算過去半年,對魏昊而言,都有一種一別經年的感受。
「我記得這種氣息…」
魏昊飛快地檢索著這種氣息,終于,他找到了這個熟悉感從何而來。
當初鄧舉人家中,他斬斷的三根狐貍尾巴,就是這種氣息。
五泉縣縣衙…
有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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