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控“指南車”逆流西行,沿途魏昊飛快地觀察著國運的變化,地方上的氣象,已經徹底失控。
血色白色交織沖天,大多都是兵戈興起的地方,叛軍、官軍、農民軍、鄉勇…各種各樣的隊伍,裹挾在一起,殺氣沖天。
黑色血色混雜在一起,則是妖魔叢生,多有本地士紳權貴為求長生而倒行逆施,勾結妖魔已經不算什么,更有甚者,“妖化”“入魔”比比皆是。
這些,在魏昊中舉之前,還是非常罕見的事情。
可是現在,曾經的兩岸繁盛之地,卻都變得不再扎眼。
巢湖的百二十里水泊,竟然真成了一片干凈地、太平鄉。
“真是荒謬…”
魏昊感慨之余,卻也不著急,就算有降妖除魔之心,降妖除魔之能,也不能急。
急了,就會失去理智和冷靜,就會亂了方寸。
“勾結妖魔,恐怕已經是大夏朝地方豪富權貴的選擇之一。”
得出這個結論,并非是因為偏見,而是從兩岸亂象中的觀察。
從毫無人性的純粹利益角度來看,又非常的合理。
國運只要還在,對非人異類的壓制,就客觀存在;對超凡修真的壓制,也客觀存在。
那些退位讓賢或者避世隱居的曾經名宦高官們,只要有一絲不甘心,不甘心草草地結束一生,不甘心權力還沒有享受完全就失去,那么這份不甘心,就會成為動力,成為決心。
謀求長生的決心!
不惜一切代價,一切都是代價!
治下百姓的血肉,是妖魔的渴望、食糧,那就給!
只要妖魔吸引了除妖人的注意,沒什么不能給的。
倘若曝露,家族青壯為兵丁,妖魔為助力,割據一方,占山為王,也并無不可。
大夏朝的萬劫不復,是共同的目的。
魏昊強行讓自己冷眼觀察一切,最后得出一個結論:“看來,要抓緊時間壯大勢力才行。若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手中有刀,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如此看來,汪伏波的決斷,可真是狠辣。
對大夏朝的忠誠,汪伏波并沒有褪色,他也沒有變節,但大夏朝存續的可能,在他眼中,或許已經是零。
剩下的,就是選擇。
汪伏波并非出于“良禽擇木而棲”選擇了魏昊,而是在這亂世之中,還是個人的英杰,實在是太少了。
魏昊,至少還是個人。
“那大水猴子在巢湖的試探,應該只是開始。如果我是它,接下來應該怎么做?”
換位思考,魏昊把自己想象成毫無人性可言的絕世妖皇,“水猿大圣”既然被鎮壓,那么它最大的愿景,就是掙脫封印,重獲自由。
所有的布局、算計乃至掀起的動蕩,應該都是奔著這個目的去。
“那么,朝野江湖,應該都有安排。在朝獨攬大權,在野聲名鵲起,在江湖之遠,那自然是要兵多將廣、聲勢浩大…”
“不,應該還不止這些。”
魏昊站在“指南車”中重新梳理,自己的格局還是太小了一些,這只是大夏朝一國之內。
不夠。
天下有九州,大夏朝只是作為人族王朝,稱霸神州。
海外,還有八州。
“還不止,海外八州也不夠。”
魏昊重新思考大水猴子被鎮壓的過程,然后斬釘截鐵道,“前往天界的通道昆侖山,也是重要一個環節,昆侖山諸神之中,肯定有它的安排。就跟‘龍墓’的金絲猴一樣。”
三界,才是“水猿大圣”應該考慮的最基本范圍。
于是魏昊重新拿出《六重地仙錄》,要說最特殊的寶物,陰間的那些“大權”,魏昊只是震驚,并不好奇。
但這《六重地仙錄》,可就很有名堂。
袁君平這個老牛鼻子道士,實力境界十分孱弱,卻能上算天下算地,要他性命的大能不計其數,其中就有“水猿大圣”的三魂化身之一,大夏朝護國大法師袁洪。
而袁洪,至少在名義上,算是袁君平的親侄子。
“袁老頭肯定不簡單,他自稱有神仙之才,假如是真的,一個人,如何能這么篤定?就算是天才的自信,一直被追殺、蹂躪,也不至于。”
魏昊思來想去,忽然想到一個可能,“莫非袁老頭原本就是神仙,只是因為某種原因,重新回到了人間?”
如果是這樣,就合理得多。
甚至魏昊還給袁君平想到了行走人間的緣由,比如說,監視袁洪這個大侄子的誕生。
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唔…這樣也能解釋,他為什么掌握那么多地仙的跟腳…”
魏昊把諸多事情重新串聯之后,作出了一個并不準確的大概結論。
那就是,“水猿大圣”想方設法想要重獲自由,為此,他在三界一直在努力、布局,并且三界之中,明里暗里提供便利的家伙,并不在少數。
而與此同時,為了防備“水猿大圣”重獲自由,三界之中,有另外一批家伙,一直在潛伏阻撓,不惜一切代價。
雙方勢力的囊括范圍,恐怕從普普通通的飛禽走獸、凡夫俗子,到高來高去的地仙神仙乃至天仙,都在其中。
同時,雙方博弈的時期,或許也很關鍵且微妙。
比如說,人祖人皇們,正在跟“大羅天”作殊死搏斗。
戰爭的緊要關頭,那些亙古大能們,根本無暇兼顧這些“小打小鬧”。
絕對的證據,魏昊并沒有,但是側面的印證,卻有不少。
除了“大巢氏”隔著遙遠時空定住“濟水龍神”之外,陰間地府十國的大王,魏昊只看到一個閻羅王,另外九個大王,一個都不在。
而陰間,又是“大庭氏”酆都大帝開辟出來的一方世界。
再加上“泗水龍王”“天漢龍皇”“北海大神”的言辭,幾乎都在印證人族跟先天神靈的戰斗,到了不可調和的緊要關頭,橫跨的時間、空間,都是漫長又廣袤。
“如果我的猜測是對的,那么神州大夏王朝的朝代更迭,就成了一個極為關鍵的事件。”
神州亂象持續不斷,人族根基就會動搖;人族霸業突然中斷,使得豺狼當道、禽獸為伍,那么更惡劣的情況就會出現,新的種族,將會踏著人族的殘骸崛起。
不管哪一種,都會出現影響、變化。
“‘春闈’過后,應該就能解釋很多事情。”
魏昊冷靜下來之后,不再去多想,徑直朝著洞庭湖而去。
只是一路前行,卻發現了古怪的變化,遠離岳陽府的地方,妖魔數量明顯要多一些,有些地方小軍頭的營帳中,甚至有精怪直接現形做事,狐貍為軍師、豺狗為斥候,竟然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靠近岳陽府之后,情況就好了很多,地方駐軍的營地依舊嚴整,氣勢未損,同時,北陽府的國運依舊存在,城池和四野,都在庇護之中。
隱隱約約,還有七八道銳意進取之氣沖天而起,魏昊不通望氣之術,但是他的雙眼屢次有奇遇,在這個國運衰退的時代,自有妙用。
火眼金睛看到了那數道微妙氣勢,十分熟悉,是“天賜流光”的特性。
“看來,岳陽府也聚集了不少人杰。”
白虎的期望,大概就是在它離開之后,人間由人間英雄自己來抵抗兇險吧。
歸位,對“國運化身”而言,未嘗不是一種無奈。
只不過,靠近岳陽府之后,魏昊才發現本地的貿易,基本終結,全靠岳陽府內部的府縣交流,維持著社會的運轉。
與其說是岳陽府,倒不如說一個叫作“岳陽府”的小國。
為數不多的交易,魏昊根據市場的位置,大概能猜到,交易的對象,未必有多么良善。
或是亂軍,或是妖魔。
“也不知道唐淞晨怎么樣了,‘春闈’進京,還會不會去。”
現在獨自外出,實力不濟就是自尋死路。
就算實力可以,要是沒有寶物護體,也是難辦。
想到這里,魏昊不由得想到了徐望闕,作為龍驤軍的將主,現在他面對的危險,怕是比大夏朝歷代將帥都要糟糕得多。
隨風潛入夜,操控“指南車”,遁入云霧之中,保護岳陽府的國運屏障,并沒有阻礙他,甚至本地的“人道陣法”,還稍稍地運轉起來,護衛魏昊。
天地之間,“憂樂”二字不斷地變化,其中蘊含的力量,就是這本地岳陽府上上下下的人心志氣。
一陣勁風掃過,于岳陽樓前,魏昊還沒上前跟八柱大蛟打個招呼,卻發現一種微妙的氣息。
“什么鬼?!”
盡管“憂樂”二字還在變化,可是,竟然有一種要合二為一的趨勢。
哪怕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可那種趨勢,魏昊一眼便知。
有問題!
悄無聲息而來,也未曾認真觀察過岳陽府的全貌,魏昊于是暫停進入岳陽樓第七層半,反而是一躍而起,竄入高空。
俯瞰全貌之后,才是臉色一變:“這是什么東西?陣法?”
在府城周圍,設置有大量祭壇,祭壇互相聯系,又匯聚成一點,那個點,同樣是類似祭壇的東西。
每個祭壇之中,有著大量的除妖人、人間修真在作法,手段極為詭異,瞧著就不簡單。
“這是要做什么?”
魏昊若有所思,將祭壇陣法記住之后,便到了岳陽樓前:“殿下可在?”
“啊?!魏、魏公?!”
八柱大蛟連忙打開門戶,然后道,“太子妃在的,還在畫中,可要小的通稟?”
“不必,我自去就是。”
“是。”
魏昊邁步而入,八柱大蛟連忙把風,尋思著大晚上的,魏公來尋太子妃殿下作甚?
孤男寡女,夜深人靜,莫不是有甚么勾當…
待進入岳陽樓,魏昊又察覺到了奇怪的地方,整棟岳陽樓的內部,竟然布滿了符文,宛若鎖鏈一樣,密密麻麻串聯在一起。
于是魏昊再次退出,問八柱大蛟:“樓閣內,為何多了如此之多符文?”
“符文?”
作為岳陽樓的守護,八柱大蛟十分奇怪:“魏公,樓內多是文人騷客的墨寶,怎會有符文呢?”
“唔…”
魏昊的火眼金睛凝視著八柱大蛟,發現它識海之中,竟然多了一道封印,只不過這道封印非常微妙,正常情況恐怕都不會察覺到,因為這道封印,是一種正向增益的印決。
可以提升八柱大蛟的法力,正常人就算感知到,也只會以為這是八柱大蛟求來的機緣。
“我出去轉轉,你不要聲張。”
“是,魏公放心,小的絕不透露魏公半點行藏。”
蛟首低頭,抬起來時,魏昊已經沒了蹤影。
下一刻,魏昊于岳陽府東西兩市之間的城內水道中央站定,腳踩水面,喝道:“城內井龍王、土地神,都來見我!”
河道嘩啦啦作響,波濤滾滾,而城內諸多古樹旁的小小神龕內,一道道流光沒入大地,奔著魏昊方向而去。
深夜,巡視的衙役只是覺得今晚上霧氣著實深重,抱怨之余,巡視的速度也慢了不少。
伴隨著窸窸窣窣聲,驚得衙役們草草了事,趕緊回衙門打盹兒,而很快,六七十條丈二龍族,以及十二三個矮小老頭兒,都湊到了魏昊跟前。
井龍王們也都現了人形,穿著還算體面,棉綢戴花,帶圍脖帶香囊,日子應當是不錯的。
見了魏昊,一個個好似本地員外,沖魏昊鞠了一躬。
“參見魏公。”
井龍王們也是心中忐忑,這位“赤俠公”可不簡單,斬龍殺牛眉頭都不皺一下,如今洞庭湖中兩座島,就是兩位仙家的坐騎殘骸所化。
只要魏昊不死,這就是極為恐怖的威懾力。
“參見大王…”
土地神突然一開口,把井龍王們都嚇了一跳。
大王?!
不過顯然十二三個土地神都不做解釋,老老實實站在那里,等候魏昊問話。
運河之上,有一座石橋,魏昊一躍而起,坐上了橋頭,然后先問井龍王們:“這城內外的祭壇,是個什么來歷?”
“稟魏公,乃是本地除妖監的法壇,說是為了加持甚么人道陣法…”
“最近岳陽樓,可有什么熱鬧?”
“那自是熱鬧不少,去歲到正月,本地名流,很是在岳陽樓揮毫潑墨了一番,又作詩紀念岳陽府在這年景之中,還能國泰民安…”
一通述說,魏昊從井龍王們的口中,已經得到了非常重要的消息。
首先,那些祭壇一樣的東西,是除妖監的手筆,那就必定跟本地的除妖人有關,說不定,巡天監也摻和其中。
其次,岳陽樓被人動了手腳,有人以吟詩作賦為由,進入其中,布置了諸多隔絕內外的符文。
那些符文,凡胎肉眼看到的,可能就是上乘字畫,說不定還是某些名流的墨寶。
但本質上,卻是隔絕一方的符文,完全就是封印。
只這件事情,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有人打“人道陣法”的主意。
從“龍墓四庭柱”那里,魏昊已經明白了“人道陣法”就是后天功德大陣,是能夠對抗先天神通的利器。
有人打主意,倒也正常。
但顯然“人道陣法”不是誰都能打主意的,得有自知之明,沒有實力,面對“人道陣法”的反噬,不過是自取滅亡。
所以根據這些條件,魏昊可以斷定,這不是岳陽府本地哪位奇葩想要玩蛇吞象,起碼也是大夏王朝上層的手段。
“唔…”
沉吟了一會兒,魏昊轉頭看向恭恭敬敬的十二三個土地神,“這些井龍王所言,是否屬實?”
這一問,把井龍王們驚到了。
因為從魏昊的語氣、行為中看來,他顯然更相信土地神,讓井龍王們先開口,然后再通過土地神來印證。
“啟奏大王。”
有個土地神手持木杖,上前躬身道,“基本所言不差。”
“關于這些法壇,你們既然是本鄉土地,有沒有知道更多的細節?”
“大王容稟,這些法壇的修建,除了材料民夫乃是本地所出,布置的人仙,全都是外鄉來的。若以品級論,應該都在本地人仙之上。”
“岳陽府除妖監鎮守,號稱‘閻真人’,他待外來的人仙,猶如奴婢一般。”
“數月以來,皆是錦衣玉食相待,不拘府衙官吏,還是除妖人,都是如此。”
土地神你一言我一語,很快把情況描述得更加詳細。
魏昊聽了之后,頓時覺得奇怪:“莫非,是袁洪想要收走這‘人道陣法’?”
可直接收走,肯定是行不通的,本地的官吏、士子、百姓,又不是失了智。
“朝廷可有天使來過?”
魏昊再問。
幾個土地神想了想,道:“雖說應該來了,但小神我等卻不曾親見,或許問一問夜游神日游神,要容易一些。”
也是。
于是魏昊喊道:“夜游神何在!”
“小神在此。”
天上十六臂陰神立刻現身,按著陰風,落到跟前,然后單膝跪地,抱拳道:“大王,不知有何吩咐?”
“數月以來本地可有欽差前來?”
“大王容稟,本地前后共有欽差三批,其中…”
在夜游神如實稟報的時候,井龍王們已經嚇得面無血色,它們就是再蠢,這光景也明白過來,這魏公,絕對是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別說是土地神了,連夜游神都是口稱大王、畢恭畢敬,這是什么身份?!
待夜游神稟告清楚之后,魏昊頓時冷聲道:“我道是什么作個遮掩,原來是用太后的名頭頂著,呸,還真是胃口不小。”
梳理清楚之后,魏昊又問道:“主持法壇祭壇的人仙,是什么來頭,有什么神通法寶,爾等可知曉?”
夜游神、土地神都是一臉茫然,顯然是不知道。
而這時,有個井龍王心道這真是天賜良機,賭一把,興許就發了!
于是他立刻喊道:“魏公!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魏昊一聽,連忙道:“快快說來,此地事了,我記你一功!”
以魏昊在“龍墓”和陰間的地位,不管這位井龍王死后去哪兒,都不會吃什么苦頭。
旁的井龍王還沒回過味兒來,等鄉黨同伴在那里恭恭敬敬交待的時候,有些井龍王雖然后知后覺,這時候也明白過來,想要立功,可不是適逢其會!
當下,幾個井龍王已經有了計較,想必不知道在哪兒做大王的魏公,肯定是要在此大干一場,一場富貴,可不是就擺在了它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