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席居。
常虞席地而坐,手里握著個粗陶杯,正在品茶。
茶香裊裊,沁入心脾,常虞輕輕一抿,便將杯子放在了面前的矮桌之上。
“不知道九尾狐大人此來,是為了何事?”
蘇嬰便坐在常虞的眼前,身前的矮桌之上也有著一杯茶。不過,她卻是動也沒有動。
“受人之托,終人之事。”
蘇嬰是妖族的太子的親信,常虞知道。而妖族太子反對神族進入人間,常虞也知道。可他不知道的是,這神都之中,還有什么值得眼前這個妖類在意。
“不知受何人所托?又要成何事?”
常虞看向了蘇嬰,一雙眸子沉靜似海。
“天下大義!”
蘇嬰只說了四字,常虞花白的胡子微微輕顫,內心驚詫莫名。他輕輕張了張嘴,說道:“聽聞蜀國丞相楊羨曾去涼州,而貴姐蘇媚自此之后便消失無蹤。如今看來,這事情不簡單啊!”
區區四個字,常虞便知道了蘇嬰此來是為了什么,又是受何人所托。
蘇嬰一笑,說道:“不愧是大周太傅,只是不知,大人可愿意襄助一臂之力。”
“要完成這件事情,卻是不易。我雖為太傅,卻無實權。此時皇宮內外,都被桓武的兵馬所把持。老朽老矣,又還能做什么?”
蘇嬰拿起了矮桌上的茶杯。杯中茶水冒著氣兒,一股香味鋪面而來。她沒有飲下,只是嘴角冒著笑意。
“太傅應該知道楊純快要進京,也應該知道那人既然出手,就容不得太傅再猶豫了。”
“哦?”常虞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說道:“老朽已經古稀之年,卻是不知是何手段?”
蘇嬰放在矮桌之上的是一枚戒指。對于這枚戒指,常虞很是熟悉,它便是孟清的貼身之物。
靈炁涌動,常虞雙目圓睜,怒意猶如實質,桌上的茶杯瞬時碎裂。茶水四濺,撒在了蘇嬰的身上,對方卻是沒有一點怒色。
“太傅知道我是一個妖類,而在周人的心中,妖族無論做什么壞事都是理所應當。那人知道太傅最為看重什么,也知道太傅想要做什么?所以他的提議,太傅是無法拒絕的。”
常虞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便在常虞雙眸合攏的那一刻,本是充斥在這房間之中爆裂的靈炁霎時消散。
一切恢復平靜,常虞緩緩言道:“楊羨已經來神都了么?”
“太傅既已猜到,又何須再問?”
“結涼州朱梓,力服蔡通,利賄吳主。數載布局,真正的殺招卻是在這。好一個楊子瞻!只是楊羨真的以為,光憑一個楊純,便能夠護他回到益州么?”
蘇嬰拂了拂鬢角發絲,微微搖頭。
“這一點,我至今也未能猜透。楊純已然進入梁境,桓武不敢動手,那是因為天下之人都在等待梁蜀和議,共對神族。可一旦他發現楊羨也在神都,必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將之誅殺。而只要這兩人一除,憑一個夏宮涅,絕對掌握不了蜀國大局。只是在這一局中,我只是楊羨手中的一顆棋子。”
常虞睜開了眼睛,一笑而道:“如此,老夫已經知曉。告訴楊羨,我可以幫他拿到那件東西。”
“那在下便告辭了!”
蘇嬰的身影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常虞微微嘆了一口氣。
他站起來,走到了走廊之上,踩著厚實的木板,看著遠方,思緒不知道飛轉到了何方?
從中午到日落,常虞一動不動。直到孟清的到來,才打破了他的這種狀態。
屋中并沒有人打掃,還是那副亂糟糟的樣子。孟清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卻見常虞拿出了那枚戒指,遞給了他。
“叔父,這戒指怎么在你這?我還以為丟了,找了很久。”
“這戒指是楊羨給我的!”
“什么?”
常虞這一句,讓孟清很是不解,問道:“楊羨是什么意思?”
常虞胸中激憤,一口濁氣吐出,嘴角微微牽動。
“楊羨是想要告訴我,你的性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隨時可取。”
孟清眸光一暗,面色微沉。面對生死,他并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憤怒激狂,而是十分冷靜地問道。
“楊羨想要做什么?”
“大周江山至今,中原七州已經落入了桓武的手中。數年之前,朝廷上下都以為這江山易主不過在桓武一念之間。可是楊子瞻數載布局,桓武至今已經陷入困境。要不然,他也不會依宗石之策,與景云聯姻。桓武南陽一敗,這天下其實已經陷入了僵局之中。而在這種情況下,天子便變得比以往更加重要。當今天子無嗣,宗石猜猜那楊子瞻想要的是什么?”
孟清聽聞此言,面色忽地大變,一向冷靜的他聲音之中居然有著一絲顫音。
“楊羨想要的是天子冊封蜀王夏宮涅為皇儲的詔書。”
常虞一笑,依舊看著遠方。
“天子是桓武把控天下的寶器。他桓武能夠在十余年間,一躍成為天下最大的諸侯,除了文治武功之外,最大的依靠便是名正言順這四個字。為了收拾亂局,為了抵抗異族,為了恢復大周江山,桓武受天子之命,才能凝聚人心,所向披靡。天子并無失德之處,相反,在百姓之中的聲望還相當的好。無論以后是禪讓還是讓天子忽然暴斃,他桓氏總得拿出一個讓天下人信服的理由,才能夠名正言順地接過這天下的權柄。而現在,楊羨便想要讓他桓氏變得不那么名正言順。他日桓氏若想要篡位,那便是亂臣賊子。”
“所以楊羨想要讓叔父幫他!”
常虞嘆了一口氣,說道:“楊羨拿住了我的軟肋,我不得不幫。”
孟清心中一暖,可是臉上還是疑惑。
“可便是楊羨能夠拿到詔書,桓武依然可以說他是矯詔!”
“這件事情想要成功,不在乎我,不在乎桓武,甚至不在乎楊羨,而在于天子。楊羨想要怎么做,我不知道,可是天子顯然已經動手了。宗石,你去幫我辦一件事,我要與蘇哲見面。”
孟清應諾而去,常虞看著遠方落日,璀璨無比,遙遙一嘆,充滿了哀意。
“大周百年終于出了一個有道明君。奈何,行道于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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