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改戲
“小銘，我真挺佩服你的。”正在吃著生煎，一旁的龔正突然開口說道，陸銘抬起頭看著也正在看向他的龔正，笑著說道：“佩服我？”并沒有把龔正的這句話太當一回事，龔正也不再繼續說，兩個人吃完生煎，便各自收拾一番便回房間睡覺。
等到第二天，陸銘和龔正兩個人坐劇組的車前往醫院，下午便立刻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這一次龔正沒有再勸陸銘，不過勸陸銘的人可不少，肖導，王川河，還有其他幾名在東北就認識的老演員，一個個都讓陸銘回去休息，陸銘笑著跟他們打招呼，然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眾人見陸銘這么堅持，便也不再勸，大多數人看向陸銘的眼里都帶著那么一絲絲的關心，不過也有不少人覺得不以為然。
小孩子感個冒，至于這么興師動眾么，少部分人心中如此說道。
就在眾人的關心之下，陸銘開始重新參與進工作之中，此時劇組也已經準備的差不多，肖導拿著一疊劇本交給陸銘，嘴里說道：”小銘，這是兩天時間里，我們對劇本進行的改動，你看一下，先熟悉熟悉。“
”好的。“陸銘雙手接過劇本便迅速看起來，很多人都以為劇本定下來之后就基本不變，其實事實情況并不是如此，很多導演都會臨時對劇本進行修改，因為電影創作，歸根結底是藝術創作，而藝術創作往往有很多的即興。
有可能創作者在寫劇本的時候，覺得這么寫比較好，但等正式進入準備流程的時候，就會改變自己的想法，這不是流水線生產，即便是商業電影，導演作為藝術創作者，往往會有許多的靈光一閃，這種突然出現的點子就會在經過劇組創作團隊的審核之后，加入到劇本中來。
像肖導的劇組情況要稍微好一些，改動劇本的主要人物便是主創團隊，像一些沒有肖導那么高名望的導演，有的時候劇本還需要受到場外因素的干擾，這些都是十分常見的，甚至在臨機拍攝的當下，主創團隊都會進行改動，所以劇本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會隨時改變，劇本有時候只是決定一個框架，一個具體的走向，但具體如何走到這個位置，如何表達出導演的想法，在這個過程中，經常會發生一系列的變化。
陸銘迅速看過新的劇本，發現原本框架下的劇本基本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在中間一個段落里，添加了大約二十多句臺詞，陸銘拿著劇本看向肖導，肖導瞟一眼之后便立刻說道：”只整一個段落和之前的一個大段，我們覺得氣氛過于悲傷，所以我們在這一段稍微搞一下，增加一些幽默風格。“
陸銘點點頭，肖玉綱之前就說過，他并不想拍攝一部傳統意義上的勵志劇，那種一個鄉村單身男人，帶著孩子在大城市里辛苦奮斗，最終取得成功的故事實在是太多了，這個主人公的背景，只不過是肖玉綱傳達思想的一個工具，他的核心是放在宣揚父愛和家庭這一方面的。
因此在討論到這段劇情的時候，他覺得在老家的這一個段落，并不應該氣氛過于嚴肅，現實主義的風格過于濃厚，對于整個電影的基調來說，影響太大，所以增添一些幽默元素，一來讓觀眾稍微放松一下，不要像看紀錄片一樣，正襟危坐，二來也是豐富一下人物性格，第三則是將電影的氛圍盡量變得輕松一些。
通過輕松的電影范圍來講述一個嚴肅的問題，這是肖玉綱導演最后的要求，最終幾個主創討論一番之后，三個支持改動，兩個不支持改動，便確定下來，幾個人經過一個下午的修改，將這一段落原本的幾場戲刪掉，換成了更加輕松的戲份，便是如今陸銘收到的這一份。
陸銘依稀記得這一段原本的戲應該是梁振在工廠倒閉之后，待在家里，因為連續好幾個月沒有工資，口袋里面是一分錢也沒有，生活十分拮據，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之下，梁振去親戚家借錢，然后被親戚拒之門外，在快要回到家的時候，梁振前往一間公共廁所，在上廁所的時候，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便在隔間里面痛哭，為了防止外面的人聽到他的聲音，還得在痛哭的時候捂住嘴巴，就這樣一邊哭一邊忍住。
等到哭完之后，梁振從廁所里面走出來，想到梁蕭還在家里面等著吃飯呢，梁振實在沒轍，便盯上了一家包子鋪，嘴里不停的念著對不起，沖上前去便開始偷東西，然后被包子鋪的老板追了一條街，最后追上被狠狠打了一頓，等回到家的時候，鼻青臉腫。
梁蕭問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梁振答：”爸爸沒事。“然后梁振把梁蕭抱在懷里，這便是當初最原始的戲，整個基調確實非常的低沉，處處碰壁，到處都是黑暗，似乎有一雙手正在扼住梁振父子的喉嚨，要活生生的掐死他們。
而如今這一段戲的整個大致劇情并沒有變，但在后面那一段發生了變化，梁振前往廁所之后，整個戲開始活絡起來，首先便是梁振進入廁所之后，在臺詞本上有一個特寫，旁邊掛著一張”廁所大號沖水裝置損壞“牌子，但因為實在太小，所以并沒有多少人看見，其中就包括梁振。
梁振走入其中，準備上廁所，但因為沖廁所的機器壞掉了，所以那些排泄物根本沒有被沖走，整個廁所里面非常的臭，梁振忍著臭味上完廁所，想要拉動沖水，卻發現水怎么都不來，然后想要開門離開，卻發現廁所門的拉栓壞了，整段戲將以喜劇的方式來進行拍攝。
但主人公的內心卻是悲的，在接二連三遭遇到不順之后，梁振實在忍不住，便嚎哭起來，與原劇本不同，這里肖導并沒有讓梁振捂著自己的嘴巴，不要發出聲音，旁邊寫著一段話”崩潰的人，不會在乎其他人的觀感。“
這句話讓陸銘頓時間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雖然整個段落的基調走向喜劇，但其核心卻顯得更加悲壯，這種以喜托悲的手法，實在是讓陸銘佩服的很，之后有人進來，聽到聲音便嘀咕一聲”這怎么還有在廁所里哭的呢。“
梁振此時才想起來這里是廁所，外面是有人來來回回的，作為一個男人，在尊嚴的驅使之下，梁振扯著嗓子嚎：”廁所門打不開，沖不了水，太臭啦。“這便是廁所戲份的處理方式，肖玉綱讓王川河以夸張的方式演繹這一段，以表現出一種幽默的感覺，但戲劇的核心卻絲毫不變。
之后在維修工人的幫助下，梁振得以從廁所出來，后面包子鋪的戲徹底刪掉，陸銘直接回家，然后發現梁振竟然把家里所有剩下的肉都拿來燒成了一盤炒肉片，這可是他們家剩下的所有肉啊，梁振只覺得一陣心疼，但看著梁蕭臉上真誠的笑容，以及烏漆抹黑的臉龐時，梁振的眼神終歸溫暖起來，這便是整段戲的改動，可以說改動頗大，但核心卻并沒有變，甚至在表現形式上更加讓人記憶深刻。
”改得好。“陸銘在心中默默說道，整段戲看下來，陸銘的心情隨著劇情來回，只覺得酣暢淋漓，在為梁振感到悲哀的時候，同時又會羨慕他有一個這么好的兒子，同時在原本的劇本中，梁振在這一段戲里顯得十分痛苦，悲傷，絕望，而經過改動之后，雖然這些情緒沒有變，但增加了樂觀，這無疑是點睛之筆，起碼陸銘非常喜歡。
而肖玉綱對于自己的這一手改動也十分的喜歡，見陸銘看的點頭，眼神之中的神色便更加神氣，除此之外，整個劇本在許多小細節上還有許多的改動，主要便是讓故事的基調不要那么的沉重，稍微輕松一點。
”哀而不傷，樂而不淫，這是電影的主要特點，我不希望在看完電影之后，觀眾們哭的都跟個鬼似得，如果要這樣，那我也別拍什么幸福來敲門了，干脆拍災難片，那保準一下子就能夠整個影院里的人都給整哭，各位，我希望這部電影是能夠繞梁三日的，他不是一瞬間的情緒感染，不是扯著嗓子，就得讓你哭出來，而是慢慢的，有可能許多人在看電影的時候，都不會有特別大的心靈感觸，但我希望在他們人生某一個瞬間，想起這部電影的時候，心里會有所觸動，這才是我想要的。
之前我們想的那些東西都太悲了，這不好，這不是做藝術作品的態度，同時這樣做也對不起這座城市。“肖玉綱很是嚴肅的說道，文人總是喜歡悲劇的，因為悲劇更能夠讓人產生共鳴，更能夠載入史冊，肖玉綱原本也是如此，因此劇本的原稿往往帶有極強的社會批判性。
但自從來到自貢以后，肖玉綱發現這座城市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悲觀，整座城市的主色調是歡快的，是安逸的，這里的人們雖然不像沿海地區那么富裕，但同時他們也不是那么的奔忙，這里的人們有著自己的生活步調。
若是打個比方的話，可以說，原本肖玉綱的電影是飛在云端的，是知識分子們坐在北京的私人茶館里憑空想象出來的，而等來到自貢以后，那劇本才落在了地上，與民眾的氣息相連接，這是肖玉綱改動劇本最大的原因。
陸銘在一旁聽著，不由很是受到啟發，不得不說肖玉綱是一個很有人文色彩的導演，對于電影，并不僅僅只是理解為藝術品，他包含著更多人世間那種真摯的情感，你如果單單看電影，其實很難理解一個人。
之前陸銘完整的看過肖玉綱幾乎所有的電影，這些電影幾乎都是冷硬的，充滿著對于社會矛盾的諷刺，即便是喜劇，也能夠感覺出他背后激烈的觀點沖突，這是一個外表冷酷，但內心卻如同一團火的男人，跟他合作，陸銘自己都升華了不少。
探討會結束之后，肖玉綱留下陸銘，說道：”小銘，你身體怎么樣了？你可千萬別逞強，咱們正式開拍的時間還沒到，前期準備工作時間有的是，我們這兒不著急的，你可得一定養好身體，知道嗎？“
”我知道的，肖導，我確定，我沒事兒了，你讓我繼續待在房間里面休息，反倒是讓我不舒服，我想要趕快回到工作的狀態。“陸銘笑著說道，肖玉綱的眼神中很是欣賞，對于陸銘這個小演員，肖玉綱非常的重視，此刻見他這么堅持，便也不再多說，頷首說道：”那好，你自己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有任何問題，給我，或者是副導演打電話，不用怕給我們惹麻煩，知道嗎？“
”知道了。“陸銘輕點腦袋，認真的說道。
接下來的日子里，陸銘便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上，開始與眾人一同探討起戲來，整個劇組的運行十分的高效，畢竟上百人在這里，每一天人吃馬嚼的花費都是一個天文數字，陸銘可以不在乎，但肖玉綱和制作人不能夠不在乎，他們的預算有限，要把錢花在刀刃上，所以在五天之后，整個劇組便正式進入到拍攝狀態之中。
此時陸銘的身體也終于完全恢復了正常，便開始投入到更加緊張的拍攝工作中去，在自貢的時間不過才兩個月，在這段時間里，他們必須要把所有的素材拍攝完畢才行，在這過程中有很多的困難，許多新的同事需要重新認識，許多片段也需要經過反復的摩擦才能夠最終確定。
在這其中，作為主演的兩個人無疑是最為辛苦的，肖玉綱是一個十分嚴格的導演，對于自己的作品，有一種幾乎病態的苛刻，在東北的時候還好，那時候幾個人還不熟，肖玉綱也就是在規定范圍內，讓陸銘和王川河加班，到現在幾個人彼此之間都已經相熟之后，肖玉綱經常就會在兩個人休息的時候，來找兩人討論。
甚至在一場戲已經拍完都過去很長時間之后，肖玉綱重新找到兩個人說：”我覺得之前那場戲不行，我想要重拍。“然后幾個人便開始爭論，最后確定就又是一長段的重拍，這都在擠占原本的工作時間，而總時間是不變的，不然投資商的錢就都要花光了。
因此往往都是加班加點去拍，在最為急切的時候，陸銘一天的睡眠時間甚至不足四個小時，有的時候一整天都不睡覺也是常有的事情，劇組里面整天有人生病，但陸銘還好，自從上一次生病之后，他便更加著重保護自己，他也知道自己年紀小，再加上長期失眠導致抵抗力下降，得病的幾率比別人高得多，因此更加重視自己的身體健康，在這種情況之下，陸銘沒再得過病，也算是一種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