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戲瘋子
在他們的身旁，還有十幾名化妝組的員工，正在給他們化妝，他們就這么隨便找一個地方坐下，靜靜悄悄的，沒有多少的聲音，當陸銘下車的時候，可以明顯感覺到這些群演之中發生了一場無聲的騷動，他們的眼睛紛紛看過來，雙眼之中帶著羨慕，熱烈和審視。
這種眼神陸銘以前也見過，那是心懷夢想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而一些年紀比較大的群演則對他們這群人的到來無動于衷，他們在這工作，可不是為了夢想，而是為了自己的生活，或許還有劇組會給一頓盒飯。
“陸銘，你跟著我，看一看現場，我給你講一講戲。”陸銘下車之后，很快一位成年男子走到陸銘的身邊，陸銘抬頭去看，發現這人有些眼熟，再一看，這不就是當時面試時給自己對詞的男老師嗎。
“老師，您是現場導演？”陸銘有些驚訝的問道，現場導演的年紀一般都挺大，畢竟他不像演員，只要背自己的臺詞。記住自己的走位就行，而是需要全方位的掌控，這一個工作，在所有副導演中，幾乎已經排在第二把交椅，僅次于總導演了，而眼前這位男老師，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年輕的過分。
“對，怎么，看上去太年輕。”柳元元倒是沒有因為陸銘的驚訝而生氣，事實上他這幾天已經聽到過很多次對于他年齡的驚訝了，這種驚訝讓他一方面很高興，畢竟他如今才二十九歲，便擔任這樣的職位，不得不說是屬于天之驕子的那一批人，但同時也讓他壓力陡增，深怕做不好，最終青天大道變成無間地獄，從此前路斷絕，所以是萬分不敢放心，早上五點鐘就過來查看現場，安排群演，白皙的臉上盯著兩個黑眼圈，看上去就像是國寶。
陸銘微笑以對，這個時候，無論說是，還是不是，都不是那么的明智，柳元元也沒糾結，帶著陸銘和龔正兩個人便走到街上，一邊說，一邊指著周圍的東西說道：”還記得我們當時一起排的那一出戲嗎？今天就是拍第一場，你和趙王孫在街上遇到開始。
這就是你待會兒要做的馬車，然后等會趙王孫會從這里走過來，你記一下這里的攝像機位置，待會兒的表演，你就朝著這個方向，千萬別看錯，然后這里有軌道，你等會兒從馬車中走出來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要往左邊走，不要往右邊走，不然會把攝像軌道帶進去。
然后走到這里的時候，會有第二臺攝像機，就在那邊，到時候你下牛車的表演便對著這一臺攝像機，陸銘，雖然你還小，但林導跟我說，不要把你當小孩子看待，而是要當做一名真正的演員，那我也就直接跟你說，這場戲，最好一遍過，不要補，要保持劇情的流暢性，那你就要記住這些攝像機的位置，不要走錯。“
”嗯，我記住了。“與面試的時候不同，那時的他只需要控制表情和記住臺詞就行，但真正的表演可沒有那么簡單，你還需要記住機位，不僅僅是自己的，還有別人的，這場戲的主角總共有三個人，其中陸銘有兩個機位，然后馬車一個機位，群演有兩個機位，一共七個機位，都在附近，一個點位走錯，就有可能把地上的布線和軌道以及攝像師直接倒入，導致這一場戲作廢，這是很難的。
”好，那接下來就是動作，這位是我們劇組的禮儀指導，我聽陳文勵說你之前有了解過，不過我們中國古代，號稱禮儀之邦，各個朝代，歷史時期對于禮儀的表達都不盡相同，尤其是春秋戰國時代，禮儀就更加的繁復，你先跟著他學一學，我就先去忙別的了，如果有什么事兒，聯系我就好，這是我微信。“
柳元元留下微信之后便告辭離開，陸銘便跟著禮儀老師開始學習，不得不說，林竹波請的禮儀老師確實非常靠譜，糾正了許多陸銘想當然的動作，當初他接受過一定的禮儀教學，但自己那個話劇團本身名氣不大，資金流也不算豐沛，因此請到的老師水平也一般，而林竹波，則是把燕大文學系的系主任直接請過來擔任禮儀顧問，在他的眼中，陸銘的一舉一動都有違禮制。
”你這不對，這里的鞠躬，不需要那么低，你雖然是質子，但也是秦國王孫，即便再卑微也不需要九十度鞠躬的，還有這里，下馬車的時候不要撩動自己的衣袍，你的腰帶上系著許多飾品，撩動之后便會發出聲音，在這個時代，人們講究的是走路無聲，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老學究的知識儲量只豐沛，讓陸銘差一點都不知道走路該是個什么樣，不過幸好，陸銘年紀小，這老教授倒也沒有劈頭蓋臉直接開罵，相比起其他的演員來說，陸銘的待遇要好上不少，在接近半個小時左右的訓練之后，老教授終于告辭，陸銘在龔正的攙扶之下，趕緊找到一個臺階坐下休息。
天知道頂著一個大太陽，穿著十斤左右重的衣服來回在車子上倒騰，對于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到底有多么的辛苦，臉上密密麻麻的汗水，陸銘又不能夠擦，深怕把臉上的妝容給擦花，又怕把衣服給弄臟，這些衣服每一件都是手工制品，非常精美，同時也非常難以清洗，往往一個月才會洗一次，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對不能夠弄臟，不然之后這套衣服就只能夠報廢。
”陸銘，喝點水吧。“龔正說道。
”嗯。“陸銘剛想伸手接，忽然想到自己此時穿的古裝，還是擺擺手說道：”算了，你給我拿一個棉簽，我沾點水喝吧。“龔正一愣，眼神之中都不由帶著一絲絲的同情，陸銘倒是習以為然，當初他第一次在話劇中擔任男主角，為了不在上場的時候緊張想要上廁所，他甚至在褲子里面穿尿不濕，這對于他來說，并不算什么，職業道德而已。
當然，嫌麻煩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點。
拿著棉簽把嘴唇周圍涂了一下，然后拿著瓶蓋給自己倒一小杯潤潤嗓子，陸銘便把礦泉水交給龔正，在屋檐底下休息一會兒之后，跟陸銘搭戲的齊傁和趙王孫的扮演者也都到了，柳元元在眾人到達之后便走過來，帶著三人試戲，陸銘的狀態還不錯，第一遍就讓柳元元挺滿意的，心中對于陸銘也更加驚訝。
他確實見過不少的小童星都很有天賦，但第一次拍戲，往往也會摸不著頭腦，畢竟在他們的周圍可是站著幾十號人，加上群演，快上兩百號人了，在這種情況下表演，一般臉皮比較薄的，連話都說不清楚，這個時候還要對機器，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人一般很難一心二用，在你想著對機器的時候，你就會忘記說臺詞，在你想著臺詞的時候，你就會忘記表情，人們看著電視機里的人，覺得演戲似乎挺簡單的，但你試著拿起語文課本，充滿感情的朗誦一篇文章試試看，就知道帶有感情的背臺詞，到底是有多么的困難。
而陸銘卻絲毫沒有生疏的感覺，第一遍，所有機器就全部對準，只有最后一個動作，出現了明顯的失誤，這在柳元元看來，簡直不可思議，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一個八歲的孩子，而是一個老戲骨一般。
這話其實倒也沒說錯，當初陸銘在拍話劇的時候，雖然沒有這么多的攝像機，但同樣的難事卻一件也不少，為了讓整個劇場的人都能夠看到舞臺上正在發生的事情，話劇是非常講究站位的，一個站不對，很有可能便讓一側的觀眾無法看到舞臺上的畫面，或者是破壞了導演精心設計的畫面美感。
當時的陸銘可沒少被導演罵，往往一天下來，魂不附體，只覺得自己就是人世間最大的廢物，正是在這樣的嚴苛教育之下，陸銘對于站位，幾乎培養出肌肉記憶，別人覺得很厲害，但對于陸銘來說，基本功而已。
”很好，陸銘，林導選你是對的。“柳元元有些感慨的說道，一旁的齊傁聽到這話沉默不語，若是在昨天他還對陸銘有懷疑的話，今天他對陸銘算是徹底服了，看著陸銘，他拍拍肩膀說道：”小孩兒不錯。“
”謝謝齊老師。“陸銘也趕緊說道，齊傁雖然名氣不大，但在影視圈的資歷很深，屬于演技很高，但沒有流量的那種演員，對于他們，陸銘是十分尊重的，因為當年的他也跟齊傁他們一樣，默默無聞，憑借著對話劇的一腔熱愛，這才堅持下來。
”不用謝我，你表演的很不錯，我起先還以為林導老糊涂了，把這么重要的角色分給制片方，現在看來，是我老眼昏花。“齊傁笑瞇瞇的說道，貼著胡子的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精神奕奕的小老頭。
陸銘也跟著笑，兩個人走到一邊休息，下一幕人接著排戲，兩個小時的時間，陸銘在這條大街上和齊傁排了總共三出戲，第一出戲嬴政與齊傁在車上抱怨趙國的日常生活，第二件事，向趙王孫道歉，第三件事，在聽到趙國百姓對自己的嘲諷，憤怒，憎惡之后，嬴政在車里所作出的反應。
等這幾出戲結束，林竹波也終于在眾人的期待之下抵達片場，他也不和眾人寒暄，只是簡單說了幾句，便坐在導演的位置上，開始對現場發號施令，陸銘無疑是首當其沖的人，第一出戲便是他，即便是陸銘，心里也難免有些緊張，畢竟這也是他這一次人生的第一出戲。
”加油。“龔正站在一旁，拿著礦泉水瓶給陸銘加油，這個時候，他除了加油，其他的事情，也做不了。
陸銘回給他一個笑容，便上馬車，齊傁跟著坐在一邊，前面則是專門的馬車夫，陸銘端坐在位置上，心里很是緊張，一旁的齊傁注意到這一點，說道：”陸銘，你看著我，想著戲，別緊張，你可是嬴政，始皇帝，這樣的場面，有什么好緊張的。“
陸銘抬起頭看向齊傁，只見齊傁此時已然進入到角色狀態，此時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一位沉默寡言的齊傁，而是睿智忠誠的老師子康，他手捏著自己的胡子，腰板挺的筆直，臉上帶著濃濃的憂愁，看向嬴政的眼神既有嚴厲，又有慈愛。
演員有的時候是互相成就的，一個再好的演員，如果搭戲的是一個只會一二三數數字的混子，那么即便是影帝，也不可能發揮的多好，因為你的對手壓根就沒有任何可以激發你感情的東西，只是一具木傀儡而已。
而好的演員之間，便可以互相激發對方的靈感，看著齊傁，不，看著子康老師，陸銘也終于找到了狀態，一直顫抖的雙手慢慢平靜下來，此時，林竹波的聲音適時傳來，陸銘開始念起自己這一次人生的第一句臺詞，”邯鄲已是盛夏，咸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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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t。”林竹波說道：“表現的不錯，陸銘，你的表情里，再多一點追思，最好再加上一點幻想，這個時候的嬴政并沒有去過咸陽城，他對于咸陽的印象主要便從自己的老師來，我希望你能夠把這一點表現出來，剛才你的那副樣子，很像是游客要去一個地方旅游應該有的樣子，但嬴政不是游客，咸陽是他的家，這點很重要，再來一條。”
林竹波無愧是一名優秀的導演，幾句話就把陸銘表演中的缺點講了出來，但同時提出的要求也是苛刻的，一旁的幾名副導演看著林竹波都不敢說話，心說對一個小孩子提這樣的要求，簡直喪心病狂。
“第一場第二次，action。”
“邯鄲已是盛夏....”
“這遍比上一遍好，但陸銘，我希望你能夠再多一點復雜的感情，你對于咸陽城的認識，主要來自于你的老師，但同時，還有趙國的百姓，王孫，在他們的口中，那是虎狼之國的巢穴，是殺死他們親人的劊子手所居住的都城，你耳濡目染之下，就一定會有所影響，這一點也要表現出來。”
“好。”陸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