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晉王府知事章樂瑜。”
諸王府中的幕僚先生們,沒有名分的就是俗稱清客或門人,有名分的皆以知事為官職拿一份公開的俸祿,王府知事在王侯林立的金殿上位列末等也沒資格,太監站在殿口這一聲宣,從字面上并不引起百官重視。
晉王府,這三個字才引人注意,都知道魯王世子梁謀攢足力氣要再扳倒晉王梁仁,根據他過年前的種種表現來看,今天的大朝會上魯王府或將滿意。
章樂瑜,這三個字也引人注目,倒不是章先生在南興位列晉王府第一幕僚,倘若沒有魯王府步步緊逼,大家注意的是繼老洪王之后又將倒下一位,晉王梁仁在朝堂上也不算出眾人物。
這位殿下雖出自深宮,是當今親生,也公認的在朝堂沒有根基,默默無聞不過如此。
也許有人要說,晉王梁仁憑自己的力量大戰魯王,怎么會沒有名聲。
是魯王府一再的覬覦南興成就晉王梁仁名聲大漲,梁仁有效反擊這沒有錯,可是隨后他定親奚氏,天底下有一多半的人聽到這個消息后,嘩的一聲覺得自己明白了,不管梁仁有多么的出眾,這一干的名聲統統歸于奚重固。
奶娘唐氏這樣想。
其它的人也這樣想。
就像直到這會兒大部分官員推敲著奚家有人進京相助,也就所以聽到晉王府的章樂瑜,引起金殿上的注目。
章先生是位名士不假,三年一回建科舉,不妨礙名士年年出,京里是尋官職求門路的好地方,名士這種如過江之鯽。
章樂瑜。
這是個陌生的名字。
晉王府。
它居然又來人了。
與奚家有關嗎?
金殿上關注的是這一點。
章樂瑜昂然而進,三拜九叩以后他的神思并不恍惚,章樂瑜忍不住的微微一樂,金階閃動耀眼光芒,眼角余光朱紫滿身的班列,九五至尊的好地方他沒有為出現在這里艱難,說明自己這幾年里有所長進。
這位,和魯王府的第一幕僚曹夢星相似,也是春闈過后殿試得官以前,在京里到處尋門路,尋門路不是投靠朱門偽裝個性,名士除去風流自許,還有獨特的個性固執到底。
他和曹夢星相似,看看東家的官員與自己個性不和,西家的官員那里聊聊滿身銅臭之氣,歲月消磨青春,也消磨抱負,章樂瑜想想,沒窮到必須投靠別人混飯吃,再說真的窮到沒飯吃,鄉村鎮上教幾個學生,收些糧米也能度日。
他要的是抱負得到施展,否則苦讀數年就混一頂小官轎,三餐和衣裳,這沒有任何意義。
那一年的殿試和前幾科,前前幾十科近百科沒有區別,春闈出來的貢士們往往一放榜,就被各王侯籠絡,一般有主兒以后,在殿試以前就能知道自己的官職。
章樂瑜看不下去,想著京里難混,不如去諸王那里碰碰運氣,他要施展的是抱負,不是腦滿腸肥的混個官職,再混到老,一輩子討好著上官過日子,如果運氣和手段高的話,就看著下屬的討好過日子。
西昌周王麾下群星薈萃,自從最早幾代的周王離世,君臣漸漸有猜忌,此后歷代的周王再聰明也不敢出頭,周王殿下、老周王殿下、周王世子殿下都載歌載舞的過日子,活得像個紈绔。
偌大的祖宗基業怎么保呢?
周王殿下是諸王之中最開明的那個,黑風口的官家肯為保住周王殿下的封地而頻頻送女兒入京,明知道慶王是個草包,用平庸稱呼他都過了,血戰世家里出來的官九將軍也愿意把女兒許嫁。
才子和豪杰在西昌有很大的天地發揮,周王殿下表現的比當今還要平庸,除去心腹的文官武將以外,周王永遠樂呵呵的對人,不經意間裝的像個傻子。
人才太多,好些是章樂瑜由衷敬佩的人,章先生的抱負怎么施展呢?他感覺比在京里還難出頭,名士這種事兒,往往與傲氣成正比,與貧富倒無直接關連。
說到這里基本可以清楚,這位是想出名,正正當當的辦幾件大事情,他想出名。
章樂瑜又看看魯王府,不成不成,這家隨時要造反的節奏,太平盛世體制健全,想出頭又自帶驕傲的人是不容易,不過平民百姓人人喜歡。
章樂瑜覺得太平盛世所以問題多多,朝廷寬裕民間富裕,沒有危機感就忽略小事情,讀書人的抱負在于修正而不是搗散了重來,再說他有家人有親戚,他對“連坐和株連”都不感興趣。
他又看了東臨的楚王,北方的定王和川王,一度對守南疆的寧王府興趣濃厚,章先生他會武不是嗎?后來與寧王麾下的一位幕僚拿嘴巴論兵法,這是另一種紙上談兵,沒經驗的也不是有經驗的對手,章樂瑜一輸到底,悻悻然的發現他想在寧王麾下一飛沖天沒可能。
最后他的眼睛盯在剛入主南興不久的晉王那里,可以說章先生再不選中的話,他無人可選,全國就這些外地封王們,被他一個一個的看過來掂過去,跟站魚攤前面掂量魚一樣,翻來覆去好幾個回合,賣魚的要罵想沾一手腥也有了,趕緊走吧,就這種感覺。
無人可選不是名士的風格,名士投主天下人看不順眼與他無關,說服自己就成。
這就是曹夢星明知道魯王有造反的心也要投靠之原因,他是夢星生下來的人才,他自己滿意就成。
章樂瑜與曹夢星相反,他為自己尋找到的理由是,太平盛世人人樂業,經過他章先生的考查,老洪王府落馬不虧,并非朝廷查明真相,而是由魯王府為一已私利而達成,這違反圣人道理、天地綱常。
就像一個人殺人,他應該死,可是隔壁老王偷人安他腦袋上,把他宰了,這不能叫正當。
晉王入主后幾個月以后,章樂瑜才收到消息,沒辦法,這樣的朝代消息不夠靈通,章樂瑜就前往南興考查這位殿下是不是自己的明主,一路行來聽到和見到的皆是魯王府繼續在南興的無理掠殺。
魯王府和寧王府為爭奪郭喻人等世家子弟毀掉兩個小鎮,章樂瑜特意過去證實,廢墟之上他落淚不止,擦干眼淚就打馬直奔王城求見晉王,梁仁當時求“人”若渴,他缺人,來的不是賢才,是個能在南興多種一塊地多打一塊地糧食的農人他也要。
章樂瑜劈面就道:“百姓何罪,受此荼毒?百姓何錯,受此不幸?”主仆兩個人抹去頭回見面的客套,從見面一直談到深夜,當晚章樂瑜住下來,此后跟隨晉王梁二,為南興的富裕稱得上鞠躬盡瘁。
章先生還是不算出名,與他家的主人晉王殿下不受當今重視有關。
有人要說南興富裕了,當今也看不到嗎?
當今松一口氣,總算有人擋住魯王,然后西昌周王繼續是心腹大患,西昌的地方大,兵多將廣,還有另一個原因,造成當今不愿意梁仁太有名氣,慶王不要的地方晉王站住腳根,深宮里豈止馮慧妃一個人鬧騰,慶王上面還有幾位兄長殿下,下面還有兩個沒長成的兄弟殿下,他們的母妃會爭寵,想當然的也會鬧騰。
當今在賜婚梁仁上面,一直拘束在“父子情意”之中,意思就是老子現在待你好了,你當個乖兒子吧,在宣揚晉王梁仁文治武功上面,當今決不答應,他可不愿意再養出另一個魯王,再平庸的人也知道梁仁對“父親”懷有怨憤。
章樂瑜還是不太出名,很多時候做事本身就是獎勵,“求名”心理在一件件事情達成以后,名士心情得到滿足,章樂瑜對于是不是立即出名拋到腦后,衡量魯王、周旋朝廷、掌控南興這種種晉王梁仁面對的問題,幕僚先生們同樣有份,他想不起來曾經的那個少年為“出名”東奔西走,到處挑剔諸王們,到處與諸王府的幕僚論戰。
他跪在這里昂首挺胸,不惜一死為南興拼個道理出來,求名是哪一年的事情,他不記得了。
“章樂瑜,你有話可以說了。”當今說出這話鼻音微重,不是金階隔開君臣的距離,也不是金殿寬廣的回音,更不是當今風寒未愈,魯王世子梁謀剛結束他的請求,再一次要求南興的承平伯夫人進京受審,新年里的整一個正月過去,魯王府再次提交新的證據,南興的富裕源自晉王梁仁的不正當手段,具體行使這種不正當手段的人即是承平伯,承平伯離世的當年,承平伯夫人的商會開始,即是這種不正當手段的延續。
百官眾目睽睽之下,承平伯府若是拿不出反駁的證據,繼承平伯夫人進京以后,就是晉王梁仁進京受審,像當年的老洪王一樣。
當今沒法高興,他最忌憚的是西昌周王不假,可是魯王總想蹦跳成西昌周王那種位置,誰會愿意多出兩個第一忌憚的人呢,再說梁仁是他的親兒子,他有成績當今不能說半點兒高興沒有,如果換成跳這么高的是梁仁,向親生父親索賠過往的親情,當今倒還能理解,也許還能容忍。
他為南興這片天地又要改換主人發愁整一個正月,可是他內憂外患,沒法把大朝會再次推遲,對晉王梁仁更多的時間應對魯王。
內憂是以馮慧妃為首的嬪妃們,除去馮慧妃著急扳倒晉王,南興富裕了,是時候還給原本的主人慶王殿下是不是,按理說原來的主人是老洪王,可是從慶王面前過了過,在馮慧妃心里就成晉王奪走慶王的產業。
除去太子梁潮的其它殿下們也眼紅南興這塊煥發出財富光芒的封地,晉王梁仁能在南興同魯王開戰,這不是晉王的功勞,南興是塊寶地,換成他們這些外家有根基,母妃還能爭寵的殿下,豈不是隨時發展成西昌周王。
當今忌憚西昌周王是從上一代繼承下來,朝廷內外無人不知,周王當然也知道,才載歌載舞的過日子,并開明的任由一切人才自由發揮。
皇兄殿下們,及沒有出宮的兩位皇弟殿下們的母妃,都沒有想過為當今解憂愁,而是幻想成為下一個西昌周王,朝廷沒奈何,日子多逍遙。
深宮里一手接過梁謀的金銀珠寶,一面幫梁謀催促大朝會的召開。
當今的外患自然是魯王世子梁謀,以人質身份進京的梁謀從進京沒閑著,權貴之家的門房都收到魯世子的銀包,百官們中也大把的人催促大朝會召開。
今天召開了,也沒有見到奚家來人,在當今了解梁仁發跡的事跡里,主動來投的章樂瑜像是有個名號,可他不是奚家的人吶,換成奚家的人在金殿上,只怕敢揍魯世子梁謀,揍到他不敢再盯著南興。
當今意興闌珊,那個章樂瑜,你既然跑來一趟,想說什么就說吧,唉,反正也不能指望。
“回皇上!”
章樂瑜一出口聲若洪鐘,比剛才叩拜的嗓音又高一倍,瞬間給金殿上的人提了提神,金殿是大的,也許有些回音幫忙造勢。
“臣章樂瑜,晉王府書房知事,先向皇上請罪,臣未奉晉王鈞命,私自來此”
對于晉王府重要的時刻,對于魯王府也同樣,梁謀全神貫注的聆聽金殿上的一切變化,如果他能的話,別人的呼吸也會盤算在心頭,聽到章樂瑜的話說到這里,梁謀騰的一下子重新走出班列,瞪著眼睛怒視章樂瑜,試圖先從氣勢上壓倒這個看著斯文的青年文人。
“你!這里不是胡扯的地方,你奉的是晉王之命前來!”
“不!我是私自前來。”章樂瑜這種敢跑到寧王麾下論戰的名士,雖然動的僅是嘴巴,可見他的驕傲里自有底氣,他針鋒相對的瞪回去,一字一句的宣告:“我,章樂瑜,私自前來!”
他下意識的環視來到的這個地方,再一次讓自己深刻,這是金殿,這是他還南興朗朗乾坤之地,也是他揚名的好地方,他摔摔了腦袋,亙古般的記憶里忽然出現一絲游憶,他猛的想起幾年前一襲青衫一騎馬的少年,后面跟著一個書童,跑到西昌察周王,跑到東臨觀楚王。
他悠悠然笑的歡暢,當年我迫切的想要揚名呢,機會在這一天到來,雖然晚了些,可是來得及!
他看著梁謀加深笑容:“魯世子,你著的什么急,犯的什么惱?我來都來了,就讓我說完想說的話吧,我章樂瑜生死已置之度外,難道你怕了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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