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政治國,是純粹從道德得角度去考慮的,這低稅政策是值得后人贊頌的,所以要堅持低稅。
但是道德是道德,道德不是實際,道德也不是技術,從國家經濟的角度來說,低稅不見得是好事,增稅也不一定就是壞事,中央財政還是需要控制適量的財富,用來統一調配,這是對國家有利的,政府要是沒錢,那是什么也干不了。
這就是明王朝的根本問題所在,一味的用道德治國,而不考慮實際情況,等到實在沒錢了,還是要去橫征暴斂,搞笑他們是認真的,在道德束縛下,明王朝失去了長遠規劃。
明朝就是窮死的。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李貴見萬歷變得越發激動,趕忙出聲勸阻。
“朕沒有生氣,朕只是!”
說到這里,萬歷無奈嘆了口氣,又坐了下去,突然瞟了郭淡一眼,道:“行了,行了,你就別賣關子了,你到底想到什么辦法,你盡管說就是了,這里也沒有外人。”
郭淡愣了下,知道萬歷誤會了,趕忙解釋道:“陛下,卑職是真的沒有辦法。”
萬歷這回可真是生氣了,道:“你沒有辦法,你寫個‘窮’字來氣朕。”
他太了解郭淡,突然搞這么一出,肯定是有目的,這叫做欲揚先抑,無非就是裝逼,只要能賺錢,你愛怎么裝都行。
郭淡訕訕一笑,道:“陛下明鑒,卑職只是想告訴陛下,這問題分析出來,但是又無法解決,是非常尷尬的,到時卑職不管怎么分析,既對朝廷無益,又會得罪不少人,可真是吃力不討好,故此卑職懇請陛下取消戶部與牙行的合作。”
他就隨便翻了翻,都看出不少問題來,但是這些問題,不是他能夠去解決的,因為很多問題,都不是技術方面的問題,而是制度、傳統和階級方面的。
這就是為什么他當初不愿意去戶部任職,他即便是戶部尚書,他也做不了什么。
萬歷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小子打的是這主意,道:“是嗎?那你倒是給朕分析分析,朕倒要看看會得罪誰。”
郭淡眼眸一轉,道:“回稟陛下,其中一個問題就是內府每年所得銀兩太少,根本不符合陛下您的地位。”
萬歷直點頭道:“這倒真是個問題。”
這真是一語中的,我身為皇帝,我特么太窮了一點。
郭淡話鋒一轉道:“但是內府所得銀兩占國庫總收入比例又非常高。”
萬歷神色一變,沉眉不悅的看著郭淡,道:“你此話是何意?”
郭淡道:“回稟陛下,卑職的意思,就是這都是因稅收太低,從而導致這種現象出現,陛下平日里是吃著土,不,吃著苦,卻還要被人非議。”
這是如今財政一個非常典型的矛盾,國庫收入本就不多,但是萬歷也沒有要收斂的意思,他的花費是非常驚人得。
在稅收基礎不增多的話,怎么玩也滿不足不了的。
萬歷問道:“你就打算在大殿上分析這些?”
郭淡忙道:“卑職不敢,但即便卑職不說,那些大臣們也能夠看到,除非卑職省去這些,但是戶部對此也是知道的,這是瞞不住得。”
這一旦畫出來,那可就是非常顯眼。
這天下烏鴉一般黑,財務報表一出,就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興許連萬歷都得罪了。
要知道關于內府得消耗,一直被大臣詬病,言官經常為此跟萬歷爭得是面赤耳紅,這可不能畫出來。
萬歷終于明白郭淡的苦心,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沉吟少許,道:“這樣吧,你每年做一份財物報表專門跟朕看,除朕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看。”
“卑職遵命。”
郭淡行得一禮,心里卻是感慨道,論臉皮,我墻都不扶,我就扶你萬歷。
萬歷這話是什么意思,就是要震懾群臣,在錢方面,你們都別跟我耍花招,我現在可是有郭淡這個算賬天才在這里,我雖然不公布他的分析結果,但我心里可清楚的很,可同時又不讓大臣盯著自己。
可見萬歷雖有勵精圖治之心,但又不想委屈了自己,你皇帝都不以身作則,這個就非常困難。
但是話說回來,在萬歷看來,你們的生活過得如此奢華,朕憑什么要委屈自己,他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基于由奢入儉難,這個結是解不開的。
可說著說著,萬歷又是愁容滿面道:“明知這財政有問題,卻又無法去解決,這可如何是好啊!”
他又不想委屈自己,可又想做出一些豐功偉績來。
郭淡偷偷瞟了眼萬歷,小心翼翼道:“陛下,雖然卑職無法幫助陛下解決財政上面的問題,但是卑職可以幫陛下賺錢。”
萬歷瞟了眼郭淡,道:“朕知道你能賺錢,但是你再能賺,又能賺多少,難不成還能比國庫稅入要多么?”
郭淡沉默不語。
什么意思?萬歷突然打起精神來,坐直身體,盯著郭淡道:“你還真能賺得比國庫稅入要多?”
郭淡訕訕道:“陛下,卑職前面就說過,財政收入恁地少,以陛下你的身份和地位,想要超過國庫的實際收入,也...也不是什么太難的事。”
李貴得拂塵又掉了。
這是人該說得話嗎?
萬歷哆嗦著嘴皮子道:“你...你此話當真?”
郭淡道:“卑職怎敢欺瞞陛下,目前我大明所得銀兩,皆是來自海外,那么只要陛下壟斷對海外貿易,超過國家財政收入,那絕不是什么難事。”
如果是在唐朝、宋朝,郭淡絕不敢打這句狗屁,那是不可能的,但這是明朝中后期,身處在大航海時代,三百萬兩的國庫收入,就還真不算很多。
萬歷稍稍點頭。
郭淡又道:“陛下,自卑職承包衛輝府以來,對于很多事都頗有感觸,覺得陛下您太不容易了,很多人嘴上說得好,但根本就靠不住,他們都只顧著自己的利益,而不顧國家,不顧陛下,不顧百姓,陛下若想勵精圖治,只能靠自己去掙錢。”
這話其實很敏感,但也是公開得秘密,這稅才這么一點,傻缺也知道這錢都在誰手里。
“說得對。”
萬歷堅定地點點頭道:“朕只能靠自己去掙錢。”
他基本上都沒有怎么猶豫,因為這個想法早已經在他腦海中形成,其實歷史上他也是這么干的,他完全靠自己的權力去斂財,只不過當時靠得是太監,而如今換成郭淡。
萬歷又向郭淡道:“你之前提到讓潞王去天津就藩,朕考慮過后,覺得這是可行的,但問題是,怎么能夠令大臣們都答應,這改地就藩可不是簡單的事啊。”
郭淡胸有成竹道:“首先第一步,把潞王放出來。”
而就在此時,王家屏、宋纁終于從衛輝府回來了。
東閣。
“怎么樣?”
申時行立刻問道。
王家屏真不知是喜是憂,將衛輝府交稅的情況,原原本本得告知申時行,以及其他閣臣。
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尷尬。
過得好半響,申時行才道:“也就是說郭淡能夠如約將稅交齊?”
王家屏看向宋纁。
宋纁立刻道:“恐怕不止。”
申時行問道:“此話怎講?”
宋纁道:“從郭淡承包衛輝府到如今,大概在半年左右,那么根據契約而言,郭淡每年要繳納給朝廷的是十八萬兩,留給當地五萬兩,以半年來算,郭淡在明年年初需要繳納給朝廷九萬兩左右,留給當地兩萬五千兩。
但是根據衛輝府的稅收制度來看,今年每人需要繳稅六錢,而目前衛輝府的成年人口大概在三十萬左右,中間有五六萬人是后來去的,他們繳的稅要少一些,可即便以每人五錢來計算,都有十五萬兩之多,這里就多出近四萬兩。
那邊還有契稅、市稅,以及當地煤鐵所得,我大概估算了一下,衛輝府近半年的總稅入大概在十六萬左右,扣除一些花費,郭淡至少至少都能夠從中賺得五萬兩。”
“賺這么多?”
余有丁聽著都傻了。
他們之前估算,一年能夠賺一萬兩,就已經很不得了,可郭淡半年賺就幾萬兩,這真是太黑了一點,馬賽可都沒有這么狠。
王錫爵道:“這不大可能吧。”
宋纁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以為肯定比這還要多,因為還有很多收入,我們是無從得知的,如那契稅所得,郭淡就并未公開。”
申時行問道:“為什么他能夠賺這么多?”
宋纁道:“首先,衛輝府支出非常低,糾察院、法院、訴訟院加在一起,每年的支出都還不到四千兩。”
“不到四千兩?”
許國睜大眼睛,道:“這不可能,我去衛輝府,這三院加在一起,人數可也不算少,那邊還有軍費支出。”
宋纁道:“這人數真不多,目前衛輝府就職人員大概只有以前的一成左右,”
余有丁震驚道:“一成左右?這怎么可能?”
宋纁點點頭道:“這是真的,如當地的漕運和驛站、官牧就全部取消了,郭淡甚至都沒有安排人收稅,而且郭淡就只發工薪,工薪不高還不說,而且還沒有給他們配衙役、女婢、轎夫、馬夫,等等,訴訟院和糾察院都是年輕人,他們不需要這些,那些法紳又都是當地的鄉紳,他們自己就很有錢,他們在法院也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和名望。
至于當地的軍隊,郭淡是將一部分編入糾察院,同時又將官府控制所有土地全部租出去,甚至包括宅院、驛站,等等,郭淡是連一間房屋都沒有留給自己,他去那里都是住旅店,而這些所得租錢,用于軍費,同時士兵還要負責興修河道水利,這里他們又會得到額外得收入,郭淡根本就不需要用稅收去養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