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年頭沒有官商勾結,那也是不可能的,不然的話,如周豐、曹達這些人的買賣憑什么做這么大,他們肯定是有關系的。
但是這時候的官商勾結,一般也就是兩種,一種就是官員主導,商人那只是他們的仆從而已,俗稱工具商。
還有一種就是類似于周豐、曹達這樣的,每年都給一些孝敬,但若出事了,還要上上下下打點一番。
不管是哪種,這中間都不具備任何契約精神,官員拿了錢也可以不辦事,甚至還可以踩你兩腳,就是因為雙方地位相差太懸殊。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導致周豐他們對這筆買賣是敬而遠之,且不說這養馬大業,乃是明朝做得最失敗的政務,要知道這可是朝中爭斗下的產物,他們的靠山都不敢碰,更何況是他們。
但是他們又不是真想撤股,畢竟他們中很多人已經與牙行有合作關系。
故此他們最終是選擇與郭淡簽訂一份申明,申明有關于承包養馬的一切事宜,都與牙行無關,是郭淡私人所為。
而且曹達還要求,不但要公示,還得蓋有官府印章,畢竟如今不是法制社會,沒有官府的憑據,到時誰都可以推翻。
郭淡是“無奈”的答應了下來。
這個官印不是什么問題,因為他是要運作皇帝的錢,那萬歷自然也會要求獨享,別說官印,皇帝的印章都行。
商談之后,周豐他們還安慰了郭淡一番才離開,流年不利,但事已至此,你也就別多想了,一個人扛著吧。
“夫人為何這么看著我?”
他們剛走,寇涴紗便出現郭淡身旁,并且用一種非常怪異的眼神看著他。
寇涴紗道:“你這人說起慌來,可真是厲害,我若不是事先知道,只怕也會被你瞞住。”
“不敢,不敢。”
郭淡趕忙拱手道:“在夫人面前,小弟可不敢妄自尊大。”
寇涴紗也是欠身一禮:“我可沒你這么能說謊。”
郭淡擺手道:“夫人謙虛了,想當初夫人用一紙賬目,就令為夫是丑態盡出,如今想想,都覺得十分尷尬。”
寇涴紗頓時面泛紅暈,可想起當時郭淡裝蠢的樣子,確實也非常好笑,抿唇道:“那可也是你騙我在先。”
郭淡仰面嘆道:“但可惜功歸一簣,到底還是被夫人識破了,想找個又漂亮又能干的女人,為何就這般難啊!”
寇涴紗微微一翻白眼,道:“你現在就別想著誰來養你,先想好如何將這馬養好吧。可別說我沒有提醒你,這馬可不是那么好養的,百姓們是寧可那口糧去交稅,寧可為奴為婢,也不愿意養馬。”
郭淡驚訝道:“真的假的,你這也太夸張了吧,可別嚇我。”
寇涴紗錯愕道:“你難道都沒有去了解么?”
她以為郭淡肯定都已經了解清楚了,跟皇帝也商量清楚了。
郭淡搖搖頭。
寇涴紗驚訝道:“沒有了解,你就敢答應下來,這。”
她都無語了。
郭淡一臉單純道:“我只是沒有想到會這么嚴重。”
寇涴紗審視著他道:“你是不是故意嚇唬我的?”
“當然不是。”郭淡道:“我是真的不太清楚,不過也無所謂啦,我的理念就是,只要丟一坨錢在那里,汗血寶馬都能夠用來燒烤吃。”
柳家。
“爺爺,看來周豐他們都不打算參與。”
“換成我,我也不敢參與。”
柳宗成搖搖頭,又是感慨道:“如此也好,他要這么玩的話,那咱們倒也省了心,不用再去跟他爭,我們可是玩不起啊!”
柳承變道:“爺爺的意思,郭淡并非是不小心揭榜?而是有意為之?”
柳宗成道:“八成是的,他若是這么糊涂,也不可能有今日,不過他裝糊涂倒是厲害的緊,以前我們可都讓他給騙了。”
柳承變稍稍點頭,道:“但是孫兒始終想不明白,這里面到底什么利益可圖,就算能夠賺點錢,可相比較風險來,這肯定是不劃算的。”
柳宗成皺了皺眉,嘆道:“我也想不明白啊!”
刑部。
“看來這是興安伯與郭淡早就串通好的。”孫如法凝眉道。
“那更是極好。”黃大效笑道:“我可不相信郭淡有能力將那十個廢弛的牧場運營好,據我所知,那十個牧場本是四個大牧場,就是因為其中不少肥沃之地,被人給占了,改為耕地,這才分割成十個牧場,倘若郭淡真的能夠用那些土地若能夠養出相當數量的良馬,我也無話可說。”
李植道:“但是此子狡詐多變,我們也曾在他手上吃過虧,還是得慎重一點。”
黃大效道:“這是當然,不過那興安伯都已經說了,人人都可監督之,他們若想弄虛作假,那也是決計不可能的。”
關于郭淡一不小心揭榜之事,很快就傳開了,大家對此是議論紛紛,但幾乎所有人的看法都是一致的,郭淡這就是在作死啊!
不少與郭淡關系要好的人,不禁嘆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而這一失可能就是致命的。
畢竟郭淡只是一個商人,雖然如今可以說是一個錦衣衛,但即便如此,他也承受不了任何風吹雨打。
從明朝養馬制度的演變來看,這都不能說是巨坑,簡直就是一個隕石坑,根據明初政策,全國百姓都得養馬,可是沒過多久,就變成全國百姓都在想盡辦法避開這養馬的責任,沒有一個人想養馬,民牧就這樣走向滅亡,這只能由國家來養,而國家也養不好,換而言之,私人承包就是在作死。
沒有辦法,誰讓郭淡這么不小心,故此在第二日,他就跟著徐夢晹去視察那十個牧場。
那十個牧場都集中在京城邊上的武清和香河兩縣,因為這只是一次嘗試,故此選得都是京城附近的牧場,而這里的確是水草肥沃,地勢平坦,適合養馬,皇家馬場就在這邊上的三河縣。
當郭淡來到最后一個馬場時,才知道這真TM是一個隕石坑啊!。
“我說興安伯,我怎么感覺自己被騙了。”郭淡極其郁悶道。
徐夢晹道:“你為何這般說?”
郭淡瞧了眼徐夢晹,見他還是一臉錯愕,打人的沖動都有了,道:“你那些文案上寫得倒是中規中矩,用六萬畝地,養一千匹馬,每年還給予一千兩的補助費。”
徐夢晹立刻道:“可是絲毫不差,你若不信可派人來量,而且我給的條件也真是最好的,太仆寺每年每匹馬征收草料稅可也就一兩,我真是全給你了。”
郭淡都氣樂了道:“我知道,我知道,但問題是你這上面寫得是水草肥沃之地,可是你看看,每個馬場邊上全都是上等的良田,就中間馬場這塊草地不行,而且是支離破碎的,這東一塊,西一塊的,邊上又全都是耕地,馬在里面就跟坐牢似得,跑兩步就得來個急剎,別說馬受不了,人也受不了啊!咱們這一圈逛下來,看到的馬,也就兩三百匹,還都不是上等馬。”
徐夢晹嘆道:“你有所不知,原來這些土地可都是馬場,不過后來...唉....,所以你以后放馬的時候,可得注意一些,莫要踩著那些莊稼,那地的主人可都是皇親國戚啊。”
“那我豈不是還得每匹馬雇一個人看著。”郭淡說著都笑了:“錢不是問題?說得可真是妙呀,就你給的那價錢,要不虧本我就把頭給剁了,翻上一倍,看能不能行。”
徐夢晹嘆道:“其實翻上一倍給你,我也是愿意的,太仆寺也拿得出這錢來,但問題是,其他人不會答應啊!”
“不答應就算了。”郭淡一揮手道:“這買賣您還是另請高明,我是做不了。”
徐夢晹急忙道:“你都已經揭榜了,怎能反悔,這可不行。”
郭淡笑呵呵道:“我又沒有跟你簽訂契約,我去跟陛下說說,我只是不小心扯下來的,而且我也盡力了,這買賣實在是做不得,相信陛下也能夠理解的。伯爺,這話說回來,你這擺明就是騙我,養不養得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徐夢晹神色稍顯尷尬,但更多的是害怕,憑郭淡跟皇帝的關系,說不定他還真能夠脫身,而那些言官也是要針對他,退一萬步說,就算郭淡不能脫身,綁著一塊死,他也劃不來呀,只能好言相勸道:“我當然也知道這其中的難處,要是好干的話,那也不會變成這樣,所以我才找你,你這么聰明,一定有辦法的。”
“千萬別這么說。”郭淡沒好氣道:“連這最基本條件你都滿足不了,我怎么想辦法,你不能奢望我鉆進一個一寸高的洞里面,這是不可能的。”
徐夢晹急了,道:“郭淡,你若是反悔,我徐家可就完了,我當初這么做,可就全指望你,你再想想辦法。”
說著說著,他突然有種被騙的感覺,因為當時他們談的時候,郭淡那是非常爽快,說什么就朝廷這腐朽臃腫的運作機制,要是換成私人,是怎么都不會虧的,弄得徐夢晹信心滿滿,現在給的價錢也真的是不帶一點水分,沒曾想到,郭淡竟然要反悔,這可真是坑爹了。
郭淡不耐煩道:“走吧,走吧。”
“你不能走呀!”
徐夢晹一把拉住郭淡。
郭淡欲哭無淚道:“我想辦法也要時間的,但別在這里想,站在這里我心里就慌。唉...這馬場可真是造孽啊!”
“想辦法?那行,那行,走走走。”
徐夢晹趕緊拉著郭淡離開這里。
郭淡瞧這老狐貍焦慮的樣子,心里那口惡氣總算出了,怎一個舒坦了得,心道,不過你也別怪我心狠手辣,若非將你逼到絕境,你又如何會愿意為我和陛下背上這口鍋,再急上你一日,就什么仇都報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