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小城舊事
日色漸漸從西邊收斂了起來，小賣部外一個中年人搖著蒲扇嘴里唱著戲腔慢悠悠地從遠處走來，當他唱到：我恨不得，急令飛雪化春水，迎來春色換人間的時候，一個小腦袋探頭探腦地鉆了出來。
“喲，陳叔，您回來了。”
那是一個長相很是清秀可愛的小男孩，看上去約莫七八歲的年紀，說話的語氣卻是裝作了一副老成的樣子，讓人聽來不免忍俊不禁。被喚做陳叔的中年人見狀提著蒲扇笑罵道：“小滑頭，今天走了多少賬？”
“您也知道下午沒什么生意，所以就賣了幾瓶橘子汽水。”小男孩搖頭道：“還有幾個小年輕想過來買你說的氣球，就是可惜你這里沒貨了。”
“行，那我回頭去補上。”陳叔道：“明天還要不要繼續幫我看店？”
小男孩聞言嘆息，很是遺憾：“明天怕是不成了，我妹妹和我媽要從外婆家回來了，等她一回來我可就沒空躲在您這：偷得浮生半日閑了。”
“喲吼，還會念詩。”陳叔樂了：“看樣子唐詩三百首沒少背啊。我說寧源，你每次一有空就鉆我這來看電影看動畫片，怎么成績都沒下降的？”
“別提了…”小寧源背負著小手抬頭望了望天：“陳叔你聽見過凌晨四點的背書聲嗎？”
“你可別在我面前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就你這小滑頭會凌晨四點爬起來學習？”陳叔明顯不信：“你媽之前和小區人聊天的時候都說你一放學了就是玩，從沒看你摸過書。”
“可惡！居然忘記她了！”
小寧源此刻總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個完美的裝逼背后需要付出無數的努力，不過他也沒多在意于此，拍了拍屁股很是坦坦蕩蕩地回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裝什么好孩子了…陳叔你這的電影我都差不多快看完了啊，還有沒有其它的？《終結者》后面還有么？還有那什么《侏羅紀公園》。”
“想雇傭我這個童工幫你在沒什么生意的下午看店，好讓你能夠出去和牌友搓麻將那可是需要付出的啊，白嫖我，陳叔您良心過得去么！”
“想得美，這些碟片都是我兒子的。”陳叔搖了搖蒲扇道：“就這么多了，再想要啊那得等我兒子回來。”
“這樣啊…那行吧。”小寧源揮了揮小手，做了個抱拳的動作：“告辭了！有緣再會！”
說完他用力地甩了一甩身后不存在的風衣，大踏步地朝小賣部外邊走去，儼然一副入戲成大俠的模樣，末了的時候還回頭煞有其事地評價道：
“老陳，你那個什么上山打老虎的戲唱的越來越不錯了，有點像收音機里的了，繼續加油。”
“那叫智取威虎山！”老陳裝作舉起雞毛撣子要趕人的模樣，小寧大師拔腿就跑，一溜煙兒很快跑了個沒影。
寧源的步子沒有跑多遠便在小區門口當場撞見了自己的老媽和妹妹，寧一零眼前一亮還以為是寧源出來迎接自己，甜甜一笑上前：
“哥哥…你去哪里呀。”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軟軟的擁抱讓寧源很是無奈，他覺得自己大俠的一世英名搞不好都毀在了這個黏人的妹妹手里。
“沒去哪里，這不是知道你們快回來了特意出來等你們么…媽，你什么時候買了這么大一個西瓜？”
“這是外婆給的冬瓜！什么眼神！”寧媽沒好氣道：“想吃西瓜也不用把冬瓜硬說成是冬瓜吧…行了行了，你們倆兄妹先把這些菜提著，我去水果攤買一個。”
“媽，你這就想多了，我主要是擔心你們去鄉下的外婆家來回太累了…來，我給您捶捶腰。”
一旁的小零兒見狀也有樣學樣地輕輕捶了起來，寧媽見狀忍不住笑著點了點寧源的腦袋，笑罵說你以后要還這么皮看你怎么娶得到老婆。
寧一零：？
“哥媽為什么說你以后娶不到老婆啊。”
“因為她覺得我太優秀，其它女孩子配不上我。”
“哦…那你娶不到老婆怎么辦？”
“那就不娶唄。”小寧源牛皮哄哄地回道：“大不了出去闖江湖，女人只會影響我拔劍的速度。不要也罷。”
小零兒聞言懵了片刻，抓著寧源的袖子連忙又問道：“那我呢，我會影響你拔劍的速度么？”
“你？你當然不會。”寧源語重心長地回道：“那些會影響大俠的女人都是胸大的女人，你沒有，所以不會。”
寧一零頓時松了口氣心說真是好險，差一點就失去了和我哥闖蕩江湖的機會，老天保佑一定不要讓我以后擁有那種東西，我可不想被我哥拋棄。
兩人在原地乖乖等著寧媽買西瓜回來，三人前行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小男孩和小女孩兩人一個在前奔跑，一個在后面追逐，最后的大人板著臉讓他們小心摔倒…畫面美好得像是每個人生命里都會出現的模樣。
“媽，小零兒想吃白糖棒冰了。”
“去吧去吧…記得早點回來吃飯。”
“好嘞…老陳，來兩個白糖棒冰。”
“叫什么老陳！沒大沒小，叫陳叔！”寧媽瞪了寧源一眼伸手就要給他削一頭皮，老陳見狀樂呵呵地倒是沒什么反感，只是搖了搖蒲扇笑道：
“不礙事的，小孩子嘛，我跟他熟他才這么叫我。”
他一個人操持小賣部，兒子常年在外工作不回來，寧源每每帶著一群小孩在這邊嘰嘰喳喳的，一開始還挺煩的，可到了后面一旦他們上了學不習慣的那一個反而是他。
就這么坐在藤椅上搖著扇子，看著坐在臺階上的兩個小小的身影一口一口吃著冰棍，老陳似乎覺得日色落得都慢了幾分。
“哥，你的棒冰吃得好快，我還有一半呢。”
寧大師覺得自己有被炫耀到，于是他湊過去咬了一口寧一零手里的棒冰。
“這樣我們倆就差不多了。”
小零兒：“…”
眼看著自家妹妹隱隱有泫然欲泣的趨勢，寧大師連忙嚼了幾口嘴里的棒冰咽下，出言安慰道：“好好好，乖，我剛剛跟你開玩笑的…你看看我的棒冰。”
他再度出口，把自己剩下的棒冰咬了一口進嘴里，棍子上只留下了可憐的一點剩余冰塊：“你看，這樣我的就又比你少了吧？”
女孩止住了淚水，左看看右看看，似乎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只好扁了扁嘴唇道：“那你不能再這樣了。”
“好，你快吃吧，我都快吃完了。”
“嗯”
“哥，外婆家好遠啊，坐車的時候我都睡著了。”
“就是因為太遠了我才不去的嘛，和爸在家看家多好。”
“哥，外婆家還有好多大鵝呢。”
“兇么？”
“很兇，差點還咬了我。外婆說要幫我把它殺了出氣，但是我覺得這樣不好。”
“為什么不好？”
“因為這樣你就見不到那只大鵝了呀。”小零兒理所當然地回道：“我要等你去幫我出氣，才不要讓外婆把它殺掉呢。”
“這樣啊，那我出手的費用可是很高的。”
“有多高？”
“大概一口冰棍的樣子。”
“這些夠么？”女孩伸出了自己手里的冰棍。
“夠了夠了。”
一旁的老陳聽著兩個小孩稚氣十足的對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說寧家這兩個小孩性格還真是差得大，哥哥這么皮，還是個孩子王，妹妹這么乖巧…
不過其實也沒什么不合理的，畢竟不是親生的嘛。
寧源吃完冰棍開始和妹妹吹牛，用的素材大多都是自己看的電影電視劇，抑或是動畫片里拼湊出來的內容，然而寧一零卻聽得津津有味，撐著下巴坐在臺階上，小小的眼眸里滿是崇拜。
她覺得自己哥哥可能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哦不對，要除去他說過的那個叫蜘蛛俠的男人，還要除去超人，終結者…那他應該算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之一了。
她的哥哥聰明機靈，會帶著她一起玩，會講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故事，他會在自己受欺負的時候動用自己孩子王的權威幫自己出氣，還會在爸媽給的零花錢用完之后帶著她一塊撿瓶子勤勞致富——雖然最后致的都不是她的富，但是每次一起出門回來他都會帶自己吃一個甜甜的白糖棒冰。
甜到心里的那種。
小區里的女孩子們都很羨慕她有這么一個哥哥，畢竟這個年紀的小孩都不大樂意帶著自己的妹妹玩，覺得和小姑娘一起玩是很丟人的事情。
鄰里之間的小圈子幾乎可以說是一有點風吹草動就能知曉，兩兄妹沒有血緣關系這個消息在大人的圈子里并不是什么未知的隱秘。這樣的隱秘在某一刻不小心被小孩子聽到了之后很容易就會傳播成一場災難——寧家有一個小孩是撿來的消息很快在孩子們之間傳遞起來。寧源是孩子王，沒有人敢懷疑他，所有的矛頭不免指向了他那個看起來有些黏人的妹妹。
“你知道嗎？寧一零好像是撿來的。”
“我知道，好像說是在移動營業廳撿的。”
這樣的言論對一個小女孩來說無疑是一場噩夢，小孩子不分善惡的行為很容易就會發展成為欺凌和排擠，由原本的不分善惡轉變成純粹的惡，那個時候的小零兒聽到這些話很是委屈，一個人回家的時候找不到寧源，只好去找自己的老媽哭訴詢問：
“媽…有人說我是撿來的。是真的么？”
“當然不是。”
“那他們為什么說我和我哥不是親的。”
“那是他們胡說。”
得到家長的肯定后小零兒總算是有了幾分底氣，出門正準備去找那群家伙澄清說明，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忘記問寧源去哪了，于是乎又回頭折返，不曾想卻聽見了寧爸寧媽的閑聊：
“你說這小孩子的兩三歲的時候還真是不記事的啊，當初小源進咱們家的時候我記得小零兒都會說話了吧？現在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小孩子嘛，哪有那么小會記事的，小源當初不還是只會喊爸爸媽媽的年紀就進咱們家了么？”
“也是…誒你說到底是誰那么嘴碎，把這件事說給孩子聽了，要是讓我知道非找她上門打一架不可。”
“還不知道什么情況呢，再看看，我估摸著鄰里也沒這么故意針對咱們孩子的人，應該是不小心被小孩子聽到的，回頭找他們說一聲，讓他們把嘴都給縫嚴實點。”
“那你記得盡快啊，小源他在我眼里就是我親生的，要是讓我兒子心靈受到什么創傷，你看我不提著刀去他們家里坐著。”
幼年的小零兒乍一聽聞這個消息很是震驚，捂住自己的嘴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件事——我哥居然不是我哥？
他要是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很傷心的吧？
一想起那個平時保護他的哥哥會變得失落起來，小零兒忽然有種不想和小伙伴澄清這件事的沖動——她覺得自己偶爾也應該保護一下哥哥，哪怕被小伙伴說一兩句撿來的也沒什么大不了。
反正我哥會幫我教訓他們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小零兒腳步沉重地慢慢下了樓，然而正當她準備默默承受這一切不作任何辯解的時候，忽然發現原本那群圍著她嚷嚷的討厭鬼全都不見了蹤影，仔細一找發現他們全都圍在了小賣部前，在那里她的哥哥坐鎮中央，繪聲繪色地給他們講自己被撿來的故事。
“其實我是賽博坦星球的，很多年前我在那邊的爸媽因為被壞人追殺，迫不得已把我放在了地球上，我的頭皮這里還有一個閃電形狀的標志呢。”
“那壞人是誰啊。”
“他叫威震天。”
“他很厲害嗎？”
“很厲害，而且他還可以變身成戰斗機。”
“有迪迦厲害么？”有小孩很是緊張地問道。
“他們不是一個星球的，所有沒有打過架，但是迪迦應該是要更厲害一點的。”
偶像的實力得到了捍衛，幾個小孩松了口氣，繼續聚精會神地聽著寧源胡吹，最后講到威震天和擎天柱大戰的關鍵時刻，寧大師忽然舔了舔嘴唇說自己渴了。
“我回家喝水了。明天見。”
那個時候這群小屁孩還不知道什么叫做斷章狗，一個個急的抓耳撓腮，一起湊了點錢屁顛屁顛地去給他買了一個對小孩子財力而言還算蠻貴的冰棍，催著他繼續講述自己母星的故事，寧大師舔了兩口奶味十足的冰棍，看見遠遠站著的小零兒對著她招了招手：
“寧一零，過來。”
他把冰棍給了自己妹妹，自己舔了舔嘴角的奶油繼續講述著傳奇的冒險故事，生生將被撿來這個標簽給塑造成了傳奇的榮耀，不少小孩聽完之后若有所思，一個個都開始幻想自己會不會是迪迦奧特曼的私生子…
不行，回去得問問我媽我是不是撿來的…萬一真的是呢？
不少天真的小屁孩還真的回去問了，結局當然是毫無疑問的一陣數落，有的還被打得哭爹喊娘，他們的老爹一邊拿著皮帶一邊怒道：“我讓你個迪迦奧特曼綠我，我讓你綠我，以后都不許看電視！”
被打的小孩自然不服，爭辯說寧源哥哥都是撿來的云云，被寧爸寧媽提點過的父母們趁此機會好好否認，這件事也就這么不了了之地過去。當然很多年以后等這群小屁孩讀到一本名叫《哈利波特》的書，以及看過《變形金剛》系列的電影過后，他們一定會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哥，原來都被你給縫完了。
“你有沒有覺得我哥好帥？”舔著手里冰棍的寧一零望著臺階最高處講故事的寧源，忽然沒頭沒腦地對著身邊的一個小女孩問道。
“是很帥啊。”
“是吧？”小零兒很是驕傲地道：“他是我哥。”
小女孩：“…”
謝謝，有被秀到。
“小雅，走啦。”
“好的，媽媽。”
寧大師的賽博坦星球歷險聽眾里聞聲站起了一個梳著雙馬尾辮的秀氣女孩，她從人群里站起身來，一路小跑到了自己的爸媽身邊讓她牽住了手，回頭還有些戀戀不舍地望了遠處那個小哥哥一眼。
“怎么了小雅？想吃點什么是么？”男子溫和地笑著問向了女兒。
“不是，就是那個小哥哥講故事好有趣…”
“這樣啊，那說不定到時候我們搬家到了這邊，你還能和他做朋友呢？”
“真的么？”
“你也真是，這么大的事情慣著孩子。”一旁的女人出聲道：“我覺得這個城區的教育條件挺一般的，房子也一般。咱們小雅應該上更好一點的學校。”
“我的寶貝女兒值得最好的。”女人這般說道。
“行，那咱們再去隔壁城區看一看房子，總之一定要讓我的寶貝女兒和老婆滿意了才行。”
“老公你真好”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遠去，嘴里還談論著一會晚上該吃些什么好吃的，林小雅聽著爸爸媽媽兩人的閑聊，晃著兩人的手走在了中間。
她回頭又看了那個有趣的小哥哥一眼，慢慢收回了視線，跟著再也沒有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