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港地處煬州北部航道樞紐,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
主城區外聳立著高度超過二十米的巍峨城墻,當趙舜帶著戚彤來到城門時,首先看到的就是如臨大敵的本地郡兵。
他們穿著落后的舊式鎧甲,將城門堵得嚴嚴實實,只留下一條狹窄的通道供專人出入,看向城外方向的眼中帶著濃濃恐懼,仿佛城外不是一群可憐的災民,而是擇人而噬的恐怖妖魔。
遠遠就看到踱步而來的翩翩白衣公子,俊美如玉的形象跟周圍蕭瑟破敗的環境完全不是一個畫風,城門處的軍官連忙迎上來詢問。
“站住,你是什么人?”
“武安君,趙舜。”
白衣少年目不斜視,徑直越過軍官,如入無人之境般走向城門。
莫名的壓迫感奪人心神,直到兩人擦肩而過,錯愕的軍官才回過神來,注意到落后少年兩步距離的戚彤。
在戚彤的眼神提醒下,軍官渾身一個激靈,連忙對著趙舜的背影躬身行禮。
“參見武安君。”
伴隨著他的話語,沿途的士兵也反應過來,趕緊退到兩旁,露出一條筆直通道,戰戰兢兢的伏下身體。
“參見武安君!”
蒼茫的視線根本沒有在這些士兵身上停留哪怕一秒,趙舜直視著城外的方向,高維視界下無數渾濁扭曲的氤氳如同云海翻滾,被城墻上散發的微弱光芒死死攔在外面。
鋒利的劍眉緊緊蹙攏,通過狹窄的城門縫隙,一幅地獄般的場景徐徐展露在他的眼前。
綿延到視線盡頭的荒地上鴉雀無聲,只有瘦得皮包骨的災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眼神麻木空洞的癱在地上,而在他們身邊不遠處,就是一具具橫七豎八的尸體!
腐爛的尸臭撲面而來,密密麻麻的綠頭蒼蠅仿佛給尸體蓋上了一層蠕動的外衣,光看著就令人頭皮發麻。
更有無數指頭大的怪蟲直接飛到活人身上,趴在腐敗化膿的傷口上大快朵頤。
而這些奄奄一息的傷者任由蟲蠅在身上飛舞,或者說早已沒有力氣去驅趕它們,死灰的瞳孔中毫無光澤,就這么麻木的呆滯凝視著虛空,仿佛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連山遍野的尸體有大有小,甚至還有幾歲的幼兒蜷縮在死去的親人懷里虛弱而徒勞的呼喚著他們,似乎還不懂父母為什么忽然就不理他了。
行走在這地獄般的大地上,趙舜俯瞰眾生,心中暴虐與哀憐交織翻滾,只覺得一股郁氣堵在心口,不吐不快。
腳步忽然一頓,少年看著不遠處一個六七歲,臟兮兮的小孩一邊啜泣,一邊艱難抬起手掌驅趕一具已經浮腫尸體周圍的蒼蠅,稚嫩的小手徒勞的想要喚醒親人。
“娘,別睡了,有蟲咬你…娘…”
沉重的情緒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趙舜眼底泛起一抹幽暗黑光,意志扭曲物質,整個世界都陷入剎那間的黑暗。
“羅睺!”
毀滅性的無形劍氣橫掃大地,以白衣少年為中心,方圓十幾里的范圍隨之一靜,數之不盡的蟲蠅瞬間死去,地面上噼里啪啦下雨一樣,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黑膜。
而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老鼠、血蚊、跳蚤、蛆蟲…
除人類以外的一切蛇蟲鼠蟻瞬間滅絕,嗡嗡作響的世界驟然恢復了清凈。
忍受著眉心間傳來的劇烈刺痛,趙舜閉目靜靜站在原地,過了許久才徐徐睜開眼睛。
有選擇性的滅絕大范圍內的一切生物,卻又不傷及無辜之人一根毫毛,這種不可思議的精密操作其實早已超過他神屬性的極限。
只是憑著剛才胸中的一口郁氣,強行神性共鳴,才創造了如此可怖的一幕。
安靜追隨在他身后的戚彤明顯注意到了這一幕,目光驚駭的微微顫抖,隨后悄無聲息的躬身,敬畏低下頭顱。
在她身邊,幾個干瘦的男人同樣察覺到了周圍的異象,忍不住渾身戰栗,看向少年英挺背影的瞳孔中滿是驚恐。
身為趙舜的同行,他們更能體會到那一閃而逝的恐怖力量。
無法反抗,宛如天上的神明抹去大地上的生命,生殺予奪,只在對方的一念之間!
更令他們恐懼與無法理解的是,包括他們自己在內,目視范圍內所有災民都毫發無傷!
這種滅絕居然是有選擇性的!
平淡無聲之間,一念萬物生,一念眾生滅!
這真的是武夫的力量嗎?
九階圣人也不過如此了吧?
無視了身后情緒激動的目光,趙舜邁步走向還在徒勞呼喚母親的小孩,不顧他骯臟的身體,將他抱了起來。
“你娘睡著了,先跟哥哥走吧。”
揚起溫柔憐愛的笑意,超自然的魅力輕而易舉奪去幼童的心神,一股濃濃的疲憊涌上腦海,讓他瞬間蜷縮在趙舜懷里陷入沉睡。
懷里的幼童餓得只剩皮包骨,干瘦如柴的小小身軀估計也就二十幾斤重,趙舜長嘆一聲,望著漫山遍野的災民低聲呼喚。
“戚彤。”
“屬下在。”
“傳我命令,蒼蛟一師接管城防,在城外建立臨時庇護隔離營地。”
“是!”
“征調城內一切糧食藥材等資源,全力救治災民。”
“是!”
說到這,趙舜緩緩轉過身來,幽暗深邃的漆黑眼眸看著她,意味深長的溫柔笑道。
“如果有人不服,叫他來找我。”
渾身一顫,戚彤更加敬畏的低垂頭顱。
“是!”
“這次我在臨波郡召集了近萬名醫生,他們會在接下來的時間內陸續抵達,全都交給你來驅使。”
頓了頓,趙舜微微蹙眉補了一句。
“不過他們水平參差不齊,只有極少的專業超凡者,你酌情安排。”
聽到有如此龐大的后援力量,戚彤燃起了熊熊斗志,心中一團火熱。
“遵令!”
“在城外臨時營地恢復健康的災民才能進入城內特定區域,再隔離七天后,確定清除了疫病,再送往臨波郡。”
“在此期間,蒼蛟軍和龍的干部都會協助你…”
聽到趙舜古怪的安排,戚彤眼神一動,仔細琢磨,愈發覺得有道理。
以前她所學的知識中也有隔離這個概念,但都是以家庭為單位,還從未嘗試過城市級的大規模封鎖。
倒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因為這需要極其龐大的動員能力,需要一個從上到下高效且嚴密的組織體系!
雖然以她的眼光還無法理解現代級的先進理念,但還是本能察覺到在自家這套運作體系下,似乎已經有能力大規模的清除疾疫。
“對了,這小家伙體內好像有蠱蟲,你帶下去盡快治療。”
將懷里的幼童交給更加專業的戚彤,趙舜這才看向她身邊的幾個干瘦漢子。
“這幾位是?”
“啟稟君上,這幾位是災民當中的義士,這段時間多虧了他們幫助我維持秩序,救治百姓…”
“諸位,這位是鎏陰封國代國主,帝國武安君,趙舜大人。”
聽著戚彤的介紹,看著這些人忐忑,惶恐,敬畏,崇拜的復雜眼神,趙舜微笑頷首。
“辛苦幾位義士了。”
“武安君大人言重了。”
幾人受寵若驚的行了一禮,這才憨憨的撓撓頭。
“我們也就仗著身強體壯,干些粗活累活,實在愧不敢當,戚彤大夫才是真正辛苦的那位。”
幾人不約而同看向戚彤,真誠的目光中帶著濃濃尊敬與欽佩。
這段時間他們可是親眼看到這個“柔弱”的女人日夜操勞,幾乎不眠不休的救治病人,活人無數!
自詡為粗人的他們一輩子懟天懟地,誰都不服,但對于這種精誠大醫還是忍不住升起發自內心的崇敬。
目光不著痕跡掃過這些人干瘦的軀體,觀察他們清澈有神的眼眸,趙舜暗暗在心里點頭。
雖然只是低階武夫,但一腔熱血卻溫暖人心。
更難能可貴的是,在如此環境下,他們都還能保持心性,沒有恃強凌弱。
不然以他們的力量,完全可以搶奪其他災民的糧食,不至于如此瘦弱!
“諸位不必謙遜,此危急存亡之秋,正需要吾等萬眾一心,共度時艱。”
聞言,眾人凝重的點點頭,肅穆抱拳。
“吾等就只有一把子力氣,若武安君不嫌棄,請盡管吩咐!”
聽到這話,趙舜啞然失笑。
“我跟你們一樣同為武夫,擅長殺人,不擅救人,現在戚彤才是這里的最高指揮,連我都得聽她的,有什么問題你們問她。”
說完,眾人不約而同看向戚彤,“憨厚”的目光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戚彤,既然有志愿者想出一份力,你就為他們安排一些對口的工作吧。”
又聽到一個新奇的詞匯,戚彤本能明白了其中的含義,認真點點頭。
“遵令。”
“諸位,還是照舊吧,優先清理尸體,待會兒就有蒼蛟軍來幫我們,估計這回我們能徹底清理干凈了!”
一手抱著幼童,戚彤揮舞拳頭,干勁十足。
“沒問題!”
幾名憨憨的武夫也斗志昂揚,拍拍胸脯,推著不知從哪兒找來破破爛爛的板車,將一具具令人作嘔的尸體搬到上面,遠遠推走。
“我讓他們在附近挖了許多大坑,集中掩埋尸體,防止病疫無限擴散。”
見趙舜望著他們的背影,戚彤小聲解釋道。
旋即,她望向周圍漫山遍野的伏尸,無奈搖搖頭。
“本來最好的處理方式是火化,不過之前條件有限,連石灰填埋都做不到,只能簡單粗暴的往地里埋,總好過尸體成為蛆蟲的溫床…”
“這種直接接觸尸體的工作凡人根本沒法干,只有武夫的體魄才能抵抗污染。”
“但只靠他們幾個人,處理得還沒死得快,搞得城外死怨癘氣盈天,我都快絕望了。”
幽幽收回視線,趙舜凝視著戚彤的眼睛,微微頷首。
“辛苦你了。”
心頭一暖,戚彤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眉宇間一片輕松。
“這是我應該做的,當年選擇醫道這條路就是為了治病救人…”
“而且您來了,我就看到了希望。”
凝視著少年深不見底的幽暗眼眸,戚彤發自內心的感慨。
“我真不知道君上您居然有如此神威,一招就把我最苦惱的瘟疫傳播源給掐斷了!”
“我只是滅了外界傳播源,與災民融為一體的癘氣和蠱蟲我還是沒辦法,這方面就要靠你們了,而且隨著新的災民匯聚,蛇蟲鼠蟻還會卷土重來,萬萬不可大意。”
“請君上放心,下官必竭盡全力!”
“嗯。”
點點頭,趙舜環視一圈,看到城門縫隙中探頭探腦的士兵們,微微蹙起眉頭。
“城外都這個樣子了,重云港的官家就真什么都不管么?”
“他們才不管災民死活呢,城門一關,管他外面洪水滔天,絲毫不耽誤他們搜刮民脂民膏。”
“倒不如說大災一起,更方便他們發國難財,一個個吃得肚滿腸肥…”
見識了煬州“父母官”的離奇操作,戚彤冷笑譏諷道。
趙舜摩挲下巴:“我聽說…朝廷撥下來不少賑災錢糧…”
“一分錢,一粒糧我都沒見到!”
“呵呵,真不愧是朝廷忠良啊…”
和珅都還知道往米里摻沙子呢,你們倒好,是一粒都不“浪費”啊!
正說著,城門處似乎發生了細微騷動,一個魁梧壯漢強行突破阻攔,徑直朝趙舜走來。
“君上,諸位大人援助的第一批糧食已經送到了!”
“嗯,先煮些稀粥給災民暖暖胃,對了,切忌一次性給他們吃太多,今后幾天再逐漸增加分量。”
聞言,湯鴻達環視凄慘的人群,不忍的皺起眉頭。
“不給他們吃飽嗎?”
“不能。”
懶得跟他解釋什么再喂養綜合征,趙舜擺擺手,湯鴻達只能遵令退下。
很快,大量的士兵魚貫而出,架起大鍋,城門外迅速彌漫起了淡淡米香。
而在城墻上,一群官員正遙望這一切,看著那一口口翻滾的大鍋,心頭滴血。
握緊拳頭,一名官員狠狠錘了城墻一拳,紅著眼,咬牙切齒的咒罵。
“白花花的糧食都便宜了這些泥腿子,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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