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
一個衙役敲著銅鑼,在前面開路,后面緊跟的衙役高舉著“肅靜”“回避”的牌子。再往后則是一乘暖轎,轎窗兩邊各有十個虞候簇擁著,一個個都帶著刀槍鞭鏈,守護兩邊。
路上百姓看到知府隊伍,紛紛不迭躲避。
蔡九掀起轎簾,看著兩邊百姓溫馴的樣子,也是頗為滿意。
他們兄弟九個,大哥蔡攸如今官位最高,也最有先見之明,當初圣上還是端王時,大哥便對他畢恭畢敬,因此圣上即位后對大哥十分信任,賜給進士出身,又先后授以樞密直學士、龍圖閣學士兼侍讀、宣和殿大學士節度使等要職,又和王黼等人交好,權勢已經隱約可以和父親蔡京相抗。
父親近年來精力逐漸不足,便把朝中事務都交給二哥蔡絳打理,不想惹得大哥不滿,父子滿目,如今正謀劃讓父親再次致仕。加上梁師成、王黼等人暗地使絆子,據說圣上已經有些動搖。搞得父親只能全力應付朝堂斗爭,倒讓那劫了生辰綱的梁山賊子又多逍遙一些時日了。不過等到父親穩住相位,少不得再派大兵征剿梁山。也讓這些天下刁民知道我蔡家的東西不是隨便動的。
三哥蔡翛現在卻是禮部尚書,只是政見卻與父親不合。
五哥蔡鞗是駙馬都尉,娶公主茂德帝姬為妻,雖因為做了駙馬,不能參與政事,但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其他兄弟雖沒這般顯赫,但也都是學士出身,朝中各有閑差任職。
想到這里,蔡九也是暗自得意。
要不是自己多次和父親說有志在地方做番事業,父親怎么會把自己外放到這江州來。這江州雖然偏遠了些,但卻是個錢糧浩大的地方,而且遠離京師,天地皇帝遠,在這江州自己便是天,誰敢忤逆,哪用像在家中一般,有那許多哥哥需要敬著,還要看他們爭來爭去。
也不知道那權勢有甚爭的,人生苦短,正宜及時行樂。
自己在這江州看上誰家女子,當晚便會出現在自己床榻上,缺了金銀,也自有人送上。豈不比他們在朝中互相爭斗快活多了。
“狗官,看劍。”
蔡九正美美想著時,只聽半空一聲嬌斥,抬頭一看,旁邊酒肆二樓正跳下一個白衣女子,手中長劍寒光閃爍,正刺向自己。
蔡九也算家學淵源,他父蔡京每年被刺殺數十次,他來江州后,也有幾次被人刺殺,不過都被自己從京師帶來的護衛拿下了。
看到有人刺殺,倒沒呆住,縮頭便躲在轎子另一邊,同時喊道:“拿下刺客。”
方百花沒想到蔡九反應如此快,一劍刺了個空,剛要拔劍再刺,旁邊虞候也已反應過來,一個持著鐵鞭的漢子,便一鞭砸來。
方百花趕忙閃身躲避,同時一劍把旁邊一個反應慢些的虞候刺倒。
這一耽擱,眾虞候已都拔出刀劍圍攏上來。
方百花雖然武藝高絕,但一時也只剩下遮架之功,被眾人緩緩逼著離開暖轎。
蔡九在轎子里聽到打斗聲漸遠,便也大著膽子掀開轎簾來看,看到自己護衛已經把刺客圍住,這才有膽子細看刺客。
這一細看,不由色心大起,叫道:“活捉這個美人兒,不要傷了她。”
一個虞候正一劍刺向方百花心窩,聽到蔡九發話,趕忙收劍,反而被方百花抽冷子,一劍刺在手臂上,吃痛之下,手中劍也握不住,掉在地上,幸得旁邊虞候解圍,才逃過殺身之禍。
蔡九護衛都是武藝精熟之人,雖然因為不敢傷方百花,開始時有些畏手畏腳,被方百花連傷幾人,不過很快便穩住陣腳,把方百花逼得左支右絀。
幾個白衣烏帽的摩尼教徒看方百花行刺失敗,也趕忙跑出來接應,卻都被蔡九護衛攔下,接近不了方百花。
蔡九看著英姿颯爽的方百花被逼得手忙腳亂,不由調笑道:“美嬌娘,你就別反抗了,本大人會好好疼你的,包你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盡的綾羅綢緞。”
方百花看蔡九出言調戲,不由氣的粉臉通紅,手中寶劍不要命的刺向四邊,雖然險些刺傷兩人,但她手中寶劍卻被一個鐵鏈纏住。
“撒手”
那使鐵鏈的虞候看到纏住方百花寶劍,不由大喜,猛拽手中鐵鏈。
旁邊的虞候也趁機圍攏上來,準備活捉方百花。
蔡九看美嬌娘即將到手,還不忘囑咐一聲:“不要傷著她,今晚本大人快活了,重重有賞。”
方百花聽到蔡九吩咐,不由大急,銀牙一咬,身子一傾,脖子正要往寶劍上抹去時,只聽外面喊道:“請壯士先去救圣姑。”
方百花剛抬起頭來,便見一個英武少年手持一把扁擔沖了過來,幾個虞候迎了上去,卻被少年一扁擔一個都砸倒在地。
“是你”
方百花也認出來人,卻是前幾日在潯陽樓有過一面之緣的人。
晁勇舞著隨手從路邊搶的扁擔,逼開眾虞候,拉住方百花玉手,便道:“快走,不然一會該有大隊官兵來了。”
方百花被晁勇拉住手,不由玉臉一紅,不過腳下卻沒動,反而道:“這狗官貪贓枉法,欺壓百姓,今日不殺他,日后他必嚴加防范。你攔住他們,我去殺這狗官。”
晁勇沒想到方百花被救后,第一反應不是逃走,而是繼續刺殺蔡九。不由扭頭細看了方百花一眼,絕美的面孔上由于打斗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不過臉上卻滿是豪氣。
“好,你小心些,看我殺這狗官。”
晁勇叮囑方百花一句,便轉身往仍然停在道路當中的暖轎撲去。
蔡九沒想到居然有此變化,趕忙呼喝著護衛保護。
一個虞候壯著膽子,一刀砍向晁勇。
晁勇卻只是一側身,便閃過鋼刀,手中扁擔當頭便敲下。腦瓜便如破碎的西瓜一般裂開,紅的白的濺了一地。
其余虞候看晁勇如此猛惡,頓時沒了勇氣,只是呼喊著卻不敢上前。
晁勇對眾人輕蔑的笑了笑,猛然跳起一人來高,手中扁擔便向著暖腳砸去。
一聲巨響,暖轎被砸個稀爛,眾人看時,里面的蔡九已被砸的沒了人形。
晁勇看已經得手,趕忙轉身拉起方百花便往城外跑去。
一眾虞候看晁勇如此猛惡,哪敢來攔,幾個摩尼教徒也趁勢逃脫。
好在方才蔡九看方百花幾人逃不脫,也沒下令封鎖城門,晁勇殺人逃走也不過瞬間,因此他們一路跑到城門口時,守城官兵剛覺不對,便被眾人殺出城來。
出的城,方百花便指著江上一條船叫道:“那里,上那只船。”
眾人跳上船,船上接應的摩尼教徒便撐船離岸。
方百花氣息未定,便叫道:“真是痛快。”
晁勇扭頭一看,卻正看到方百花因為一通猛跑而劇烈起伏的酥胸,努力讓自己抬起頭來,看著方百花,笑道:“還沒請問這位女俠芳名?”
方百花抱拳道:“在下睦州方百花,先謝過恩公救命之恩。敢問恩公高姓大名?好讓百花銘記于心。”
晁勇也抱拳還禮,道:“在下梁山小霸王晁勇,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等事,不值一提。”
方百花不由兩眼一亮,盯著晁勇上下看了一陣,道:“沒想到恩公居然是梁山小霸王,恩公這兩年來名聲大起,我等江南之人都好奇小霸王該是何等英雄人物。不想如此…”
說著,不由粉臉一紅,閉口不言。
晁勇不由好奇道:“如此什么?”
方百花卻是想說俊俏來著,不過到的嘴邊,突然想到自己如此夸贊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人似乎有些不妥,因此趕忙打住。
被晁勇一追問,不由粉臉更紅,跺了跺腳,脆聲道:“反正便是不像傳言中一般了。對了,恩公不在梁山,怎么倒下江南來了。”
晁勇笑道:“你我年紀相仿,便不用恩公恩公的叫了。我這次下江南是因為一個長輩刺配江州,因此護送他南下。”
方百花奇道:“那你怎么不半道救了他?”
晁勇搖頭道:“他要為朝廷盡忠,不肯與我們上梁山。”
方百花聽了不由秀眉一皺,道:“這般迂腐之人,看來也不是甚好漢子。如今朝廷天子昏庸,奸臣弄權,民不聊生,不反了還等甚。”
晁勇聞言,不由心中一動道:“聽你們稱呼,似乎也有不小勢力,那你們怎么不反了?”
方百花略微想想,抱拳道:“不瞞恩公,我等是江南摩尼教中人。如今江南百姓苦于花石綱,我也早勸家兄舉義旗,救百姓,不過家兄卻每次都推三阻四。我輩中人便應該像你們梁山好漢一般,殺貪官救百姓,那才算的豪杰。”
晁勇笑道:“你兄長恐怕是在等待時機吧。”
方百花看晁勇為哥哥說話,卻不領情,搖頭道:“多等一日,百姓便要多受一日苦。我等既要舉義旗,怎能怕流血犧牲。只要能救得一方百姓,我方百花便是死了也值了。”
晁勇沒想到這般一個佳人居然如此烈性,笑道:“欲成大事,必先隱忍,不然恐怕無法成事,還會害了很多人。若是時機未到,你們摩尼教便揭竿而起,恐怕救不了百姓,反而白白損失了許多豪杰。到時再有誰來救百姓呢。”
方百花沒想到晁勇這般勇猛之人,居然也和哥哥一般見識,不由道:“我們死了自然還會有其他豪杰救百姓,你們便是舍不得自己性命才如此說。”
晁勇聞言,也不由一愣。
方百花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世間豪杰英雄眾多,便如這滾滾江水一般,后浪推前浪,不過誰又愿意做前浪,死在沙灘上呢。
每個人都想著等待時機,一舉成功。若是前面沒有人做先驅,又怎能知道何時時機成熟呢。
不過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呢。
每一個風云變革的時代,又能有幾個喊著“還有后來人”英勇就義的人呢,拿自己的鮮血來喚醒百姓。
大部分的領導者失敗后哪愿意和自己麾下同生共死,而是都覺得這朗朗乾坤少了自己便不行了,于是厚顏逃跑,等待時機,東山再起。
那自己又該做一個怎么樣的人呢?
方百花哪知道晁勇腦袋里已經閃過這么多念頭,看晁勇久久不語,忙道:“百花口無遮攔,若有冒犯恩公的地方,還請恩公恕罪。”
晁勇被打斷思緒,搖頭道:“沒事,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說著看已經順江走了一陣,岸上也沒了官兵追趕,便道:“好了,便在前面靠岸吧,我還有幾個兄弟等著呢。”
方百花聞言,不由道:“我也想看看梁山好漢都是何等樣的英雄,不如我和你同去吧。”
旁邊一個摩尼教徒看方百花也要上岸,不由急道:“圣姑,圣公那里已經傳來急訊,讓我等陪你回睦州,再耽擱下去,我等回去恐怕要被責罰了,還請圣姑同我們回去吧。”
晁勇聞言,也笑道:“正是,蔡九被殺,江州兵馬必然四處搜捕,我回去便也要和弟兄們北上了,異日有緣,江湖再見。”
方百花見晁勇如此說,也只好讓人送晁勇上岸。
晁勇上岸,看著方百花等人順江而下,消失在視線,這才動身往張順住處而來。
晁勇卻是那日無意中聽到方百花等人密語后,張順去請安道全又得數日,他也閑著無事,便決定看看這“圣姑”如何行刺蔡九。他也不知道摩尼教暗記是什么樣子,索性便去跟蹤蔡九,只要有人行刺,自然逃不過他眼睛。只是蔡九身邊護衛眾多,他也不敢跟的太近,因此今日險些讓方百花這個奇女子香消玉殞。
晁勇本來只是想看一場現場版的“女俠行刺貪官”,沒想到卻結識這樣一位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