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勇一行人也沒刻意躲避,只是都戴了一頂遮陽帽。沿路偶有盤查,見他們一行人鮮衣怒馬,也并不敢細致詢問,因此一路有驚無險。
石碣村路遠,張氏父女又連日車馬勞頓,因此晁勇便也不去找阮氏三雄,徑直帶他們來到李家道口旱地忽律朱貴酒店。
幾人拴了車馬,進的酒店,早有酒保過來看座。
朱貴在柜臺后見這幾人有老有小,又帶著女眷,鮮衣怒馬的,正考慮如何下手,奪錢財和馬匹時,卻見其中一個少年向酒保道:“在下東溪村晁勇,敢問旱地忽律朱頭領可在?”
朱貴是梁山耳目,前段時間林沖引著東溪村晁勇和石碣村阮氏三雄上山吃酒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更知道暗地里王倫大頭領對林沖更加提防。
朱貴是一心想讓梁山壯大的,當初林沖上山時,便是朱貴出言相勸才讓王倫留下林沖,在王倫和林沖之間也是更偏向林沖。
此時聽這少年是晁勇,忙出來道:“原來是晁勇兄弟,在下便是朱貴。”
晁勇見這朱貴身材長大,相貌魁宏,倒也不失為一好漢,比那杜遷、宋萬強了許多,當下給朱貴介紹了張教頭和張氏主仆。
朱貴聽得是林沖家小,趕忙吩咐嘍啰給林沖傳信。
沒幾刻,林沖便從后門沖了進來。
張氏早已是望眼欲穿,見到削瘦了許多的林沖,也顧不得一旁眾人看著,撲到林沖懷里哭起來。
林沖看著容顏憔悴的夫人,聽著張氏哭訴自己刺配后的相思和無助,也是虎目含淚,細聲安慰著夫人。
好一陣,倆人才想起眾人來,林沖拉著夫人見過岳父,來到晁勇跟前,拜道:“幸得勇哥兒搭救,林沖夫婦才能團聚,請受林沖三拜。”
晁勇連忙讓開,拉起林沖道:“既然小弟與哥哥相交,哥哥妻子便是我嫂嫂,走一趟又值得甚。”
林沖也是灑落的人,拍了拍晁勇肩膀,道:“好兄弟。”
晁勇知道他們久別重逢有許多話說,當下抱拳道:“如今哥哥嫂嫂已經團聚,小弟還有事要往泰安州一行,便不隨哥哥上山了。日后有空,再來叨擾哥哥嫂嫂。”
林沖忙道:“兄弟為哥哥奔波千里,好歹上山歇歇腳,讓我們夫婦聊表謝意。”
晁勇笑道:“小弟實在是有事,改日有空了小弟再來叨擾哥哥,到時哥哥不要嫌煩才是。”
林沖見晁勇去意已決,也只好拍了拍晁勇肩膀,道:“那兄弟一路小心,若是有需要哥哥的地方,讓人傳個信來。”
晁勇應了林沖,做個羅圈揖,道:“后悔有期。”
離了梁山腳下,晁勇二人便取路往泰安州而來。
原來三月二十八日是東岳天齊圣帝降誕之辰,依例每年都有廟會,四面八方來上香的人也是絡繹不絕。為了把一年一次的廟會辦成盛事,泰安州又搭了個擂臺,讓各地好漢舞槍弄棒,使的好的都有財物賞賜。由于見血不祥,便又弄了相撲比試,城中官吏、富戶和慷慨香客都會出些錢物給拔得頭籌者,因此每年都引得各地相撲好手來爭跤,十分熱鬧。
今年的廟會更是熱鬧,此事說來和晁勇也有著直接關系。
宣和元年二月早朝,百官齊至,教主道君皇帝才姍姍來遲,雖然趙佶強打精神,但還是掩飾不住一臉的睡意。
這位教主道君皇帝說來也算千古一帝,可惜不是一般皇帝最看重的文治武功,而是在百般雜耍上,琴、棋、書、畫,踢毬打彈,品竹調絲,吹彈歌舞,趙佶無一般不曉,無一般不會,更無一般不愛,尤其在書畫上的造詣更是堪稱當代大家。
有這百般喜好,處理政事的精力自然不多了,或者說他對政事原本就沒多大興趣,之前趙佶還是端王時,便整日賞花弄月,全不理朝堂之事,十足一個富貴閑人,若是讓他終身只做一個閑散王爺,說不得也能得個善終,或許還能在民間留個風流王爺、書畫大家的美名。
可惜世事無常,趙佶兄長哲宗突然去世,沒有留下子嗣,向皇后不知怎么就看上了趙佶這富貴閑人,讓他做了皇帝。
突然從富貴閑人突然變成九五之尊,開始時趙佶還有些竊喜,但沒過幾天他便厭煩了。做王爺時,每日尋歡作樂便是正事,當了皇帝,每日卻要處理那許多煩心事,今天京東鬧蝗災,明天江南遭了水災,每日總有處理不完的煩心事,當了皇帝反而不如做王爺時痛快了。
幸虧后來他從文武百官中發現了蔡京,不但書法堪稱大家,還是一個治世能臣,總攬三省沒幾年,府庫便積攢了五千萬貫財物,天下民豐物茂。
有了治世能臣,他也便安心享樂了,政事都交給蔡京處理。
太監見趙佶落座,這才尖聲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
話音剛落,司天監出列,奏道:“啟稟圣上,昨晚有流星墜于京東。”
皇帝聽的有星辰變化,也不敢怠慢,打起精神,問道:“流星出現有什么預示嗎?”
“天空星辰拱衛著日月,便好像我世間百官、百姓依附天子一般,現在星辰突然墜落,恐有將領叛變、百姓流離。”
群臣聞言,頓時議論起來,幾個文臣也若有所思的看向蔡京。
蔡京也是面色一變,他總攬三省,天下政務多是他處理,若百姓流離便是他的職責。
若是這個說法確定下來,皇帝都得下罪己詔,他作為太師,一旦被人趁機攻擊,搞不好便得致仕隱退,趕忙出列道:“自圣上登基以來,風調雨順,偶有小災,朝廷也都及時賑濟,斷不會出現百姓流離失所之事。依微臣看,東岳天齊圣帝誕辰將至,想是天齊圣帝下凡來享人間香火,圣上下旨令泰安州大慶天齊圣帝誕辰便是。”
蔡京卻是圣眷正隆,皇帝特準他五日一赴都堂治事,平時在家處理公事便可,因此權柄甚大,不少朝中大臣都依附了他。
蔡京一說話,黨羽也都出來紛紛應和,如今正是太平盛世,怎會出現將領叛變、百姓流離。
趙佶不知還想著什么,見群臣都這般說便也道:“太師所言正是,今年便令泰安州大慶天齊圣帝誕辰。眾臣無事退朝吧。”
朝中幾個清流原本還互相以眼神交流著,看能否借機把蔡京拉下馬,沒想到事情這么快便被定性,只能繼續蟄伏了。
皇帝還醉情享樂時,怎知天下已被自己和一般奸臣攪得一片狼藉,百姓流離失所。
與此同時,宮中的太監宮女卻在悄悄地議論,先是景靈宮有人發現太祖的神像流淚水,之后先帝神宗的廟室便殿地上鋪的方磚縫隙間不時有鮮血流出,擦了又流,連續幾天都是這樣,不少人都覺得是不祥之兆。
今年因為圣上下旨,泰安州更是辦得十分隆重,相撲頭名光是官府賞錢便有一千貫,更不用說還有許多富戶、香客出的錢物,因此引得各地相撲好手紛至沓來。
前兩年都是隆德府蔣忠霸著相撲頭名,因他有九尺來長身材,所以江湖上給他起一個諢名,叫做蔣門神。使得好槍棒,尤其擅長相撲,兩年間摔了數百各地相撲好手,得了許多錢物。
晁勇雖然沒怎么學過相撲,但仗著一身神力和敏捷的反應,自信能摔倒蔣門神,拔得頭籌。晁勇倒不是為爭些錢物,而是看中廟會四面八方來趕集的人眾多。
二人一路馬不停蹄,終于在二十七日到的泰安州。倆人來的卻是有些晚了,沿路問了幾家客店,都已客滿,最后不得不多出了些錢,讓一伙客人讓出了一間房才安頓下來。
兩人在岱岳廟游覽了一圈,上了香,便早早的歇了。
次日三更前后,便聽得一陣鼓樂響,廟上眾香官與圣帝上壽。四更前后,晁勇二人起來,收拾一陣,便出店來跟著人流往前涌去。
今日來燒香的人,真乃摩肩擦踵,偌大一個東岳廟,一涌便滿了,屋脊梁上都是看的人。
嘉寧殿前扎縛起山棚,棚上都是金銀器皿,錦繡羅緞,門外拴著五頭駿馬,全付鞍轡,都是官府富戶拿出來賞賜給相撲第一名的。
側面高臺上本州知州親率大小官員坐鎮,一個年老的官員,拿著竹批,上得獻臺,參神已罷,便請今年相撲的對手,出馬爭跤。
話音剛落,便見十數人擁著一頂轎子排開人群,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那蔣門神坐在轎上,二三十個徒弟前呼后擁,來到獻臺上。
蔣門神走上臺道:“四百座軍州,七千余縣治,好事香官,恭敬圣帝,都助將利物來,蔣忠前兩年都白受了,依著慣例,今年若再拔了頭籌,事不過三,明年我便也不來了,只可惜前兩年都沒碰到對手。東至日出,西至日沒,兩輪日月,一合乾坤,南及南蠻,北濟幽燕,今年敢有出來和我爭利物的嗎?”
說罷,見一個拿水桶的上來。
蔣門神的徒弟,都在獻臺邊,一周遭都密密地立著。
且說蔣門神先解了搭膊,除了巾幘,虛籠著蜀錦襖子,喝了一聲參神喏,受了兩口神水,脫下錦襖,露出一身肥肉來。
來爭跤的眾人見蔣門神九尺多高身材,又一身肥肉,先便怯了三分,一時盡然無人上場。
臺前蔣門神一個徒弟見竟無人敢上場,得意的道:“人說齊魯多豪杰,我看不然啊。師傅連著兩年摔了多少齊魯漢子,今年都沒人敢上臺了。”
另一人也道:“那是,要說這相撲摔跤咱師傅當得天下第一。要說好漢子還得看咱河東,歷朝武將咱河東關羽可謂第一。當朝圣上,早在崇寧元年,便加封他老人家為忠惠公。大觀二年又加封他老人家為昭烈武安王。歷朝歷代,哪路英雄能有這般本事。”
二人說法,卻是惹怒京東一個漢子,快步登臺,脫了上衣,抱拳道:“青州王力,請指教。”
蔣門神卻是擺了個門戶,等那漢子耐不住性子上前來時,只搭住他肩膀,一用力便掀下臺來,惹得蔣門神眾徒弟好一陣喝彩。
一連幾個漢子上臺,都是被蔣門神用蠻力便掀下臺來。平常人上臺和蔣門神一比,便若小孩和大人一般,怎禁得住他力氣。
見漸漸又冷了場,蔣門神眾徒弟也是越來越得意了。
“看來今番又是師傅的頭籌了,不若早早拿了利物,咱們也能早些回家。”
晁勇在下頭看了半日,見這蔣門神只是仗著氣力為勝,也放心下來,若單比力氣,他卻是穩贏蔣門神的,只是卻沒蔣門神那般塊頭,鎮不住場面,若是上的早了,贏了蔣門神,再有其他相撲好手上去,恐怕一不小心便輸了。
晁勇沒有燕青那般本領,自然也不敢和燕青那般高調。看透蔣門神虛實之后,便與晁三在附近找了個茶館去歇息。
待得午時,聽得那邊敲鑼,相撲將要結束,才又來到臺前。
晁勇擠開眾人,健步上臺,脫了上衣。
蔣門神看是一個十七八后生,不待晁勇說話,便不耐煩道:“誰家小娃娃也來湊熱鬧,快下臺去,待老爺拿了利物,送你一些買糖便是。”
晁勇道:“我本不愿上臺,只是你們師徒太也無禮。不曉得齊魯豪杰手段,反夸海口說是好漢都在你們河東。今日濟州晁勇上臺,不為爭奪利物,只為揚我齊魯豪杰之名。若是晁勇勝了這蔣門神,拔得頭籌,愿把所有利物都換做白米,送于城中窮苦百姓。”
“說的好。”
“把這河東漢子摔下來,讓他知道知道我齊魯豪杰厲害。”
臺下本就是齊魯人居多,又聽得他不要利物,不由紛紛喝起彩來。
蔣門神聞言,這才瞇眼看起晁勇來,敢說這等話的人,管是有些手段,只是看晁永身材也不十分高大,年紀又輕,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晁勇學著先前幾人,擺了個門戶,只等蔣門神入彀。
蔣門神斗了半日,早沒了耐心,也想早點拿了利物走,見晁勇不搶攻,便大步一邁,蒲扇般兩只大手抓向晁勇膀子,想要和先前一樣,把晁勇掀下臺去。
晁勇原不會相撲,也不敢松動腳步,見他上前,兩手迎上蔣門神雙手,十指相扣,較起力來。
蔣門神三年爭跤,還沒遇到敢和自己較力的,猙獰一笑,便蹲下身子,和晁勇比起力氣來。
“這少年人太魯莽了,蔣門神那般身材,怎能和他比力氣。”
“是啊,希望蔣門神不要太過歹毒,傷了這少年人。”
“這少年看似機靈,怎地做事這般沒有考慮,快些認輸吧,省的遭了毒手。”
眾人正為晁勇嘆息間,卻見蔣門神臉已經憋得通紅,脖子間青筋暴起,顯然十分吃力,而晁勇卻面帶微笑,仿佛只是同人玩耍般。
蔣門神用盡全身力氣,卻只覺晁勇雙手鐵鉗一般,任他如何用力,晁勇十指都是緊緊扣著他雙手。
晁勇朝蔣門神挑了挑眉,笑道:“你以蠻力勝得眾人,今日我便以力氣贏你一場,讓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說完,猛然加力。
蔣門神頓時只覺晁勇十指變成燒紅的鐵鉗一般,蒲扇般的雙手瞬間被捏的青紫,一滴滴汗水從額頭滑落,咬牙撐了幾息,終于忍不住掙扎起來,想要甩脫晁勇雙手。
晁永見蔣門神已經亂了陣腳,搶將入去,把九尺多高的蔣門神直托起來,頭重腳輕,走到獻臺邊,叫一聲“下去!”,左手一掀,右手一松,把蔣門神扔下擂臺去。
四五尺高的擂臺,加上晁勇用力一扔,直摔得蔣門神半天動彈不得,這時他才知道被他摔下擂臺的人感覺。
“好”
“神力啊。”
眾人見晁勇贏了蔣門神,也不由紛紛喝彩起來。
泰安州知州見晁勇贏了,時間又差不多了,也有心成全一段佳話,馬上上臺,親自宣布相撲結束,晁勇拔得頭籌。
蔣門神眾徒弟見晁勇這般神力,又有官兵左右守著,也不敢鬧事,灰溜溜抬了蔣門神回鄉去了。
晁勇披了紅花,拜了東岳圣帝,聽得人說這任知州做事清廉,便讓他幫忙把贏得的利物換做白米,分給城中窮苦百姓。
城中富戶和香客出的錢物折合一千貫,加上泰安州的一千貫,一共兩千貫,在東京都能買個大宅子了,晁勇卻都換成白米分給城中百姓。
如此大手筆,自然成為眾人談資,四面八方上香的人回去都說濟州晁永慷慨仗義,一身力氣可比當年西楚霸王項羽。江湖上也給他起了個諢號,叫做小霸王。
(水滸中蔣門神跟隨的團練是東潞州的,但北宋沒有東潞州,或是指潞州,潞州乃北周所設置,宋徽宗崇寧三年改為隆德府,屬河東路,州治在山西長治市。)
(關羽封圣,正是從宋徽宗時開始,宋徽宗一生,加封關羽四次。之后皇帝又不斷加封,到了清朝才被尊為武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