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之夜的正上空,柯明野坐在極光雪橇上,前方兩頭麋鹿的雙蹄虛踏天空,拖拽著雪橇馳騁于風雪之中,帶他和小紅帽、白翼三人向著魔女之夜的外圍撤去。
見白翼還在失控地哀嚎著,他便以一記手刀擊暈了白翼。
而后抬起眼來,從呼嘯的風雪中看向魔女之夜中心的景象。
余燼魔女上升至了上空三百米的高度。
這一刻從她的身后緩慢地升起了一個少女體型的影子。影子在空中飄蕩著,咧開了血紅色的嘴角,她的雙臂無限延長,以一個詭異的速度將舞臺上方的戰爭魔女攏入懷中。
“好快…”
戰爭魔女徹底怔住,瞳孔緊縮,彼時她才接住了莉萊的“冰山隕落”,魔力短暫枯竭,此刻異變來得如此之快,她自然未能反應過來,就那么輕而易舉地被抓住。
如同風鈴一般,卻又嘹亮得足以籠罩整座城市的詭譎笑聲之中,那個少女黑影張大了嘴巴,將戰爭魔女吞進了肚子里。
連一絲骨、血都未剩下,就這么全盤接收。
在身后的少女黑影吞噬了戰爭魔女之后,余燼魔女眼眶之中的灰藍色烈火燃燒得更加旺盛、森冷。
她手中握著的那柄巨大狙擊槍開始發生變化,先是在半空中自動拆解,分散為無數塊金屬零件,懸浮、搖擺、碰撞,而后僅僅一瞬,零件們便咬合在了一起,組裝成了四臺浮游炮臺。
看著這一幕,人偶魔女仰著頭,面無表情地說:
“她吞噬了戰爭魔女,然后復制了她的特性…不愧是現世最危險的魔女,特性居然是‘吞噬’么?”
在她眼底余燼魔女拆解魔杖再而重組成的四座浮游炮臺,毫無疑問,與戰爭魔女所使用的那四座炮臺的外觀高度相似——倒不如說,完全就是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西子月同樣看著天空中的詭異景象,強如活了數百年之久的“戰爭魔女”,都在毫無抵抗之力的情況下化為了口糧,甚至在死后就連原先掌控的能力也被輕而易舉地復刻。
由此可見,余燼魔女的可怖之處。
西子月抬著頭,輕聲說:“這可是你們一手造就的…請負起責任。”
人偶魔女搖了搖頭。
“很遺憾…我們也控制不了她。”
她頓了一下,如同一臺機械那般毫無感情地陳述著:“目前的情況已經改變了,原本如果獻祭‘余燼魔女’召喚出‘嫉恨魔女’,那么事情尚且處于我們的可控范圍,畢竟我們能夠用嫉恨魔女的祭壇來控制她…但現在既然祭壇被你們破壞,那么就只剩下‘余燼魔女’了——很可惜我們并未料想過這種情況,毋庸置疑她屬于不可控范圍之內。”
她頓了頓:“所以…不如我們先把她解決了,再來拼個你死我活,怎么樣?”
西子月平靜地回應道:“我拒絕。”
下一瞬間,天空之中驀然傳來了一道轟鳴,抬眼看去,只見余燼魔女頭頂四座浮游炮臺的炮口內部同時泛起了灰藍色的魔力,洶涌的火光狂暴地向外傾瀉,無可洞藏,近而逐漸積蓄為了一道巨大的光球。
緊接著,余燼魔女使左側三座炮臺的炮口分別對準了位于魔女之夜中心的雕像,以及位于魔女之夜邊緣的冕夢魔女、人偶魔女。
位于右側的最后一座炮臺,炮口則是對準了頭頂的天空;
下一秒,接連四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落下,超越音速的灰藍色光柱從炮口之中迸射而出,世界驟然變色,仿佛晝夜在這一刻更迭。
最先開炮的三座炮臺的火力猶如平鋪而來的陽光一般,瞬息之間便籠罩了魔女之夜的舞臺,令人無可適從。
第一座炮臺迸發而出的光柱命中了魔女之夜的中心——不僅僅是那座魔女雕像被粉碎,緊接著整座舞臺的核心被洞穿,舞臺裝置開始搖搖欲墜,劇烈顫動著地墜向大地,那些圍著舞臺邊緣手牽手念著德語的紙人也頓時化作一張普通的紙巾,打著旋兒落向城市;
第二座炮臺的光柱則是轟向了冕夢魔女——冕夢魔女瞳孔震顫,睡意全無,這一刻臉上的從容全然化為了死一般的僵硬,她無聲地吶喊著,身后那只的夢魘護到了她的頭頂,然而瞬間便被碾碎、碾碎再碾碎,緊接著連帶著身下的冕夢魔女也一同化為了血霧爆裂開來。
相隔不遠處,烏蒂娜被余威震飛了數百米有余,身形如同炮彈一般貫穿了一座接著一座高樓——她和光柱的波及范圍僅僅有數米之隔,如果再靠近一些,或許她的下場也會和冕夢魔女一樣,被轟殺得尸骨無存。
此時此刻,至于第三座炮臺的光柱,則是落到了人偶魔女的頭頂。
而人偶魔女與西子月相近,魔力光柱的下墜速度又快得幾乎已經超過了所有A級超人種的反應范疇,二人根本無法及時反應,只能提前預判,位于原地做出防御。
瞳孔倒映著從頭頂轟落而下的魔力光柱,西子月先是一怔,隨后在心中快速念道。
“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
半秒…
甚至不到半秒鐘。
在這足以決定生與死的0.01秒內,護在西子月身后的十二生肖,驀然以一個接近光速的速度同時朝著天空暴掠而去。
它們的形體瞬息扭曲,猶如油畫之中的漩渦——其中六頭生肖化作白色的顏料,另外六頭生肖化作黑色的顏料。
緊接著黑色和白色的部分左右凝結在了一起,化作了一張巨大的太極圖,濃郁的墨色和純粹的白色在一個完美的、極致的“圓”內緩慢流動,各占據半分江山。
下一刻,光柱從天而降砸落在了太極圖上。太極圖之中傳來顫抖的馬嘶、龍吟、犬吠、虎吼,生肖的聲音叫人垂憐,它們齊齊發力,盡可能緩解著從天而降的光柱的力量。
盡管如此,結果依然令人心寒——那片太極圖僅僅撐了不到兩秒便潰散了開來。
然而就是翡翠生肖們爭取出來的這兩秒鐘時間,使西子月得以從魔法書之中取出了A級魔法卡牌——“浮生之盾”。
根據傳聞,全世界范疇只能找出兩張“浮生之盾”,因為它和“極夢”一樣,是使用了某種極為珍稀的契約獸的殘骸制作的。西子月將其中一張留在了灰燼的魔法書里,另一張則是收藏于自己的魔法書之中。
頃刻之間,西子月的身軀被浮生之盾的圣芒籠罩,迎上了從頭頂落下的灰藍光柱。
濃烈的光芒之中,她的安全尚且未知,但至少位于她身下的時空列車的車頭下場慘烈,僅僅不到半秒便被碾碎成了一片灰燼。
相對西子月,反觀人偶魔女便沒有那么幸運了——她瞬息之間被從天而降的灰藍色光柱碾碎成塵,連帶著護在她身側的三具超巨型人偶也在瞬息間泯滅。
人偶魔女并未在防御措施上下功夫,是因為只要方圓兩百米內還存在著她的人偶,人偶魔女便能依賴著腳下的魔女之夜復活。
但如今魔女之夜在遭受到了余燼魔女的大幅度破壞之后,已然搖搖欲墜功能全失,相當于無,人偶魔女的再生能力便撲了個空,就此消逝在了世界之上。
下一刻,余燼魔女抬起手來,最后的一座浮游炮臺并非對準腳下的建筑,而是對著頭頂通紅的天幕射出光柱。
轟——!
裹挾著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灰藍火光沖天而起,籠罩著方圓千里的血幕瞬間崩壞…甚至未有蔓延出裂縫的過程,就那么筆直坍塌開來,緊接著血色的碎片像是暴雨一般灑向整座城市。
再然后,蔚藍的天空像是拼圖那般一塊接著一塊地顯露出原型。
晨曦傾落而下,拂照著余燼魔女蒼白的側臉,將她眼眶之中的灰藍色火焰點亮了幾分。
然而即使做到了這個份上,她仍然未有停手的打算。
這一刻,半空中的四座浮游炮臺重新拆分為了數不盡的零件,緊接著如同齒輪一般重新咬合,“喀喀”地匯聚成了那柄巨大的狙擊槍。
余燼魔女接過狙擊槍。
隨后對著蔚藍的天空,再一次扣下了扳機。
砰————!
槍響宛若午夜的大本鐘,響徹了沉睡之中的環京。
緊接著,一道凝縮至指尖大小的魔力光束自槍口之中直勾勾向前暴掠而去,勢如破竹地到達大氣層頂點之后,瞬間分裂為十多道流星一般的盛大光芒,裹挾著滾燙發熱的大氣向著城市的各個角落墜落而去。
而后僅僅不到頃刻,從天而降的灰藍色流星便轟射至大地,緊接著將肆虐于城市四處的超巨型人偶一同碾碎為黑色的血海。
嘩嘩的聲響之中,巨人們的血液仿佛洪水一般染黑了四周的高樓大廈。玻璃幕墻上染著血,難得找到一片澄澈的玻璃,上方也倒映著血。
一聲哀嚎聲都未能傳出,一切結束得那么突兀。
僅有血在流動,帶來實感。
緊接著,位于魔女之夜上方的那些正常體型的無面人偶,也被從天而降的流星擊潰成一片汩汩涌動的血泊,鮮艷的血色狂暴地濺射在舞臺之上,縱使光幕掃過也難掩其猙獰。
透過藍鸮面具,柯明野略微有些呆愣地看著這一幕,喉結上下滾動。
“這就是…S級的實力?”
不到三秒,魔女之夜的舞臺全面崩壞,除了怠惰魔女以外僅存于世的三名魔女全部陣亡,肆虐于城市各地的超巨型人偶,乃至于小型無面人偶被碾成一片淋漓的鮮血。
無論向著城市的哪一個方向張望,都會看見如河流一般流淌著的鮮血,黑色的、紅色的,無差別地浸染著這個世界,像是一個拙劣的畫師在畫板上進行著單調的、粗糙的著色。
只有天空是藍色的。
就和少女的眼眶之中燃燒著的灰藍色火焰一樣。
這一切,都由她一手造就而成。
可縱使如此,余燼魔女仍然未結束著這場純粹建立于碾壓性力量之上的表演。
她緩慢地向著天空抬起手來,手中的那柄巨大狙擊槍向上浮起,再一次拆分為零件,無數塊金屬零件在半空中飛揚、重組,最后化為了一座十字架。
隨后她像是被某種事物拘束怔了一般,瞬間被扣在了十字架的上方,頭部垂下,雙臂被無形的力量吊了起來,神情沉靜,仿若一個殉道者。
緊接著,灰藍色的魔力開始從她身上傾涌而出,如同瀑布一般籠罩了身后的十字架。
終而,十字架站綻放出了前所未有的輝芒。
以余燼魔女、十字架二者為中心,它們在半空之中編織成了一個巨大的魔力繭房。這個繭房正如同心臟一般鼓鼓地跳動著,龐大的心跳聲如同一片幕布籠罩了整座城市。
下一秒鐘,繼而以這個巨大繭房為中心,狂暴的魔力風暴開始醞釀,洪水般淹向城市,就連途經的空氣都被瞬息泯滅,仿若一個小型的黑洞。
這一刻,小紅帽乘著赤紅雪橇從天而降,落到了時空列車的車頂之上。
“西子月老師,灰燼前輩在做什么?”
她來到西子月的身側,急切地問。
此時西子月正一動不動地矗立在魔女之夜上方,她的嘴角染著鮮血,身上的淺藍色旗袍劃開了一條條血口,眼神卻依舊如深澗一般平靜、清亮。
“她想…毀滅自己。”西子月說。
“毀滅自己?”
西子月輕輕點頭,“對,毀滅自己,然后順帶著把一切都毀掉。”看著那座不斷膨脹著的魔力繭房,她輕聲解釋。
“怎么會…”
“灰燼已經變成魔女了…這個階段會做出什么都不奇怪。”西子月面無表情,“魔女化會加深人內心的情緒,或許是她內心深處的自毀傾向已經無法掩埋,所以顯化了出來。”
“那我們…該怎么辦呢?”沉默良久,圣誕裙少女低聲問。
“我的時空列車遭到了極大程度的損壞,在列車修復之前,我現在暫時沒辦法帶著你們離開。”西子月說,“而如果她真的那樣做了,以自己的性命作為代價引爆那個儲存著她所有魔力的十字架,那么…”
她欲言又止,難得地輕輕吸了一口涼氣,“整座環京,都會在一瞬消失。”
小紅帽微微愣住,金色的發絲被風吹得凌亂,眼眸睜大,直勾勾地盯著被困在繭房之中的余燼魔女。
“那前輩她…還有救么?”她問。
西子月沉默著。
“西子月老師,必須得殺死前輩才有可能化解這場危機嗎?”
沉默。
“灰燼前輩就…一定得死嗎?”
沉默。
“有什么是我能做到的嗎?”
沉默。
“你不是說,如果她變成了魔女,世界上唯一有可能把她帶回來的人就是我么,有什么…有什么是我可以做到的?”
沉默。
“請您回答我…算我懇求你。”說到最后,小紅帽的聲音漸低。
片刻后,西子月微微張嘴,烏黑的齊肩短發被從天幕吹來的風折亂。
她說:“光是十字架附近的魔力風暴就足夠殺死你一千遍,想靠近是不可能的…現在我和莉萊、烏蒂娜的狀態都非常糟糕,除了我們以外,這座城市可能沒有任何人能夠靠近那座十字架,更別說接近灰燼。”
此時此刻,來自城市各地的人聚集到了一起。
魔法少女尤菲的機械城堡展開了一對宛若蜻蜓般的機械翼,緊接著其他零件向內收縮,使得整體形態化為了一頭鳥兒,就那么高速扇動著蜻蜓翼飛馳而來。
在機械城堡上方的一片平面站臺上,黑判官正站在尤菲的身側。他從機械城堡落下,降落至列車的頂端,側眼看向位于極光雪橇上方的藍鸮,又側眼看向西子月的背影。
最后,抬眼看向灰藍色的魔力風暴,目光洞穿狂涌的風暴,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十字架上的余燼魔女。
“西子月…這是怎么回事?”他語氣陰翳地說。
“非常抱歉,我并未能信守承諾。”西子月輕聲說,并未回頭望他。
面具后,柯吟之的臉龐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瞳緊縮著,“你的意思是,那個人是…”
“沒錯,那是魔女化的灰燼。”有一道冰冷的聲音代替西子月作答。
黑判官側臉,循著聲音的來源扭頭看去。
只見三巨頭之一的莉萊正乘著無休無止延展的冰面馳翔而來,她帶著身受重傷的烏蒂娜滑落至時空列車的頂端,后方的冰層隨之潰滅,化為冰屑在環京上空紛揚起舞。
下一刻,錯落于虹燈商業街的魔法少女們舉起魔杖踏空而來,匯集在了這條僅僅剩下不到七八節車廂的時空列車頂部。
魔法少女九重櫻抬著頭,目光動蕩地眺望著天幕之中十字架上的余燼魔女,赭紅色的發絲在風中飄蕩。
她的神色比起恐懼,更多的是惘然。
原因簡單,此時此刻,即使是一個最為平凡的魔法少女都會明白,那股匯集于十字架上的那股魔力到底有多么的可怖。
就好像一個微縮型的黑洞,只要稍微靠近,就會被碾碎。
倒不如說,除了被碾碎以外…她們根本想象不出其他的畫面。
“這樣下去的話,整座城市都會…”
九重櫻喃喃自語。
這時,她身旁的琉華子忽然說:“大小姐…如果可以的話,我會盡全力讓你活下來,就算只讓你一個人活下來也好。”
九重櫻愣了一會兒,隨后在狂風中回眸,抬手,揉了揉琉華子的卷發。
她勾起嘴角,輕聲說:“雨宮家的人可不會臨陣脫逃。”
琉華子低著頭,眼淚悄然從眼角滑落了下來。她咬著牙,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著。
“我們要試一試么,接近那座十字架。”
綺莉一邊說著一邊壓低牛仔帽的帽檐,走了過來。
在她身后,來自冰島的魔法少女尤婭取出了背上的弓型魔杖,生成了一柄魔力箭矢,隨后抬起極光一般的青色眼瞳看向風暴中心的余燼魔女。
她說:“我可以沖她射一箭試試…看看能不能把她殺死。”
“如果你敢這樣做,那么我會在第一時間…把你的手砍下來。”
黑判官低垂著頭,目光卻凝視著尤婭手中的箭矢,從血紅色的V字面具后方傳出了一陣嘶啞的、陰翳的話語聲。
莉萊捂著受傷的右臂走了過來,低聲說:“放心好了,她的箭穿不過那道風暴…別說是她了,就算是你——管控局的黑判官,憑借你的力量也照樣無法洞穿那片風暴。”
她頓了頓:“即使你沒有魔力,應該也能感受到那股立場有多么堅固。”
黑判官沉默了一會,抬眼看著圍繞在余燼魔女周身的那一片灰藍色的魔力繭房。
站在黑判官身后的尤菲微微一愣:“那我們只可以等死么?”
莉萊側開了目光。
“或許吧…”聽到三巨頭之一的莉萊做出來這樣一個令人絕望的判斷,列車頂部的魔法少女心中都涼了一截,眼神略微黯然。
頭頂狂風呼嘯,可籠罩在列車之上的卻是長久的沉默。
眾人的身形都被吹得略微凌亂。
尤菲低垂著暗紫色的眼睛,沉默了很久,“能死在判官先生身邊也不錯。”
黑判官低垂著頭,沉沉地思考了片刻,隨后側眼看向雪橇上一言不發的藍鸮。
他扭頭對西子月說:“西子月,你用時空列車帶著他走,我會嘗試阻止這場…”
話音未落,西子月便反駁了他:“很抱歉,我的時空列車受到了重創,現在沒辦法移動到任何地方。”
黑判官怔了片刻,隨后緩緩抬起頭來,舉起裹著黑色手套的右手五指。相隔百米之遠,并攏的五只手指,緩緩地對準了風暴中心的身影。
無數微小的幽暗浮游物質從緩緩升起,積蓄成了一個小球。
看著十字架上的少女,黑判官沉默許久,右手緩緩垂落而下,指尖的幽暗球形無力地潰散開來,化作雨水一般的光點散落滿地,在列車的頂部“侵蝕”出了一個個微小的坑洞。
他挪步走向停在列車頂部的圣誕雪橇,低垂著眼,凝視著藍鸮。
“我以管控局執行員的名義命令你,藍鸮專員,你和我一起立即離開這里。”
藍鸮沉默著,緩慢地抬起眼來,鏡片后的雙眼看著黑判官的V字面具。
黑判官冷漠地說,“如果你不服從命令,我有著正當權限使用強硬的手…”
看著藍鸮鐵一般沉寂的眼神,柯吟之的話語戛然而止,微怔了片刻,心想自己的弟弟…居然也會露出這種眼神的時候?
可盡管如此,既然保證不了柏子妮和城市的安全,那第一時間把明野送走才是他該做的。
“最后一遍…和我離開這里。”
黑判官緩緩說著,像是在對柯明野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我不會走的…也走不了。”
柯明野頓了頓,目光一動不動地看著十字架上的少女,嘴唇輕輕開合。
“她在等我。”
話音落下,片刻的死寂籠罩在時空列車的頂端,而后,站在最前的圣誕裙少女開口了:
“是您說過的,我能做到的…我能夠讓她從魔女變回來。”
說著,她微微側過臉,冰藍色的眼睛看著西子月。
“我的確這么說過,但你接近不了十字架就會死…”
“您一定有辦法讓我接近那里。”
聞言,西子月緩慢地側過臉龐,輕聲問:“…即使有可能會死在這里?”
“即使會死。”小紅帽說,語氣平靜。
看著她臉上的神情,西子月微微沉默了一會兒,隨之喚出了魔法書,從紛飛的書頁之中取出了一張卡牌,遞向了圣誕裙少女。
小紅帽看向牌面,上方的圖案是一個被簇擁在群眾中心的魔法少女。
西子月解釋道:“它能使周圍的魔法少女身上的魔力短暫地傾注在你身上。”她頓了頓,“代價是使用了這張卡牌,你體內的彗星碎片有可能會因為超過極限負荷而…碎開。”
小紅帽握緊了卡牌。
“…無所謂。”她喃喃地說,“只要能帶回灰燼前輩,我怎么樣都無所謂。”
列車頂部的魔法少女面面相覷,緩緩地向她聚攏而來。
莉萊一怔:“子月,你真的打算.”
西子月點了點頭,“讓其他人使用這張卡牌,最多也只能是接近灰燼,想殺死她是不可能的。但有一個人,只要接近了她,有機會讓她.停止這場自毀式暴動。”
說著,她側眼看向小紅帽。
此時此刻,列車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圣誕裙少女低垂著目光,緩慢地捏碎了手心之中的卡牌。
“請借給我…你們的魔力。”
話音落下,她輕輕地向前舉起蒼白的手掌,隨后抬起了冰藍色的眼睛,目光一一掃過眾人。那雙從未表現過任何情緒的眼睛,此時多出了一分堅毅。
九重櫻怔在原地,“小紅帽會…死?”
莉萊側過目光,眼神之中百味交雜。
綺莉微微壓低牛仔帽的帽檐。
烏蒂娜深吸了口氣,“如果我沒有受傷,那應該是我”
“請相信她。”西子月輕聲說。
說著,她將右手搭在了小紅帽的掌心之中,微微闔上目光,身上的魔力如同浪潮一般向著小紅帽的手心轉移。
待到魔力轉移后便收回了手掌。
見狀,微微躊躇了片刻,其他人也輕輕做了相同的事。
尤婭面無表情地將小紅帽溫涼的手挽入掌心,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用冰島語對她輕輕說了一句:“…祝你好運。”
“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孩…”
九重櫻遞過手心時,輕輕地將小紅帽擁入懷中,輕聲說。
“請…請阻止她,我不想大小姐死在這里,所以請你阻止她。”琉華子紅著眼眶和鼻尖說,語氣中帶著抽泣聲。
“交給你了。”綺莉壓低帽檐。
莉萊低聲說,“你做得很好…以前我對你太嚴厲了。”
“本來該是我的…”烏蒂娜低垂眼眸,臉色黯淡,“對不起,我們這些前輩真沒用,讓你承擔了這么多。”
聞言小紅帽搖了搖頭,向前兩步,握住了烏蒂娜裹著騎士護手的右手。
收納了最后一份魔力之后,她緩緩睜開冰藍色的眼睛,挪步走向了圣誕雪橇。
黑判官扭頭看著坐在雪橇之上的藍鸮說:“下來。”
“我和她一起去。”藍鸮平靜地說,“我說過,灰燼是我的…家人。”
“藍鸮專員,那我也再聲明最后一遍。”黑判官聲音陰郁到了一個極點,“從雪橇上…下來!”他近乎命令一般地低喝著,隨后抬起右手,指尖不自覺一道黑光掠過。
剎那間,藍鸮的鳥喙面具從正中間破碎開來。
左側的面具緩緩滑落而下,露出了半邊臉龐,緊接著一行細微的血痕從柯明野的鼻梁開始向下蔓延,鮮血隨之染紅了他的鼻尖、人中。
黑判官低著頭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又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柯明野臉上的傷口。
“我答應過她的…”
柯明野輕聲自語。
“她在等我.”鮮血漫過低垂的眼眸,柯明野的聲音漸低,“我不可能不去。”
列車頂部所有人都沉默著,上空吹來的狂風拂起了柯明野的額發。
沉寂之中,西子月緩緩側眼,看向少年面具之下的臉龐,隨后微微愣了一下。
瞳孔中倒映出來的這張面孔,和記憶之中她在孤兒院所見的那個男孩的面孔不斷重疊、交映。
“原來是你…”
恍惚間,西子月的嘴唇微微翕動,輕聲自語。
沉默片刻,黑判官抬起眼來,看著柯明野的眼睛。
就連一秒,柯明野的目光都未挪動過,從始至終他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風暴的中心,那座被魔力繭房籠罩著的十字架上。
“你真的是…”柯吟之停頓了很久,“執迷不悟。”
這倔犟的性子到底是跟誰的,其實應該說…不愧是我弟弟么?
柯吟之心想著,不知是釋然了,亦或者是憤怒到了極點,目光從藍鸮身上移開,嘴角掠過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算了…他搖搖頭。
“我們得動身了。判官先生,請您讓開。”
小紅帽一邊說著一邊從黑判官身旁掠過,緩緩登上了極光雪橇。
“一直以來謝謝你,西子月老師。”
在出發之前,小紅帽從雪橇上微微側臉,看了一眼西子月。
隨后微微一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從西子月的嘴角上,她似乎看到了一抹微不可見的弧度。
似乎…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西子月笑。
“去吧。”
西子月嘴唇微啟,無聲地說。
這一刻,麋鹿的輕靈鳴叫響徹了天空,風雪呼嘯而來,承載著柯明野和小紅帽二人的極光雪橇向著天空暴掠而起。兩頭麋鹿踏雪騰空而起,帶著二人向魔力漩渦的中心狂沖而去,迎向那仿佛能吞沒一整個世界的魔力風暴。
埋頭沖入風暴的一瞬間,小紅帽微微壓低帽檐,毫無保留地釋放了從所有的魔法少女身上接收的魔力。緊接著,天空之中忽然傳來一道震耳欲聾的鐘聲,天幕下緩慢展開了一道巨大的圣誕圖案,蕩開了萬里云層。
世界下起了一場不合時宜的暴風雪,紛紛揚揚的雪花籠罩了整條雪橇,麋鹿們腳下踏著的風雪狂暴呼嘯著。
再然后,雪橇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極光,倒不如說化作了一束青色的極光,就那么深深地撞入了灰藍色的魔力風暴之中。
眼底的世界驟然變色,像是染上了一層深邃的幽藍色濾鏡。
而在雪橇上兩人的眼中,十字架上的女孩越來越近,那層繭房也越來也近。
百米…
小紅帽的眼神平靜。
八十米…
小紅帽的瞳孔微微瞇起。
六十米…
小紅帽的嘴角開始溢出血液。
四十米…
小紅帽的眼角流出了鮮血,染紅了蒼白的面頰。
進入四十米的深度之后,圣誕雪橇的行進開始變得吃力,灰藍色的魔力不斷刮去籠罩在雪橇上的那一層青色極光,使其退散了些許,如果不出所料,雪橇會在幾秒過后灰飛煙滅。
就在這時,坐在雪橇上的柯明野摘下了破碎的藍鸮頭盔,低垂著眼,緩緩地取出了戰服袖口之中那個紙人。紙人于他的掌心中蜷縮成一團,口中呢喃著“自我”“本我”“超我”…
“拜托你了…”
柯明野喃喃自語。
在這稍縱即逝的一秒里,他憑借意識打開了和某人的玩家聊天面板。
失敗的Man:1。
提示:玩家“反犬”對你釋放了增益型技能“超我”——你的生命值對半削減,但在接下來的5秒內,你的全屬性翻倍。
下一瞬間,柯明野的全身一顫,忽如其來的痛覺使瞳孔驟然收縮。
“咳——!”
他的嘴角猛烈地溢出鮮血,聽得見身體骨頭碎裂的聲音。
但與此同時,作為痛苦的回報,由“超我”帶來的屬性增幅也共享至了小紅帽的身上。
精神力量:474點→954點(↑1倍)
你的“精神力量”一項屬性已經短暫地突破“S”級的最低要求 柯明野很清楚,世界上最強大的魔女近乎犧牲自己的性命而形成的魔力立場,光是靠著西子月、莉萊她們的魔力根本是無法將其突破的…但有著“天選之日”,再加上反犬的“超我”,結局或許就不一樣了。
在這不長也不短的五秒內,他賭上了自己的這條爛命。
這一瞬間,小紅帽的瞳孔之中驟然爆發出了猶如冰島極光一般的清冽光芒,她目不轉睛地凝望著終點的十字架。
稍縱即逝的五秒鐘,像是一個世紀一樣的五秒鐘,柯明野不清楚該形容這五秒,他的意識仿佛已經快被灰暗的魔力深洋浸染,昏昏沉沉,隨時會墜入海底。
可即將合上眼皮的那一刻,晦暗的深洋之中驀地爆發出了一陣極晝般的光,將暗沉世界瞬息點亮。
只見圣誕雪橇化為一束被極光包裹的彗星,裹挾著世界上最盛大的風雪,在灰藍色的海洋之中肆意遨游著——三十米,二十米,十米,這一瞬間,極光彗星洞穿了巨大的魔力繭房。
在小紅帽的眼底,哥特裙少女的身影越來越近。可她的視線也緩緩地黯淡下來,越來越模糊,到最后已經看不清那個女孩的樣子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努力睜開眼睛,卻只看得見一片黑暗。
“對不起,校長,我…”黑暗中,女孩沙啞地說。
“沒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前輩會想我的…對么?”
“嗯。”
“她不會忘記我的。”
“對。不會忘記的。”
“以后就不能和前輩一起玩耍了,因為…小紅帽死了。”
“拜托,我會待在她身邊的。作為一個‘死人’你就安分一點,你在我腦子里看著她就可以了。”
“好吧…聽起來也不錯。”
圣誕裙少女這樣想著,淺淺地勾起嘴角,闔上了眼睛。
像是在想象和那個女孩一起乘著雪橇飛往天空,在極光之中翱翔,輕松、雀躍,自由得像是擁有了整個世界。
最后的最后,她從幻夢之中撐開了眼皮,用盡全力地抬起右手,從魔法書之中取出一張A級魔法卡牌——“虛空無影”。
而后右手向下無力地耷拉,將它遞向柯明野的手心。
這一秒鐘,籠罩在雪橇表面的那一層極光自灰藍色的海洋之中徹底潰滅。
而柯明野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跡,咬了咬牙,目光恍惚地捏碎了卡牌。
即刻他的身影瞬間化作了一束幻影向前穿梭而去,如同一道箭矢般洞穿了眼前灰暗的海洋,向前跨越了最后的10米——!
緊接著…在他身后的那條雪橇,還有雪橇上的圣誕裙少女都緩慢地被灰藍色的大海吞沒,轉眼間灰飛煙滅,再無蹤跡。
柯明野的身體緩慢地由幻影化作實體,拼盡全力地抱住了風暴中心的少女,輕輕地張開染血的嘴唇,貼近她的耳畔,用盡全力地從喉嚨之中擠出聲音,語氣嘶啞地說:
“醒醒,柏子妮…我來帶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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