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前,萬象城第三層,通往第四層的緊急通道。
扎著臟辮、身上穿著一件牛仔夾克,內搭著一件搖滾樂隊logoT恤的青年揪起白發少女的頭發,把她冰涼的尸體舉了起來,摁在墻上。
右手爆出青筋,不留余力地捏住柏子靈的脖頸,幾乎捏碎她的骨頭。
直到確認她徹底斷氣后,青年才頗感無趣地自語道。
“看來吸血鬼也就這樣啊,靠著吸干對方的血盜取異能,蝙蝠一樣的翅膀。不過真是稀奇的物種。我曾經聽宗主提到過,沒想到現實里真的存在。”
說著,他松開了女孩的脖頸,任由她的身體從墻上滑落而下,癱坐在地上。
然后青年坐到了階梯上,從夾克的口袋中掏出一根煙,用打火機點燃,對著空曠的天花板發呆。
他原本是宗主的三弟子,名叫李曉羅,后來為了追逐搖滾歌手的夢想退出了忍宗。但這些年來在搖滾圈混的慘不忍睹,連熱飯都吃不上幾口。
最后正當他打算放棄夢想,找份工作正常生活的那一天,他忽然收到了來自宗主的消息。
他顫抖著打開卷軸,上方說是讓他來環京一趟,集合眾力把最后一頭災厄之龍殺死。
在卷軸的最后,宗主還寫著了一句話:“你的每一場演唱會,我都會下山去看。唱的不錯,過出了自己的人生啊,現在要放棄還為時過早,不對么,阿羅。”
李曉羅當時不知為什么盯著這句話瞅了很久,從眼角劃下的淚水打濕了手上的煙。他當時發了很久呆,決定繼續自己的歌手生涯。
但他也暗下決定,要幫助宗主完成最后的屠龍大業,所以來到了這里。這么多年過去了,他發現自己還是對打打殺殺感到厭惡。
本來他只打算守一守這條緊急通道,剩下的事情交給其他弟兄去做,但沒想到還偏偏就遇上了一個身手不凡的超人種,還險些被她殺死。
李曉羅也不禁感慨,如果換作十年前的身手,自己會打得這么狼狽么?
不過也暗暗慶幸自己活下來了,只要活著就還能繼續追逐那虛無縹緲的夢想。
他沒想到,在自己快要放棄的時候,卻是被一個最不可能出現的人激勵了。于是偷偷決定,下一次在臺上演出時,一定要好好看看,臺下的觀眾里有沒有一個老頭子。
那個老頭可真狡猾啊,明明趕他下山時說了“永遠都別再回來了”這種狠話,信上卻說“你的每一場演唱會我都會看”。
簡直狡猾得沒邊了…
這么想著,李曉羅不禁微微勾起嘴角,深深地嘶了一口煙。
忽然,窗外傳來的巨大動靜打斷了他的思緒。
李曉羅扭頭看了一眼緊急通道的窗戶,只見忍者們正在用龍祖號角壓制著鐘內的巨龍。
下一刻,隨著那條巨龍破鐘而出,上百名忍者忽然灰飛煙滅,像是一陣風塵般消散在空中。
“喂喂,什么情況?”
他眉峰一挑,叼在嘴邊的香煙翹了翹,表情微微呆滯。片刻后,他拈起嘴上的煙,正要起身離開,隨即發現一樣尖銳的事物從身后貫穿了自己的胸口。
李曉羅怔了半秒,垂目望去,只見把自己胸口洞穿了的是一只蒼白的、纖細的手。那只手里還捏著一個不知何人的心臟。
心臟正鼓鼓跳動著,綻放著最后的生命力。
“這是…”
“我的心臟?”
李曉羅怔了片刻,親眼看著那顆心臟被扔向地面,隨后意識開始模糊,疲憊的軀體漸漸地沉落向了地面。
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扭過頭去,空洞的眼睛倒映出了一個臉上染著鮮血的白發少女,嘴里呢喃著。
“你還活著啊…這就是吸血鬼么?”
“伱犯了一個錯,沒把我徹底殺死。”柏子靈面無表情說著。
“看來還是我心軟了,本來想給你留一個全尸的。”
李曉羅疲憊說著,強撐著眼皮不會闔上,右手顫抖著從口袋中取出一張名片,緩緩地放到了血泊里。
“方便收一下我的名片么,小姐,我…我姑且是一個搖滾歌手,這是我的樂隊。”他自嘲地說。
柏子靈本來轉身想走,但聽到他的話語,遲疑了兩秒,還是低垂眼睛走了過來,蹲下身從血泊中拿起了那張名片。
“謝謝。”她說,“如果有機會,我會去看的…演唱會。”
“不客氣。”
李曉羅輕聲說著,在血泊中闔上了眼皮,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柏子靈把那張名片放在他的耳邊,然后起身,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裙,已經被血染紅了,猙獰不堪。
她伸出纖長的指尖,觸碰裙裾一角,隨后裙子上的血跡匯聚到了一點,又很快便消失不見了,像是被吸收了一般。
柏子靈抱著膝蓋坐在階梯上,窗戶上倒映出來了一張染血的臉,她的嘴角泛紅,隱隱露出的尖銳獠牙令人恐懼。
每一次進入戰斗狀態,她的牙齒就會變成這樣。只有等待一段時間,才會恢復原狀。她不想讓自己的家人看到這副模樣,所以只能先藏起來,再去找他們。
“我真是…怪物呢。”
她把腦袋靠在雙手上,淡白色的發縷耷拉在肩頭,赤紅的眼睛倒映著男人的死相。
耳鳴聲充斥在耳畔,像是千萬頭蜜蜂在嗡鳴著。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有那煩悶的聲響縈繞在腦海中。她每個夜晚都會這樣,渴求著血液的吸血鬼,一旦看到鮮紅的液體,基因就會躁動起來。
“我不想殺你的,為什么不讓我過去呢。”
柏子靈把頭埋在膝蓋上,只露出一雙赤紅的眼睛,對著地上的血泊喃喃自語了片刻,忽然聽到了一聲響徹天空的龍吟。
她愣了一下,然后踮起腳尖,從窗戶看向外頭。
映入瞳孔的是一條暴怒的巨龍,它的身上鮮血淋漓,一條翅膀被切裂了下來,落在了地面上。
龍逃竄似地沖入了萬象城內,倒在了地板上,撞出了一個深坑。
“是它…”
柏子靈在窗前站了兩秒,赤紅的瞳孔中寫滿了難以置信。她沿著緊急通道向下跑去,步伐輕靈而迅捷,不過數秒就到達了最底層。
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煙霧里,她在人們的尖叫聲中,一步一步走向那巨大喘息聲的來源,躍入了一個深坑。
在破碎的白色瓦片中,她抬起手,撫摸著巨龍微微抽搐著的軀體,那染上鮮血的斷口。它只有一顆頭顱還能行動,于是緩緩扭過頭,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少女。
豎立的瞳孔中,倒映出來了一張熟悉的臉龐。少女的嘴角染著鮮血。她低垂著紅色的眼睛,伸手撫摸著它的腦袋,輕聲說著什么。
它的頭顱此刻正散發著恐怖的熱量,不斷灼燒著女孩的手,把她的手指燒得焦黑,幾乎快要見骨。
巨龍聽不清她的話語,但渾濁的淚水從覆蓋著鱗片的眼角滑落了下來。它的軀體緩緩退化著,變回了一個人類男孩的形狀,躺在女孩的懷里。
“對不起。”他疲憊地看著女孩那雙被灼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沙啞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道歉什么,是在對燒傷了她的手感到抱歉;還是在對隱瞞了她這么久感到抱歉。
柏子靈呆呆地看了他一會,染血的嘴角輕輕翁動。可柯泳竹還是聽不見她在說什么,整個世界都充斥在破碎的轟鳴里。
令他很想把一切都砸爛,砸得一干二凈。
姐姐,到底在說什么?
她討厭我了么,我瞞了她這么久,一直沒告訴她,我就是那條龍…
寂靜中,他迷迷糊糊地看向女孩的嘴型,在心中念了出來。
“我們回家了。”
說著,柏子靈低垂眼眸,抱住了他單薄的身體,他們的身形像是隨時會被風塵吹散。
同一時刻,萬象城的入口處。
“我說了吧?”怪東西放下高舉著的雙臂,咧起嘴角,“那條龍變回原樣咯,都不知道你們在急什么?”
其實就算他不跳出來,柏子靈也一定會靠近那條龍。他只是單純來混一下存在感罷了,順便刷一刷這對玄冥二老的好感度。
黑悟空怔在原地,目光看著深坑中的男孩和女孩。籠罩著萬象城第一樓的煙幕雖然厚重,她的火眼金睛卻能將里頭的景象一覽無遺。
黑判官也深吸了一口氣,在看到柏子靈的那一刻,他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就算他以最快的速度斬殺了柯泳竹,柏子靈仍然有一萬種方式可能會被波及入其中。好在結果還不錯…柯泳竹變回了原樣,柏子靈也沒有受傷。
“那就這樣了。”黑判官聳了聳肩,“通神者小姐,我說過了,我有兩位朋友的性命危在旦夕,我得盡快送他們到醫院,這條龍就交給你解決了。”
不急不緩地撂下一句話語,他便轉過身去,挪步走向了洛德樺商業街上那座吉布朗書店。
這時,有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少女從他身旁急匆匆掠過,那是剛剛解除了變身狀態的柏子妮。
柯吟之遲疑了半秒,并沒有攔下她。
柏子妮就那么掠過他和柏秋蕪,沖入了被煙霧籠罩著的萬象城內部,呆呆地看了兩眼柏子靈和柯泳竹,然后帶著他們一起離開了這里。
黑悟空不知何時消失在了煙霧中,應該是去找可以把戰服脫下來的一個地方,又或者是去找柯明野和柯吟之、柯曉默這三個人了。
“真是不讓入省心,之前只有一個妹妹得操心,現在居然又多了一條…小屁龍。子靈看樣子也知道那條龍是他了,否則不會貿然靠近他。”
“看來回家后得想辦法開一個家庭會議,聊一聊這件事情,盡量不讓泳竹的身份暴露出去。”
柯吟之一邊想著一邊歪了歪腦袋,摁了下漆黑的耳墜,身上那套全息投影偽裝出來的黑判官制服便隨之消失了。
他嘆了口氣,挪步走入吉布朗書店,解除了事先布置好的屏障,一只手抱起了柯曉默的身體,另一只手則是拖著墨寫家的后衣襟。
“為什么我就是用拖的?”墨寫家嘶啞地問。
“你是我弟弟么?”
柯吟之隨口回應著,面無表情地拖著他走出了吉布朗書店,在地上劃出了一行血墨。
他事先確認過,方圓兩百米內的監控器基本都被忍宗使用某種手段暫時停用了,所以這場戰斗不會被錄入監控畫面中。
距離事件開始到現在,過了接近十分鐘,足足打完幾場架,超英協會的人這才慢悠悠地趕到了現場,開始偵查工作。
那場霧很大,被關在萬象城一樓的行人,應該看不到變回原狀的柯泳竹,并且柏子妮還把他和柏子靈迅速帶走了。
所以,這場事件的解釋權基本全都在他這個路過的“黑判官”手里。
柯吟之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了。
雖然管控局的那群老頭不太好敷衍,如果說辭不夠嚴謹,容易在他們那里引起疑心。但反正過一段異常管控局就要展開對“通神者黑悟空”的圍剿計劃了。等到那時,他把其他S級執行員全部剁碎了喂豬后,自然而然就會找個方法脫離管控局。
所以,問題其實并不是很大。
實在大不了,就連著高層那些老頭一起宰了…
這么想著,柯吟之深吸一口氣,低垂下頭,冷冽的瞳孔被額發遮蔽,耳墜隨之晃動傳出清響。
“怎么樣了,他們還好么?”
被他抱在懷里的柯曉默,擠出了一口氣問。
“放心,家里的小朋友都好好的。”柯吟之微笑,“就是明野還沒找到,不過他應該是躲在第五層的電影院里,按理來說忍宗不會對他下手。”
“那就好…”
柯曉默沉默了一會兒,闔上眼皮,沙啞地說,“謝謝,還好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拜托,我們可是兄弟。”
“對,一直都是。”
柯吟之聞言聳了聳肩,帶著他們緩緩走出了煙霧繚繞的洛德樺商業街。
放眼望去,廢墟上還插著一座咖啡店的招牌,像是戰場上搖曳著的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