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愿你出走一生,歸來仍是少年
“老板，能借你手機，看下時間嗎？”韓林看著電視機，像是漫不經心的問道。
“諾。”金店老板拿出手機，因為剛才聊天的時候已經鎖屏了，赫然顯示著時間，下午兩點五十分。
韓林掃了一眼，道了一聲謝謝，走了出去。
他關注的，當然不是時間，而是時間下面那兩行。
10月24日，星期三。
戊戌年九月十六。
“這是同一年！…八個月，只過去了八個月！”
韓林走出金店，看著面前的馬路，感覺整個人都恍惚了。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這個世界里消失的那一天，具體的日子是幾號。
大約記得是2月份。
他原本覺得，日子不重要，甚至別的記憶也不重要了，因為自己永遠回不來了，忘了也就忘了。
可怎么會真的忘記！
就好像這兩個世界的語言并不相同，但自己剛才，看到面前的金店老板。
開口，卻是熟悉又陌生的家鄉話。
哪怕是整整十八年沒有再對人說過，可在面對那老板的時候，根本不需要過腦子，自然而然，就說了出來。
連韓林自己都沒有想到，他記得，這么深。
深入了靈魂。
“我要回去。”
韓林看著車站的方向，沒有一絲猶豫，走了過去。
他心中很急，他渴望回去。
他覺得一切，都可能還來得及。
原本他害怕聽到噩耗，害怕時間，會在他離開的時候，帶走那位一手撫養他長大的老父親。
可現在，才過了八個月，肯定還來得及！
一步一步，韓林的腳步很快，但他只是尋常人一樣，踏著地面在走。
沒有爆發內力，也沒有在人前顯圣。
他不是害怕什么，不是擔心暴露什么。
只是他現在，是以一個不孝的兒子身份，一個不聲不響離開，沒有臉面大張旗鼓回去的身份。
現在，他帶著不安和愧疚，只是想看一看至親的人。
沒有高來高去，沒有踏天而行，韓林像是一個離開家的學生，要回家探望，來到了長途車站。
他默然中，排隊。
沒等多久，就輪到了。
售票員頭也沒抬，只是在窗口內，伸了伸手。
沒有反應。
“身份證。”年輕的售票員，只是就業了兩年，就已經失去了接待的熱情，化繁為簡。
“我現在沒有身份證。”韓林淡淡的說道。
“沒有身份證你買什么票…”售票員帶著疲倦，眼袋微微有點黑，不耐煩的抬頭。
可她話說道一半，慢慢愣住了。
因為韓林只是認真的看著她，眼神十分清澈，她不知道為什么，能讀出一種傷感。
只是一次眼神交匯，就讓售票員感覺，面前的人，真的是因為有很重要的事情，才會明知如此，還來買票。
“請幫幫忙，我要回家。”韓林強忍著心情。
可他的話，讓他這個在偌大王朝面前都傲然的漢子，差點哽咽。
沉默了幾秒鐘，售票員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證，刷了一下。
“你要去哪里？”
韓林說出了故鄉的名字。
他曾經都以為，他忘了，但他怎么可能忘。
“正好還有一張，六十元。”售票員說道。
這一趟的路很長，可她覺得，神情如此思念的人，與他在外面的時間相比，一定很短。
他過去的記憶又涌現出來，很熟悉的，找到了候車室。
半小時后，檢票，上車。
韓林打開了窗，外面只是車站，但一輛輛車，載著許多要回家，或者要出發的人，就能讓他，感覺到真實。
又過了十來分鐘，車要出發了。
在出發前，一個打扮青春靚麗，外表二十左右的女孩，披著一頭黑發，穿著粉色的短裙，白色的絲襪，走到了韓林身旁。
“同學，能坐在你旁邊嗎？”
徐婷的臉，有些微紅。
她原本的位子邊上，有個邋遢的男人，在抽煙。
而這種長途車，賣的票，包括有后面站上車的人，所以這第一站，還有不少空位。
韓林聽了，淡淡點頭。
徐婷輕巧的坐下，心中告訴自己，只是因為別的座位上，不知道另一個人后面來的人是誰，所以她選擇了韓林。
她悄悄看去，發現韓林的側臉，挺帥。
沒有帥到驚天動地，但是個好看的人，而且臉上，有一股一見，就讓她心中特別悸動的氣質。
是憂郁嗎？徐婷在心中問自己。
有點像，可跟那種，自己班上男生裝出來的，有很大不同。
那一雙眼睛，跟自己認識的同齡男生，完全不同。
可明明外表看起來，也就是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紀。
徐婷不解，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犯花癡了。
隨著汽車慢慢開動，她微微不喜，因為這個男的，真的就是一直看著窗外。
明明自己，也是大學里的系花，今天又精心打扮過，穿上了她最喜歡的粉色衣裙，配上這白色絲襪，只能說青春無敵。
結果居然一眼，都沒有看過自己。
徐婷心中委屈，開始主動，尋找話題。
“你是回家？”
“嗯。”
徐婷偷偷一瞄，發現韓林手中的票，去往終點站。
“我在你前面一站下車，雖然不算同鄉，但也很近啊。”徐婷帶著一點喜色說道。
“嗯。”韓林依舊是淡淡回答。
這讓徐婷有點不開心，平時都是男生殷勤討好自己，可這人，是真的非常不在意她。
她決定不再主動，即使這人，很像是自己喜歡的類型。
可讓她難受的是，韓林就這樣，一路坐在車上，一直看著窗外，更不會主動找她說話。
即使是停車休息，即使別人下車吃飯活動，韓林都沒有動過。
一直持續到，徐婷馬上，就要下車。
“我們離的很近啊，我正好今年大四要在家鄉實習，也有不少空，要不要，加個微…信？”
徐婷鼓起勇氣，主動問道。
她覺得相逢是一種緣分。
自己這么多年，一直沒有找男朋友，她看不上那些同齡，滿腦子精蟲，只知道開房的男生，覺得面前這人，可能是特別的。
只是這么主動，真的是她第一次，有點鬼使神差，白凈的瓜子臉紅撲撲，帶著期待，等待韓林的答復。
“不了，我沒有手機。”
韓林依舊看著窗外，不過他心中記得清楚，只剩下一站了。
可聽到這話，徐婷心中委屈滿溢而出，眼眶瞬間紅了！
她不知道今天自己怎么了，就好像中了邪一般，固執的覺得面前這人身上的氣質，見所未見，就好像帶著光芒的真命天子，很想再多多了解，多多熟悉一下。
可對方，竟然完全不想理睬她的樣子，甚至說出如此拙劣的借口。
徐婷氣的胸脯起伏，握緊了手，差點有淚水滾下。
韓林對一切，當然感知的清清楚楚。
他第一次，轉頭看了過來。
徐婷也發現了那眼神，不想讓對方取笑自己，強忍著，咬牙穩定情緒和表情。
“你很漂亮。”韓林誠摯的說道。
他當然知道，自己現在一無所有，這個女孩，接近她的目的，是純潔的。
所以他當然不會無緣無故討厭對方，想跟別人交朋友，并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
徐婷聽到對方這么直接的夸獎，心中好受了一點，但還是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拒絕自己，還說出沒有手機這樣不可能的借口。
“我沒有說謊。”韓林像是能看穿她內心一般，誠懇的說道。
“但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韓林又無比真誠的說道。
這一句話，讓徐婷感覺自己，光是聽，就信了。
而這時候，倒數第二站，到了。
徐婷只能下車。
她看著車門外的夜色，有點想，干脆瘋一次！
直接跟過去，自己既然主動到這般地步了，即使被覺得倒貼也無所謂了！就破天荒一次！
可她又感覺到，對方的真誠和憂郁，知道自己，只會打擾對方。
“再見。”徐婷看向車內，說著希望能再見到的話語。
“再見。”韓林微笑點頭。
當長途車再次出發，少了一個人陪伴，也不緊不慢，到達了終點。
此刻已經是深夜，韓林走下車，發現夜色下的家鄉，增添了一絲陌生。
但他目能視物，又清晰的看到，其實跟自己印象中，也沒有太大變化。
韓林走向了回家的路。
父親如果正常的話，應該在廠里上夜班，但韓林選擇了，回家，回那個簡單的家。
這一路上，他走動著，沒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就好像只是一個平常的，回家的人。
等來到縣城近郊，走過一段小路后，韓林到達了自己曾經二十二年的家。
兩間簡單的，泥瓦房。
房子邊上，原本干凈的墻邊，現在也長起了雜草。
房子前，還有一片空曠的水泥場地。
可以曬谷物，也是他兒時候玩耍的地方。
曾經韓林覺得，那水泥地很大。
可現在卻小的，一腳就能跨過去一般。
只是最讓韓林沒想到的是。
一個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此刻正躺在一張搖椅上。
吱嘎…吱嘎…
木質的搖椅，在晃動。
有一個蒼老的男人，躺在這他親手做的，但尺寸明顯偏小的搖椅上，看著夜空，愣愣出神。
“爸。”
韓林直感覺，淚水，控制不住的，涌了出來！
這才八個月，父親居然，比自己記憶里，蒼老了那么多！
這一聲呼喚，也驚起了搖椅上的人！
可等他坐起來，借著月光看到的，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龐。
但這個人的神情，這個人的眼神和呼喊，是那么真摯。
“囝囝？”老父親口中，用方言，叫著兒子的昵稱。
“是我。”
韓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他沒想到，他真的沒有想到。
他趕上了，
他曾經以為再也看不到的，賜予他靈魂的父親，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