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船重工做了厚厚的一本資產報告書。雖然他們每年都有做這樣的報告書,但這一次明顯更認真,內容也更翔實和真實。
榮尚國并沒有將之交給蘇城,而是先向幾家國有大銀行提出抵押貸款的申請,同時邀約幾位熟識的銀行官員吃飯。
不出意外,幾家銀行基本上都拒絕了他的要求,最多也只是象征性的給予千多萬元的貸款。
這還是看在中船重工利潤豐厚的份上,他們才愿意將幾塊沒用的土地放入自己的抵押名單。相反,要是中船重工用自己的原料或船只做抵押的話,貸出來的錢會多的多。不過,用原料和船只做抵押有一點不好,是每當要從倉庫中提取的時候,就得向銀行申請和說明。
但不管是用什么方法,中船重工都不可能得到3億美元,就是相當于牌價的30億人民幣也不能可能。放在20年以后,以中船重工的資產,他們或許能輕松的貸出幾百億元人民幣,或者幾十億美元,可在這個時間段,他們要用名下的地產和設備從銀行套出錢來,就太艱難了。
一方面,國內的銀根在縮緊,另一方面,像是中船重工的企業都很不景氣。當然,中船重工本身是挺景氣的,要是沒有下面的三產和分支機構的連累,還可以說是相當不錯,但銀行很難做出準確的判斷。
假賬、人情關系等等問題讓國內的銀行經常只能做出一刀切的決策,尤其是如此大宗的貸款,哪個銀行要是貸給了中船重工,立刻就會有其他的央企來找他們,到時候給是不給都很麻煩。
因此,榮尚國堂而皇之的嘗試很快失敗。這時候,他方才在碰頭會上提出自己的建議:將封存的部分固定資產出售給大華實業,從而盤活資產,購買新設備以擴張產能。
在90年代,擴張產能在國企中還是很有誘惑力的。無論是“做大做強”還是“多元化發展”,說的都是擴張。而不能擴張的國企,往往會陷入衰落和退步,所謂的抓大放小,理論上都會讓央企活下來,但到了具體的企業頭上,這還是一支懸在腦門上的利劍。
榮尚國的前期工作做的極好,很快征得了班子成員的同意,繼而在正式會議上通過了決議。
接著,他才向上級機關報告了自己的想法。
雖然出售數億美元資產的事兒不算小。可到了國家層面。就不是特別關心的話題了。
榮尚國親自監督。用了幾天時間,將所有的流程完成,然后找上了蘇城。
“不行,我不贊成。”大華的投資項目都會經過季潤之。他生怕蘇城抹不開面子,立即否決道:“榮總拿出來的這些地產要么處于偏遠的港口區,要么是郊區的倉庫,流動性很差,價格也不便宜,與其購買中船重工的資產,我們不如直接從銀行購買打包的抵押資產,更劃算不說,問題也更少。”
榮尚國知道小鬼難纏。認真的道:“我們是準備拿這筆錢來擴張產能的。購入新的設備和生產線以后,中船能夠給大華實業做更多的代工和配套,對雙方都有好處不是?你們從銀行購買抵押資產,不如從我們這里購買,讓我們把資金靈活的應用起來。”
這就涉及到集團的業務發展了。季潤之看向蘇城。
“榮總的想法值得肯定,但怎么交易,投資部可以多提點意見。”蘇城自然要狠狠的壓價,這可不是幾十萬幾百萬的交易,而是數十億元的交易。就算是和國家做生意,也沒有對方要多少就給多少的道理。
而且,榮尚國拿到錢以后,也不會將資金上繳國家,更不會全部用來購買設備,其中免不了要有很大一部分用于員工的福利支出。從這個角度來說,中國的國企和日本的企業其實很像,都是為了企業員工而奮斗的,股東得到的利益是遠遠不如美式企業的。
季潤之則是極職業的經理人,得到蘇城的授權,立刻拿捏了起來,道:“我會立刻組織人手進行評估,但我不得不說明,以現在的經濟狀況和市場情況,中船必須在市場價格上的基礎上進行打折,我們才有談下去的基礎。”
“對大客戶,打折也不是不行…”榮尚國他們早就有了共識。畢竟,現在的中國并不像是十多年以后那樣,人民幣資產暴漲,地皮價格高昂。在1994年,別說是二三十億元的土地打包出售了,兩三億元的地產交易都是大宗,還不及后世一個三級城鎮的中型土地交易規模。
蘇城卻有自己的想法,聽著兩個人的對話,立刻警覺的道:“打折要有理由,不能隨便打折。”
季潤之恨不得翻個白眼,半是調笑半是提醒的道:“蘇董,咱倆不該是一邊的嗎?”
“當然是一邊的,我是想價格越低越好,但咱也不能冒著國有資產流失的危險做交易。”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此時非常正常的交易,到了十多年后,指不定要被曲解成什么樣兒。“國有資產流失”就是最常用的罪名,也是很難說的清楚的罪名。
蘇城是想借著先知先覺賺錢,卻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占了國家的便宜。
他的這個要求在此時聽來有點無稽,但季潤之對風險的控制向來嚴謹,很快思考了起來。
一會兒,季潤之頷首道:“你們看這樣如何,我們指定一個銀行,讓他們收購中船的資產,我們則從銀行的手里獲得…或者借貸也可以,我們收走銀行的抵押資產,指定銀行借貸資金給中船…”
“找一家外國的金融公司做這件事。”蘇城感覺不錯。加入一家外國金融公司的原因,是擔心此事曝光以后,己方缺乏充分的可信信息。
若是涉及外國公司的話,雙方的交易細節就可以從國外來調查。
榮尚國說不上自己是否滿意,有點被捏著鼻子認了下來。
他的選擇也實在不多。
蘇城親自將他送出辦公室,到了外面,卻見到了兩臺正在運作的攝像機。
“什么情況?”蘇城眉頭皺起。
“中央電視臺想采訪您,一個專訪。”楊明走過來,又低聲解釋道:“是靳燕柔帶隊過來了。”
“專訪不接受,嗯,隨便叫她過來聊兩句吧。”靳燕柔這樣的記者,一面是漂亮非常,一面是配合宣傳,屬于蘇城比較喜歡的媒體人。靳燕柔也幫他做過好幾次報導,效果不錯,自然不方便直接勸走。
楊明過去說明了一聲,靳燕柔果然沒有強求攝像機跟隨,就拿著筆記本和筆進入到蘇城的辦公室。
“蘇董,說話方便嗎?”不像是蘇城預想的那樣,此時的靳燕柔卻是有些緊張,往日散發著無窮魅力的大眼睛,變成了機警的觀察鏡。
“當然,我經常在辦公室里開會,房間的靜音做的很好。”
“也不會被人竊聽?”靳燕柔回身檢查了一下門鎖。
蘇城微抬下巴,道:“有專人檢查,不會被竊聽。”
靳燕柔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點點頭,又道:“您還記得上一次,和我還有六子一起見面的事嗎?”
“記得。”蘇城緩緩的坐下來了。
就在去年,六子莫名其妙的被“流放”到了南方,懷疑是某個新聞而遭受到的反饋。
他請靳燕柔一起分析了六子寫的新聞報導,最后將目標放在了某個城市。
靳燕柔和六子一度聯手做了秘密調查,可始終沒有結果。
如今看來,至少是有了分階段的成果。
靳燕柔得到了蘇城的重視,心情好了許多,攏起頭發,露出微笑,道:“還好蘇董記得。我這一次,是借著專訪的名義來的,所以,不能呆太長時間,我長話短說,我和六子,找到了無錫后面的大老虎。”
“哦?”
“老虎好像發覺了什么,我和六子的處境很危險…我這次來,是尋求蘇董的幫助的。”
“六子呢?”蘇城既沒有英雄救美的澎湃,也沒有主持正義的嚴肅,而是首先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話題。
“他調查的比較深,已經不適合到這里來露面了。蘇董要是愿意的話,我們約個更私人的地方。”
蘇城深深的看了一眼靳燕柔,微微頷首。
“你答應了?”靳燕柔沒想到蘇城連問都沒問那大老虎是誰。
蘇城還是點頭,依舊沒有詢問。
他并不想從靳燕柔這里得到消息,因為他同意的原因是六子,而非靳燕柔。
靳燕柔也想到了此點,不禁幽然,道:“你們關系真好。”
對于一名美女來說,被放在第二位考慮,甚至不予考慮的經歷并不多。
蘇城有點回憶的笑笑,道:“我在油田做工人的時候,六子就沒少幫我。”
自從上一次的碰面以后,蘇城也曾回憶和猜想過無錫發生過什么事。然而,年代實在久遠,又不是石油領域的秘辛,蘇城著實未能得到多少答案。
但是,六子是他關系最好的同學,是他來到這個世界最早認識的朋友,不管怎么說,蘇城是不會將他置之不理的。
對于一度參與了阿塞拜疆政治的蘇城來說,無論是明槍暗箭,他都有防御的手段。
國外如此,國內亦如此。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