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章:農夫和蛇

　　林小北吐了吐舌頭，對于醫生來說，最頭疼的就是遇到那種蠻不講理的病人或家屬。

　　這種人不但不知恩圖報，還會反咬一口。

　　他對這種人簡直是深惡痛絕，因為在麻醉科曾經碰到過一例，那個病人家屬給他上了一幕真實版的農夫和蛇的故事。

　　那時林小北剛上班，涉世未深，處理人事關系沒經驗，太仁慈，不知道人心險惡。

　　一天晚上值夜班的時候，一個女人被送來做急診宮外孕。

　　宮外孕是胚胎著床的位置不在宮腔內，而是停留在輸卵管、卵巢、腹腔、或闊韌帶，就像魚苗沒進入池塘而蹦到了小溪溝，長到一定程度沒有可供生長的空間。

　　如果不及時處理，那么隨著孕囊的不斷生長，就會因擠壓而破裂發生大出血。

　　現在隨著醫學的不斷進步，宮外孕手術已由傳統的剖腹探查術改為腹腔鏡下探查術。后者的優點是創傷小，術后恢復快，但是住院費用要增加很多，因為優質的醫療質量往往伴隨的是昂貴的醫療耗材。

　　就像家用車，同樣是代步，寶馬肯定比桑塔納舒服。

　　那晚手術醫生開的通知單是剖腹探查術，說是病人沒錢，家屬要求最簡單最節省的治療。

　　下腹部尤其是盆腔部位如果不是腔鏡下手術，一般打硬膜外麻醉就可以滿足要求。

　　相對于全麻來說，硬膜外麻醉最實惠的地方是費用，節省一半還多。

　　林小北查看病例，硬膜外麻醉有一條最重要的禁忌是要求病人凝血功能正常，血小板不能低于100個單位。

　　但是那個女人就有點尷尬，她的凝血功能各項指標是在正常范圍，但血小板只有98個單位。

　　血小板的正常范圍是100-400單位，因此懂醫的人都知道98個單位其實與正常范圍沒什么區別。。

　　但現在麻醉學指南里就有一條明確的規定，硬膜外麻醉血小板必須在正常范圍，也就是大于或者等于100個單位。

　　這種硬性規定就像考試成績59分和60分的差距一樣，1分之差決定了不一樣的命運。

　　林小北與病人及其家屬反復溝通，為什么不能打硬膜外麻醉而必須全麻。

　　那個女病人倒沒說什么，但她的丈夫，那個男人的表現完全超出林小北的想象。

　　那個男人死活不同意妻子接受全麻。

　　問其原因，他說家里實在困難，夫妻兩口子都沒有固定工作，掙點錢太難。

　　林小北說麻醉費用是按正常收費，哪兒都是一樣的標準。

　　那個男人孬種得像孫子一樣跪在林小北面前，不停地磕頭，哭得鼻涕滿面，“醫生，我求求你了，我們是真的沒錢。”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這是原則問題。”

　　那男人說出了他的另外一個顧慮：“我聽別人說，全麻后人會變傻，我們現在都這么困難，我老婆要是變成了傻子我怎么能養活她呀，我們還有孩子呢！”

　　林小北哭笑不得，“誰告訴你全麻后人會變傻？全國每天那么多家醫院上百萬人接受全麻手術，照你這樣說那得有多少傻子？”

　　“反正，我是不能讓我老婆做全麻。醫生，你行行好，我求你了。”他說著又哭起來，頭磕得“砰砰”響。

　　林小北當時心里很震驚，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一個男人居然為一千多塊錢的醫療費用當作別人的面這么作踐自已。

　　這個時候婦科醫生在一邊又添油加醋，說病人實在可憐，能節省的就盡量節省，不要搞全麻。

　　在心里掙扎一番后，林小北與手術醫生和病人以及她的丈夫充分溝通，決定打一次擦邊球，給那個女人打硬膜外麻醉。

　　雖然林小北那時技術沒有現在好，但那次麻醉操作很順利，穿刺一次成功，注射局麻藥后測試，效果非常確切。

　　手術做得也很順利，術后病人安全返回病房。

　　術后第二天隨訪，病人局麻藥作用完全消退，雙下肢能活動自如，背部穿刺部位無明顯紅腫壓痛。

　　原以為這事就這么過了，沒想到后來這個病人家屬在醫院鬧了個天翻地覆。

　　問題就出在病房。

　　由于這個女人體質很差，回病房后手術傷口發生了感染，住院的時間比鄰床的病友多住了幾天。

　　其實也只是在醫院多住了幾天，婦科主管醫生也相應的給減免了很多費用，所以她的總住院費比別人都少。

　　按說他們應該對醫院和婦科醫生感恩戴德才對。

　　“農夫和蛇”的故事開始上演，那個男人就生動的扮演了一條毒蛇。他不知從哪里得知的消息，也許是事前就有所蓄謀。

　　他開始在醫院大吵大鬧，認為醫生給他妻子的治療有誤，治療方法不對，術后沒人管理，沒有經常換藥…

　　各種理由陳出不窮，反正扯皮的不嫌借口多。扯到后來，竟然把麻醉科也給扯上了。

　　他先是說她老婆背痛，麻醉醫生水平不行，損傷了神經。林小北指示婦科做肌電圖，完全沒事。

　　他又不知從哪里得來的信息，血小板低于正常范圍不能做椎管內麻醉，可是麻醉醫生照樣給他老婆做了。

　　這個可是確切的證據，盡管林小北在麻醉知情同意書里已經將風險講得明明白白，當時也征求到了他的意見，黑紙白字簽署都清清楚楚地擺在那兒。

　　可是那個無賴一口咬定他不知情，所有的都是麻醉醫生說了算，他只負責簽字。

　　他就緊緊抓住一條：麻醉醫生違反了常規操作。

　　林小北就因為一時仁慈被抓住了實錘。

　　那幾年正是醫患關系特別緊張的時候，媒體又喜歡推波助瀾。就算林小北出示的證據再怎么確切，在無理取鬧的病人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那個男人就深諳這一點，賴在醫院，堵婦科病房大門，在醫院行政辦公室門口撒潑。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怎么鬧醫院也不能把他怎么樣，反而招來了記者，引起了社會關注。

　　醫院迫于壓力，息事寧人，全免了那個女人的醫療費用。

　　誰知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個男人并不滿足那點錢，獅子大開口要求賠100萬，包括精神損失費，身體損傷費，他們兩口子因為住院延誤的誤工費…

　　那囂張樣子好像他是超級大明星似的，與那晚跪在林小北面前的慫蛋樣完全判若兩人。

　　醫院當然不可能賠那么多錢，最后的協商結果是免了醫療費，另外賠償2萬，包括他說的精神損失費和誤工費。醫院領導不是傻子，不會承認對他老婆的身體有任何損傷。

　　倒霉的林小北被秋后算賬，被記醫療事故一次，扣除年底獎金，連續三年被免除評優資格。

　　雖然林朝兵主任也明知他并無大錯，這種擦邊球的操作在各個科室都很常見，幾乎是共識。醫院領導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誰出了事誰負責，責任到個人。

　　林小北就不幸撞在槍口上。

　　從那之后，在獲得超級系統之前，很長一段時間他對一切事務都是漠然視之的態度，幾乎是冷血動物。

　　后來之所以慢慢又變得熱血沸騰，都是系統在作怪，或者說他自已在改變。因為，他要做一名超級麻醉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