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令人期待而又激動的時刻終于來臨。
林小北以為自已來得夠早,畢竟這是第一次被外科醫生欽點,他得好好準備。
他到手術室的時候,柳絮卻早已坐在那里。
麻醉機面臺上,氣管導管,喉罩,可視喉鏡,牙墊,吸痰管,全都整齊有序地擺在那里。
麻醉車桌面上,肌松,鎮痛,鎮靜,搶救,肝素水,各種藥物都用注射器稀釋好,寫了藥名和濃度,并且搶救藥品還按林小北的習慣用紅色記號筆做了標簽,像文具店的筆一樣排成一排。
麻醉籃子里,動靜脈穿刺包,硬膜外麻醉包,加壓袋,血液加溫器,一樣不差。
超聲也被推來擺在一邊。
她幾乎把所有麻醉方法可能用到的器材藥品全都準備齊全。
“你來這么早?”林小北驚訝問道。
準備這些東西不是一時半會的事,現在才7:45,這丫頭敢情是7點之前就趕到醫院了。
“我得先準備好呀。”柳絮輕快地說。
“不用這么急。”林小北笑著說。
每一位醫學生都是這樣,剛開始工作像一臺加足馬力的動力機,熱情高漲。
今天這個病人的麻醉對于柳絮來說意義重大,這是她參加規培以來第一次有時間精心準備的疑難病例麻醉。以前雖然跟隨林小北做過不少復雜兇險的病例,但都是急診居多,都是臨時抱佛腳,倉促間不知如何應付,只能旁觀看著林小北在忙碌。
今天時間充足,動手的機會大增,她得好好珍惜。
“鈉石灰更換了吧?”
“換了,麻醉機也質檢過了。”
林小北點點頭,這就是柳絮與王旭光的差別。他們科室的麻醉機每晚下班后都有工程師專門檢查,所以第二天一般不會出問題。但林小北仍然有麻醉前必須檢查工具是否配備齊全,麻醉機是否能正常工作的習慣。
細節決定成敗。
一會兒護士們也來了,還帶著一個澀澀的小姑娘,青春而又懵懂,一看就是實習生。
“早!”
“紅姐早!”柳絮的聲音很甜。
“你們今天誰巡回,誰上臺?”林小北問。
“我巡回,葉卉上臺。”邱紅回答,然后指揮那個實習生,“你跟我來,檢查器械包,消毒包,要學會查看核對,萬一手術開始卻發現差這差那可麻煩了。”
這邊柳絮開始跟林小北探討具體的麻醉方案。
“林老師,你準備怎么做?”
“先看看病人的具體情況。”
“待會你可得教我,所有的動手機會都讓我先試一試。”她俏皮道。
“可以,但是動靜脈穿刺我只給你兩次機會。”林小北笑著說,也有勉勵的意味。
血管穿刺一次失敗后容易形成局部血腫,壓迫后再觸摸很難找到動脈搏動,而且由于創傷刺激會導致痙攣和閉塞,再穿的話難度陡增。
一般在進修的醫生只給予一次試穿機會。
林小北給柳絮兩次機會已經很給面子了,她為這個病人做了如此多的功課,算是一種獎勵。
“謝謝林老師。”
“先看看病歷吧,看這幾天病人的情況有沒有好轉。”林小北提議道。
“嗯。”柳絮打開病歷。
昨晚的檢查結果顯示,王元生的餐后血糖下降到13.8mmol/L,空腹血糖10.6mmol/L,仍然很高,但是比那天還是要好很多。
而且如內分泌科醫生所言,這種病人因為平時習慣于高血糖,不能倉促之間降得太多,否則易引起低血糖昏迷。
基本生命體征顯示血壓155/82次/分,勉強可以接受。
病人8:30才入室。
經過幾天的調養,好像是比那天好些,起碼面色看起來不算很差。
把老人攙扶上手術床,接上心電監護,HR 65次/分,BP 179/102mmHg,SPO2 93%。
“林老師,病人血壓咋又這么高了呢?”柳絮小聲地問。
“先觀察吧。”林小北不慌不忙,把面罩放在王元生的嘴邊,讓他吸氧,SPO2 慢慢升到98%。
血壓測量與病房有出入是司空見慣的事,大多數病人雖然嘴上說不緊張,但進了手術室內心的恐懼還是有的。這種情緒上的波動很容易導致血壓的劇烈波動,安靜后就會慢慢降下來。
兩分鐘后再測,BP 168/95mmHg。
“王元生,你知不知道現在在哪兒?”
“在醫院。”老人仍有些含糊不清。
“我知道你在醫院,但是你現在在手術室,你今天要做手術,知道嗎?”
“啊,今天做手術啊?”
“對,你不要驚慌,配合我們,盡量給你做好,早日康復。”
在病人將要麻醉之前,進行相關的語言溝通,是最近流行起來的醫患溝通方法,醫學上稱“文人關懷”,看似不必要,其實能給病人非常大的心里慰藉,能取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To Comfort Always。
這是長眠在紐約東北部的撒拉納克湖畔的特魯多醫生的墓志銘,簡稱“Three To”,中文翻譯是:有時是治愈;常常是幫助;總是去安慰。
林小北在讀醫學文獻時對這幾句感觸頗為深刻,牢記在心。
“聽聽他的肺。”
柳絮把掛件放在鎖骨下聽了一會兒,又沿著鎖骨中線往下聽。
“比那天好多了,好像沒有啰音。”
林小北自已也戴上聽診器,確實是鼓音,肺氣腫的特征。
將老人側身,背上的褥瘡還在,脊髓有好幾處節段附近都有小潰瘍,感染嚴重,不用考慮對他實施椎管內麻醉了。
“準備全麻吧。”他說。
“啊?”柳絮似乎感覺沒有一點心意,有些失望。她已習慣林小北的意外驚喜。
“我給藥了,咪**侖2mg,舒*7.5ug,”他說完把靶控泵打開,丙*酚泵速調至0.3mg/kg/min。
王元生意識慢慢消失。
“開始給肌松劑了,羅**銨 10mg,注意面罩給氧。”
“林老師,你這藥是不是少了點?”柳絮質疑道。
這是小兒的誘導劑量,成人按王元生的體重計算起碼50mg。
“不少,滿足插管條件就可以了。”
“你不插喉罩?”她又疑問,仰臥位全身麻醉,現在很少插氣管導管,除非時間很長的手術。
“這個病人術中要放胃管。”
“哦。”柳絮臉紅起來,這個問題她確實沒想到。
插管很順利,可視化喉鏡下,病人聲門附近的解剖結構暴露得非常清楚。
這種喉鏡確實是好東西,使用起來方便可靠,幾乎是所有進修醫生的覬覦之物。最讓科室林主任頭痛不已,因為最容易丟失。王旭光就偷走了一只。
“你先穿動脈吧。”林小北搬動超聲。
他的技術不需要可視化指導,但為了讓柳絮能充分理解,還是把顯像給她暴露出來。
動脈穿完繼續穿靜脈。
在林小北的指導下,也或者許是做足了功課,柳絮今天的血管穿刺非常成功,都是一針到位。
她非常興奮,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如人面桃花。
“現在你來看我的了。”
林小北打開硬膜外包,拿出腰穿針,接上注射器。
“林老師,你不用神經刺激針?”柳絮看出他要打神經阻滯,奇怪問道。
“不用,有超聲引導再用神經刺激針是浪費,一根200多呢。這個病人雖然有醫保,但花費較多,咱能幫他節約一點是一點。”
林小北說完開始消毒,將超聲探頭放在病人腹部來回滑動,表面抹有耦合劑。
“看,這就是腹直肌,我馬上要做的是腹橫筋膜阻滯。”
“這是肝,這空的葫蘆狀陰影是膽囊,旁邊是脾臟,下面大片黑影是胃。往上走是肺,這兩條白線是肺下緣。”
“看到沒,這是膽總管,中間這段明顯增粗,這是被堵后擴張的表現,表明膽汁回流不暢。”
“這是…”
“這是…”
“這是…”
“…”
林小北不停地滑動探頭,指著屏膜仔細講解。
然而這些知識深奧晦澀難懂,盡管柳絮是學霸,但一時之間也難以接受,似懂非懂地點頭,囫圇吞棗般先了解個大致。
想把這些知識點徹底弄清楚非一朝一日,需要慢慢積累和領悟。
“光打腹橫筋膜還不夠,只能起到鎮痛作用。我剛才誘導給的肌松劑量非常小,那么必須要靠局麻藥的作用。”
“看到沒,這是腹腔神經叢,這是肝動脈,肝左右神經叢在其周圍形成鞘,我們把這個地方阻滯好完全可以滿足手術。”
“我還要在神經側枝周圍進行靶點注射術,就從這兒進針。”
如說天書,除林小北本人外幾乎無人能聽懂,但他說得頭頭是道,又循循善導,竟然讓人感覺不怎么枯燥無味,連邱紅和葉卉也忍不住過來觀看。
他們剛做完,手術室感應門就自動打開,胡文茂和鄭權帶著一大包器械走進來。真及時!
“麻好了嗎?”胡文茂笑呵呵地問,他對林小北充滿信心。
“麻醉好了。”林小北糾正道。
“好的,我就知道林醫生有辦法。”胡文茂恭維道,然而看到王元生口中的氣管導管,臉色立刻變得灰暗,無不失望地說:“你,你給病人使用的是全麻呀?”
“是的,但是請你放心,只要你們手術順利,我可以保證他術后很快蘇醒,絕不會去ICU。”林小北打包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