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0 虛空的記憶【其四】(8)

　　在整整九個月的努力之后，泰伯利亞超空間實驗室的第一塊拼圖，終于屹立在了大空洞里。足球賽場同款的大功率燈架高高矗立著，閃亮的燈光照耀中，這棟建筑整體泛著亮銀色。它的造型像極了兩扇對合在一起的大門，仿佛漂浮在宇宙中的神秘門戶，即將展現背后的奇跡。

　　雖然還只是一個空殼，里面還沒有填充裝修，但只要主體建筑建成，后面的那些就不需要非得憋在在悶熱潮濕的大空洞之中才能搞了。

　　而且，這塊主體建筑也擔負了重要的任務。

　　“已經確認過超空間中搭建的模型和支架，沒有形變和其他侵蝕問題，可以完成對接。”索菲亞向亞當反饋道：“我們的計劃，一定能成功。”

　　“那好。”亞當深吸一口氣，然后走上搭建好的高臺。

　　所有閑雜人員全部清了出去，時刻嘈雜的工地整個寂靜下來。黑暗的大空洞下，影影綽綽的站著二十來號人。這些人絕大多數是二組三組的科學家，少數是深受信賴并且很有潛力的助手。另外還有一個，就是亞當的黑手套，帕克彼得森，站在最角落的陰影里。

　　這些科學家每一個都身纏要務，平時很少有時間來施工現場轉悠。所以當他們看到那扇巨大的門戶時，除了忍不住震撼以外，也很疑惑為什么要把自己叫來此處，搞的像什么黑暗組織成立的儀式似得。

　　除了帕克彼得森。

　　他隱約知道些什么，所以他只是靜靜地站著，同時隱晦的注意著現場眾人的神色。仿佛一個心狠手辣的刺客仔細甄別著目標，隨時能夠捅出涂滿毒藥的匕首。

　　高臺之上，為了今天這一刻不知受了多少苦的亞當，心中似有情緒即將爆炸。他俯視著這些人，又回頭看了看身后的亮銀色建筑主體，深深的凝望中，終究控制了自己。

　　亞當沉穩的開了口：“我知道，你們之中有很多人不明白，為什么要大費周章的建造眼前的這座建筑。扎德家的那些元老，這些日子把我煩透了，就是為了眼前你們看到的這東西。我抵押了自己一切，四處借債、不停貸款，也是為了你們看到的這東西。”

　　“有些人，很多人，認為我喪心病狂，認為我倒行逆施，認為我剛愎自用，認為我喪失理智，想要彈劾我下臺。但是，今天，我依然站在這里。我不聽勸，也不回頭，因為我知道我是對的！”亞當抬高了聲音，在大空洞之中滾滾回蕩：“愚昧的凡人才只顧眼前，開創者與開拓者才會著眼未來，并為了一個可能性而拼盡全力！”

　　“各位先生們，你們各自都忙著各自的事業。把你們硬生生拽過來參加一個什么儀式，想來心中都是有怨言的。但我要告訴你的們的是，你們今天能夠站在這里，就說明你們是深受信任的。更重要的是，今天你們站在這里，將是你們萬分的榮耀與幸運！是你們一聲吹噓不盡的資本！”

　　“你們要見證的，并不是什么剪彩。”

　　“科學的盡頭是神學。”

　　“我們遠未到達盡頭，但我們比古往今來所有人類、所有生物都要幸運，因為今天，我們終于能夠以貧薄微渺之生命，一睹科學盡頭之偉大！”

　　“有神論與無神論的爭執在此時此刻畫下句點，從今天起，你們可以篤定的告訴自己神，存在！”亞當語氣越發激動，至最后高聲咆哮著。滾滾聲音在大空洞中不停回蕩，宛如轟然炸響的雷霆，在所有人耳邊不停灌輸著當初索菲亞告訴他的那句話：“現在，去窒息吧！去相信吧！去虔誠吧！去畏怖吧！神，真的，存在啊！！！”

　　咆哮的最高峰中，索菲亞出手了。她走上高臺，背對眾生，雙臂一展，如同擁抱奇跡世界，好像推開天堂之門。似曾相識又前所未見的精神壓力自記憶之中蜂擁而來，背后靈三人組立刻開始感到吃力。精神的對接不停接近那處界限，記憶中的畫面也開始像老舊電視一般的閃爍。

　　在這一瞬，三人的意識碰觸到了虛空中的一個源頭。這源頭擁有某種莫可名狀的絕高特質，超越了時間、空間、物質、精神的限制。即便是在記憶世界中，即便只是回憶到它，也同樣需要擁有直面這源頭的資格，才能切實觀測、不會遺忘。

　　這就是最關鍵的時刻！

　　泰伯利亞之心的坐標，就隱藏在這源頭之中！

　　喝！！楊綺和亓夢齊齊發力，物質世界中的心靈穩流器也開始加壓加功率。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眾人終于頂住了那龐大的精神壓力。如同迎著滾滾洪流，逆流而上。

　　然后，三人看到了白色。

　　不耀眼，不黯淡，不溫暖，不冰冷，不附帶任何其他元素的，絕對純粹的白色，就那么出現在大空洞之中。這白色不散發任何光芒，大空洞一如之前般暗影重重。但當它展現于所有人面前時，在所有人的心靈中，這顏色就是白，就是最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絕對意義上的白。

　　不過，不同于上一次在倫敦的小河邊。那一次的白色只填充了一個虛無的圓，直徑三米左右。

　　但此時此刻，這從一片虛無中生發出來的白，宛如最壯麗的神跡一般，展露了自己凌絕天地的身姿！

　　巨大的白色，無處不在的白色，充斥了整個大空洞。漩渦一般的空間波流，普通人無法察覺，但索菲亞的記憶中卻清晰可見。精神的壓力再度增強，物質界的穩流器也閃起噼啪的電花。大師兄急得團團轉，用盡渾身解數想要分擔一點壓力。但他的精神只是剛剛接觸，便一聲慘叫被彈飛出去。

　　“撐住啊！”物質界的楊綺本尊豁然開口，眉心飛出一道精神波護住了大師兄的神識，同時咬緊牙關扛起了海潮一般的壓力。

　　另外一邊，記憶世界中，所有與會者也如當日的亞當一般，完全臣服在這崇高的光輝中。

　　“神，真的存在啊！”這通天徹地的白光轟開了所有人的心靈，在里面深深烙印上了自己的影子。一片噴發的白光中，聲音與視線都失去了意義。就連他們自己聲嘶力竭的大叫，都全部消散在卷動的空間中，完全無法聽見。

　　但唯有一道聲音，清晰的傳入他們的心底。

　　是索菲亞。

　　她的聲音仿佛代神宣旨，和這無處不在的白一起，轟入了世界的內核：“我宣布，泰伯利亞實驗室正式奠基。第一層級命名為科學之門。”

　　無聲無息，似也不需要時間。

　　所有白色在一個剎那內盡數塌縮，重新斂入虛空再不可見。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巨大的建筑和渺小的人。整個大空洞空空如也，沒有聲音，沒有動靜，沒有氣息。

　　那些見證者，全部被挪移到了科學之門內部。索菲亞早就已經確認過，只要空間波流保持平靜，三維生命在超空間中的生存不受影響。所以，既然來都來了，不讓這些科學家出出力豈不浪費？所以索菲亞把他們全部扔到一個個設備前，讓各個項目的帶頭大哥重新做回血汗小弟，收集整個建筑在超空間內的存在狀態。

　　索菲亞還真是一點都不浪費人力資源。

　　不過目睹了如此神跡，相信這些科學家會很樂意伏低做小。

　　那么索菲亞在哪呢？

　　在月球。

　　星屑點點，銀塵漫漫。在這遠離塵世的蒼穹之上，沒有了大氣的阻礙，銀河顯得那么清晰。好像那無窮無盡的神秘都近在眼前，等待著智者去探究、去索取。

　　太陽的光輝灑落在地面上，腳下是亮的，頭上卻是黑的。在這一片銀色的清冷沙海中，亞當與索菲亞輕輕漫步。遠小于地球的引力，讓亞當跌了好多個狗啃屎。只有索菲亞步步生蓮，腳下濺起一環環銀塵，向前飄搖而行。

　　“雖然看過很多次了，但不管看多少次，還是會覺得嘆為觀止！”亞當就這么穿著普通的衣服，宇宙射線直接曬在他身上，他卻不覺得難受。口鼻直接暴露在真空中，他卻不覺得憋悶。他的身上同時重疊著多重空間，讓他能夠享受月球漫步的浪漫，卻又不必遭受嚴苛環境的困苦。

　　如此種種，真是徹底的神力。

　　玩了片刻，在月面留下無數手印腳印，亞當忽然想起了正事：“索菲亞，剛剛把科學之門送入超空間又帶我來月球，你這樣不會負擔太大嗎？”

　　姑娘卻不想談這個話題。

　　“來。”索菲亞牽起亞當的手，飄然飛向環形山的上端：“我請你吃飯。”

　　“啊？”

　　亞當不明所以，只能跟著攀登巨大的環形山。微弱的引力下，兩人如練了輕功一樣輕飄飄的前行，很快來到了邊緣。

　　亞當的瞳孔，瞬間收縮了。

　　邊緣處，有一套小桌椅。桌面上擺著手作的茶點，和一臺老式留聲機。而就餐的背景，便是一顆藍色的美麗星球。

　　地球。

　　亞當扎德，他是第一次從這個距離，這個角度，以這個方式，目睹自己生活的母星。

　　這一瞬間，亞當激蕩的情緒終于無法遏制。他咬了咬嘴角，然后，露出了一個很難描述的表情，說出了一句讓索菲亞微微錯愕的話：“制衡越少，權力越大。這世界上一切力量都有制衡，但這份力量，真的沒有任何制衡，真的沒有任何敵手。”

　　“你說這些干什么？”索菲亞隨手按開了留聲機，老式唱片中立刻播放出愉悅柔和的曲調。

　　“咦？竟然是這首歌？！”場外觀眾楊綺瞬間明白了老姨的想法，她不由情緒高漲的吶喊道：“老姨，你穩住、穩重一點啊！”

　　但費盡心思布置了這樣夢幻的場景，負起重壓抗住了傳送到月球的損耗，還放著這樣一首可以說表白一樣的歌關鍵是還很照顧人的是英語歌，生怕對方聽不懂。

　　索菲亞顯然已經動了心思。

　　略帶童真與俏皮的音樂中，她優雅落座，舉起酒杯，罕見的溫柔的注視著對面的男人：“亞當，這些日子，辛苦了。來，干杯，為了未來。”

　　此情此景，只要不是大木頭，所有男人應該都懂。亞當？從前是貴公子，后來是大家主，撩妹技能點滿，這樣的人物會是大木頭？

　　但出乎楊綺和索菲亞預料的是，此時此刻，亞當滿腦子根本不在這件事上。他也落座，他也舉杯，但此刻他食不知味。滿臉復雜的看著一側的地球，心神混亂的他并沒有察覺到索菲亞的心意。他只是機械性的搖著紅酒，干澀道：“干杯，為了力量。”

　　叮，兩個酒杯碰在一起，碰杯聲在真空之中神奇的回蕩著。

　　又猛然消失。

　　為了力量？

　　索菲亞微微皺眉，將紅酒輕輕飲下。

　　這是她第一次喝酒。

　　然后，什么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