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距離大海市完全關閉恐怕還要一陣子時間。”
坊市里。
王魃等人微微仰起頭,看著上方的巨大‘喇叭口’,神情沉肅。
虛空隱隱呈現出扭曲的模樣,在喇叭的邊緣處,已經開始出現了虛化。
而在喇叭口處,那里還徘徊著一位位神情緊張的修士,不時有人沖進去,又不時有人飛出來。
不止是王魃,坊市里的許多店鋪里,都不時有人走出,吃驚地看著大海市入口處的變化。
他們中有許多人都參與過很多次大海市的開啟與關閉,卻從未見到過這樣的情形。
惟有極少部分勢力的領頭者神色不安。
他們中有一些消息靈通的,或是眼力不凡的,已經隱隱看出了大海市正在發生驚天變故。
或許很可能會走向消亡。
這對于三界來說,或許沒有太大的問題,無非是吃多吃少而已。
但對于界亂之海中無數靠著大海市間歇獲取資源的小勢力來說,卻簡直是天大的噩耗。
“這界亂之海就是一個囚籠,各個勢力就是其中的囚徒,而大海市就像是外面投遞進來的為數不多的食物,所有人都以此為生,如今外面的食物沒了…這界亂之海,恐怕要起大亂了。”
余無恨目光掃過周圍那些神情惶惶的修士們,微微搖頭,低聲嘆道。
她并非是悲天憫人的性格,甚至更偏于冷淡。
但親眼見證了界亂之海大亂的伊始,仍是不覺有些感嘆。
之前的界亂之海即便暗流涌動,但至少在明面上仍舊保持著和諧,而如今,隨著大海市的崩塌,這最后的表面和諧,也將不復存在。
失去外來資源的情況下,明眼人必定會認識到,接下來便會是無休止的對資源的爭奪、勢力間的戰斗,直至出現一方勢力獨大或是多方實力相近的勢力,最終維持著脆弱卻又微妙的平衡。
這平衡也未必便是和平,而不過是博弈到最后的不得已。
而一方勢力的變遷,也許只是界亂之海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但落在個人的頭上,卻仍是難以抵御的大山…
王魃聞言也輕嘆了一聲,幽幽道:
“這便是世事洪流,除非能力通天,便終要沉淪其中,不得自拔…一如曾經的小倉界。”
曾經的小倉界,也受困于資源窮盡,整個界域內的眾生,幾乎都經歷了浩蕩大劫,最終幸存之人,百不存一。
直至之后另擇他路,終于是搏得了一線生機。
只是這一線生機,至今走來,卻也是如履薄冰,日夜惴惴不安,不知何時方能安心。
本以為界亂之海會是小倉界的凈土和歸宿,但伴隨著大海市走向消亡,這個念想也終究成了奢望。
但好在,這場大亂,終究與小倉界無關。
“不過這界亂之海,終究不是久留之地。”
他沉默了一會,緩緩低聲道。
聲音只足夠身邊的幾人聽見。
“那山主,咱們現在該怎么辦?”
庖尸鬼王忍不住問道。
王魃沉吟了一會,開口道:
“你們趁這個機會,盡快收集混沌源質、各類典籍經卷、靈獸、道寶…咱們帶來的其他物資也都拿出來,都換成需要的資源,哪怕貴一點也無妨。”
庖尸鬼王遲疑著低聲道:
“低階的靈草、靈材,若是放出去的話,恐怕會暴露小倉界的存在…”
王魃微微搖頭:
“暴露便暴露…等下,你說得也對,還是謹慎些比較好,那些容易暴露的東西就先別拿出來吧。”
他在大海市中展現出來的實力,幾乎都與大海市的特殊環境有關。
如今沒了活躍的規則可以借用,驅風杖的效果至少要降下大半。
說是打回原形也差不多。
是以他倒也沒有被之前的一時假象沖昏了頭腦。
再次沉思了一番。
快速做了些部署。
眼下還有不少人并不知曉大海市即將步向滅亡,趁著這個窗口期,他們還有機會大撈一筆,最好是一口氣搞定小倉界需要的海量混沌源質,而一旦過了這個時間節點,再想要一下子得到大量的混沌源質,除非攻破三界。
這對于當前階段的小倉界以及他自己,都是幾乎沒有任何可能的。
在王魃的安排下。
庖尸鬼王等人當即便回到了坊市內,屬于‘原始魔山’的店鋪,開始以手中的物資,大量換取小倉界缺少的資源。
而與此同時,王魃也趁著這個時間,在坊市內,租下了一間修行密室。
確定隱密之后。
他還是不放心地又布置了陣法,隨后才將袖中的白首馬身異獸放了出來。
白首馬身異獸掃了眼略顯擁擠的密室,身形大小如意,很快便縮成了小馬駒的模樣。
王魃滿意地點點頭,隨后沉吟道:
“你的模樣,倒是和我所知道的一種神獸‘鹿蜀’有些相似,不如便叫你…‘富貴’吧!”
白首馬身異獸茫然地仰頭,睜著兩只棕色的大眼珠子呆呆看著他。
“不反對便是認可了,很好。”
王魃更為滿意。
隨后徑直取出了仙蘊寶盆,放在它面前。
富貴下意識便低下頭,伸出舌頭想要舔。
被王魃抬手輕輕攔住。
微微搖頭道:
“怎么像個狗一樣的,這可不是狗盆。”
說著,打了個響指,密室內頓時浮現出富貴之前在大海市中,口吐五色流光的場景。
指點道:
“便是這樣,這樣…”
富貴似懂非懂地茫然點頭,隨后張開嘴巴,便有各種規則之力涌動,外顯形成了一團灰蒙蒙的光球。
五行、陰陽、風雷冰、元磁…
即便之前已經看到過,可再次看到富貴輕松從身體中調取出這些規則,他卻還是忍不住目露復雜之色。
他若是沒有驅風杖以及大海市里的那種特殊環境,便是他也完全做不到富貴這樣。
若是依照黎中平等人所言,富貴如今便是所謂的妙感境,甚至還不是一般的妙感境。
至少之前他在仙府之中時,那應元道主所用的規則,來來去去便只有那么一種。
雖然應元道主未必就弱于富貴,但這也說明了富貴的特殊。
而在他感嘆的同時,富貴口中的光球也無聲包裹住了仙蘊寶盆的盆身外圍。
王魃也沒有耽誤,元神之中,傳來了一陣細微的刺痛之感,但他還是驅動了驅風杖,隨即駕馭著那團灰蒙蒙光球,如抽絲剝繭一般,分離出其中的一道道規則,以驅風杖為針,以這些規則為線,穿針引線,接入仙蘊寶盆的裂縫處。
按照‘陳玄’,也就是滿道人分身所說的,仙蘊寶盆本身便是規則的顯化。
是以,以規則來縫補規則,便是修復仙蘊寶盆的關鍵,而并非是煉器的手段。
只是說起來簡單,但仙蘊寶盆規則復雜無比,當王魃心神沉入其中之時,只覺仙蘊寶盆裂縫處便如一匹絲綢從中裂開,而他則要在這裂縫處,整理出經線、緯線,以及編織的技法,再原原本本,逐一復原出來。
雖然并不算多,但這樣的難度,即便是王魃在界亂之海中,對規則領悟大增,卻也還是困難無比。
“不過,只要有可能完成,那就沒什么關系了。”
王魃心中平靜,開始了嘗試。
嘗試、失敗、嘗試、失敗…
富貴吐了又吐,身體肉眼可見地干癟了下來。
似乎規則對于它來說,便是身體的一部分一般。
王魃雖有些不忍,但這種時候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棄。
而伴隨著一次次的嘗試,雖然不斷失敗,但他對仙蘊寶盆中規則的理解也越發透徹。
終于,仙蘊寶盆的表面裂縫處,竟無聲凝合了一小部分。
“成功了!”
王魃心中泛起了少許的喜悅。
有了這一次成功的經驗,之后整個仙蘊寶盆的修補成功也便水到渠成。
小半日之后。
王魃手中托舉著仙蘊寶盆,看著其上恢復如初的光滑表面,目光中充滿了難言的欣慰。
這次趕來大海市的最后一個目標,也終于順利完成。
掃了眼瘦得皮包骨一般的富貴,連氣息似乎都一下子跌落了許多。
王魃心下也有些歉然,喂了些吃的,結果富貴卻只是聞了聞,便扭過頭去。
“不吃靈食?”
王魃不由得一怔,想了想,又取了身上一些其他的靈物,只是富貴對這些卻似乎都不太感興趣的樣子。
即便明顯很餓,卻也絲毫沒有要吃的意思。
王魃皺了皺眉,卻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眼看著富貴懨懨無力,他也有些不忍,當下只好先將它收起來,等有時間再說。
掃了眼仙蘊寶盆,經過那么長時間的蘊養,寶盆內的六階海珠已經達到了當前品階的極限,距離七階海珠,也僅僅是一線之隔。
王魃沉吟了下,心中微動,忽地喚出了道域,對準仙蘊寶盆驀然拍了下去。
下一刻。
仙蘊寶盆巋然不動,但其中的那顆六階海珠卻微微一顫,隨后表面上浮起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
這變化看起來十分之微小,然而在王魃的眼中,這顆六階海珠,在無聲中,已然是發生了脫胎換骨一般的蛻變!
“七階海珠!”
他的這一擊,不過是臨門一腳,重要的不是他,而是仙蘊寶盆內的海珠本就已經蘊養到極致,只是受限于仙蘊寶盆破損,是以無法完成蛻變而已。
如今仙蘊寶盆修復,海珠蛻變自然也同樣是水到渠成。
毫不猶豫地探手從仙蘊寶盆中,取出了這顆七階海珠,在手中端詳了一陣子。
單從外表看,七階和六階似乎也并無多少不同,只是其中蘊藏的界域本源之多,卻是六階海珠望塵莫及的。
“七階…也該是時候了。” 王魃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目光微凝,輕輕握住海珠,開始嘗試借助這顆七階海珠,尋找到他和元磁道人的融合之法。
短短數息之后。
海珠之中綻放出淡淡的湛藍光華,很快,一行行小字、圖案便如流水一般,緩緩逐一浮現…
“原來是這樣…”
王魃雙目緊緊盯著海珠中的內容,隨后閉上眼睛,仔細一點點回憶著這個融合之法的關鍵點。
“元磁之道,并非獨立存在,而是陰陽五行,天地萬物彼此間關系的總和…故存于萬物之中,超脫于諸形之象。”
“因此以玄黃融元磁,卻并不像融合冰道那樣,斷情絕性,反倒是需要守中抱一,任由悲喜自然而生,自然而滅,心無執念,也不需要如融合冰道時那樣費勁周章,一念即可。”
說起來簡單,但若是沒有這融合之法點破,他或許耗費上千年萬載,也未必能夠想明白。
想到這,他又再度將海珠中浮現的融合之法在心中一點點掠過,確認無有問題之后,一道身影也即從他的體內走出。
一身黑色鱗袍,帶著一絲神秘,落地之后,便朝著王魃抬手輕輕一禮:
“見過道友。”
王魃也回之以禮,隨后神色復雜道:
“道友想來知道了。”
元磁道人神色平靜地點點頭: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你我本為一體,如今不過是從何處來,回何處去罷了。”
王魃聞言,再次鄭重一禮。
“有勞道友。”
說罷,二人同時運轉起了那融合之法。
元磁道人的身影一點點變得虛無起來。
隨后化作了一道流光,落入了王魃的身軀之中。
只是下一刻,這道流光卻又驀然飛了出來,重新凝成了元磁道人有些愕然的模樣。
“怎么回事?為何會失敗了?”
王魃有些吃驚,但隨即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看向元磁道人,皺眉道:
“道友還有難解的心結?”
元磁道人微微一怔,腦海中不禁驀然浮現出了一道倩影。
二人本為一體,王魃也立刻感受到了元磁道人的念頭,不禁再度皺眉,遲疑了下,出聲道:
“她的真靈我也特意推算過,但你應該知道,小倉界中,并無她的真靈,也沒有她的轉世身,只怕當初大劫之時,已經不幸隕滅,你…”
“我知道。”
元磁道人微微搖頭,神色閃過一抹黯然:
“我并非還有俗念,只是當日她選擇替我承受界域融合之劫,自己兵解轉世,我終究是受了她的恩,如今…確是有些難以釋懷。”
“是我拖累道友了。”
王魃沉默了一會,幽幽一嘆。
執念未消,自然融合不成。
只是他也無法責怪對方,元磁道人本便是他性格中的一部分,而元磁之道,也是存于萬物之間的道,也最容易與周圍產生聯系,受到道的影響,元磁道人難渡此關,也并不意外。
只是眼下唯獨有些麻煩的是,那個人如今已經身隕多年,真靈也再無蹤跡。
想要消去元磁道人的執念,除了那個人再生,一時間,他也實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可連真靈都沒了,又如何還能找到她?”
想到這,王魃也不禁有些頭疼起來。
只能無奈先行收起元磁道人,等回小倉界再說。
環顧四周,一時間,竟是無有事情可做。
“對了,還有那兩粒仙丹。”
王魃驀然間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動,隨即取出了兩顆丹藥出來。
這兩顆丹藥,一黑一碧,其上洋溢著道韻和規則。
黑色的,是王魃自己得來的。
而碧玉色的那顆,卻是金剛界主丟給他的。
“這仙丹,看起來雖遠不如滿道人的那顆,不過卻也明顯不是凡品…只是,到底是有什么用處呢?”
王魃小心地捏著黑色的那一顆,仔細端詳,卻也沒能看明白。
只是感受到溢散出來的規則中,有幾分水屬的氣息,卻又不完全一致。
他自然不敢輕易吞服。
丹道廣博,不遜色于任何修行之道,其中的效果亦是千奇百怪,難以言盡。
說不準到底是什么作用,若是貿然服用,未必是好事。
甚至說不準,里面還有仙人藏的什么手段也說不定。
他也不是三歲小兒,總覺得前輩先人留下來的東西,便一定是出于善意。
“可這陸河仙君留下這四顆丹藥,又是什么意思?”
“他既然預見了會有四個人來到那屋子里面,且又不多不少,特意留下四顆丹藥,應該不會預見不到滿道人出手爭奪…”
“不,也不是,我也算是對卜算之道略知一二的,即便在小倉界中,我可以推衍未來,卻也做不到事無巨細,盡皆知曉,這點,只怕倉浮子這個界靈也做不到…全知全能者,或許存在,但陸河仙君應該沒有達到這個層次,否則也不會隕落了…”
“所以,有沒有種可能…他其實也不知道來的人,到底是好是壞,是傳承者,還是破壞者?”
“這么說的話…”
王魃忽地眼睛一亮:
“若我是他,在不清楚后來人是什么身份、什么目的的情況下,卻依然留下了這樣的寶物,只能說明,獲得仙丹的人是誰,對仙人來說,根本不重要…要么是這仙丹不重要,要么,他篤定只要得到了仙丹,不管是誰,結果都是一樣。”
“所以…”
他的腦海中猛然跳出一個讓他都有些吃驚的結論:
“這仙丹,很可能是某種陷阱!”
依照他過往的經驗,這個陷阱,甚至有八成的可能是奪舍之類的。
一成半的可能性,是通過仙丹來控制修士,最終達成陸河仙君在生前想要達到的目的。
只有半成的可能,是真的能夠對修士有益的仙丹。
總而言之,對于眼前這兩顆丹藥,王魃非但沒有覬覦之心,此刻反而充滿了提防。
想了想,他還是收了起來。
隨即看向了他在大海市中,另外值得一提的收獲。
“三件極品先天道寶。”
一面古琴、一把劍鞘和一只毛筆。
古琴名為孤鴻,有三十二道先天云禁。
劍鞘與毛筆皆是無名,也是三十三道和三十二道云禁不等。
三件道寶皆是從仙府中得來,看樣子,多半是仙人昔日所用之物。
也許對于仙人來說算是極為普通的器物,但對他而言,卻已經是難以想象的至寶。
“這三樣東西,恐怕才是此行除了各類資源之外,最大的收獲了。”
王魃看著面前的道寶,也不禁感嘆了一聲。
掃了一圈,最終還是選擇了劍鞘進行煉化。
他的元神承載一件驅風杖已經快要到極限,如今至多也只能再煉化一件,且多半是無法同時運用。
是以只能選擇這三件道寶中,威力最大的一件。
之前應元道主憑借此寶,能夠短暫纏住渡劫境的滿道人,盡管滿道人當時無法完全發揮出自身的實力,但也足見這劍鞘的強橫了。
以他的境界,倒是很快便煉化了前三道云禁,再往后,便不是短時間內便能煉化的。
“算起來,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
王魃估算了下時間,收起了道寶。
他們留在此處雖然為了最大程度把握住這次界亂之海大變的契機,但也終究不能逗留太久,畢竟他這次手里得到的寶貝不少,總會有不長眼的人。
交手事小,萬一漏了底細,那就是個大麻煩了。
眼下他還不想過早摻和進界亂之海的爛事里。
出了修行密室。
仰頭看去。
和他閉關之前相比,上空的‘喇叭’越發虛化、扭曲,且已經出現了大半坍塌的跡象。
心中微微一沉。
“得趕緊離開這里了。”
只是他剛回到小倉界在坊市里的據點,便收到了藤磨鬼王的稟告。
說是有不少勢力的頭領求見。
“玉壺界的黎中平求見,說是要感謝您之前出手相救…”
“雙身界這邊,鹿師拂也來求見您…”
“還有大人國的晏直前來告罪,萬寶坊的…”
“這些界外修士,想來都是聽聞山主您在大海市中展露出妙感境的實力,所以特意來打探消息,或是拉攏的。”
藤磨鬼王猜測道。
王魃對這些人的想法,自然也是洞若觀火,微微搖頭:
“就說我還在閉關,不見客。”
“是。”
藤磨鬼王連忙道。
不過正要走時,王魃卻又忽地想到了什么,出聲道:
“等下,你方才說,大人國的晏直前來告罪?”
藤磨鬼王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是,他說門下的一位合體修士沖撞了您,所以特意來向您請罪。”
“讓他進來吧。”
王魃隨意開口道。
倉庫里帶來的那些低階靈草、靈材,終于有銷處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