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仙闕
所謂仙闕者，不在山高，不在水深，不在華屋美舍，不在玄之又玄。
霧氣繚繞中，唯隱約可見一庭院，院中有四面通風的小樓，有三間屋舍以品字形而建，小樓邊上有一池淺塘，淺塘旁邊有一座假山，沿著假山旁的石子路走，有三五株不知名的靈植，再往深處去，便是一座涼亭。
談不上精致，甚至站在旁邊的山頂上俯瞰的時候，也看不出多少勝景。
卻仙霧繚繞，自有種仙氣悠悠之感。
讓人心生遼遠博大、恢弘壯闊之感，是以謂之‘闕’。
這是尋常修士眼中的模樣，卻不是他看到的。
他只看到了一片完全被黑白二色交織，簡直比小倉界內的規則要復雜無數倍的‘深淵’！
海量的規則，從這座深淵中，不斷地向周圍吞吐。
那是讓他感受元神都為之顫栗的地方。
良久，他才終于收回了目光，長長出了一口氣。
感受了一下，在這里，他已經無法離地，同樣和其他修士那樣，受限于此處的規則。
微有些遺憾。
隨即目光微轉，他便發現若要進入這處仙闕，需要從這山頂處沿石階往下行百余步，方能走入其中。
而此刻這條向下的石階以及通往庭院大門門口的路上，已經站滿了修士的身影。
摩肩擦踵，幾無立錐之地。
只是在他的周圍，所有修士卻都小心翼翼地擠了開去，單獨為他留下了一圈不大的空處。
但王魃很快又注意到，這里的修士們此刻全都朝著那庭院的大門處聚攏，睜大眼睛，朝著院內窺望，明明這庭院的大門洞開，卻無人敢于走入其中。
“山主…”
庖尸鬼王等人看向王魃。
周圍的界外修士們也都小心地看著他，明明周圍擁擠無比，竟是沒人敢發出聲音來。
王魃沉吟了下，看了眼陳玄，在看到陳玄目光示意之后，他才點點頭：
“咱們過去吧！”
話音剛落，周圍的界外修士們，便都連忙讓出來了一條路。
王魃微微一怔，掃了眼周圍的修士們，被擠在這里的，大多都是修為相對較低的存在，化神、煉虛…在小倉界內已經算是中堅力量，但在這無數勢力交錯的界亂之海，卻還是有些不上臺面。
心中不由生出了一抹嘆息。
若是小倉界的修士也在這里，或許便和這里的修士一樣，不管有何好處，都只能遠遠觀望而不可得。
心中暗暗道：
“早些結束此次的行程，回去之后，好好休養一番，不培養出一些合體修士，絕不輕易外出。”
這些念頭一閃即逝。
他朝著周圍的修士們微微頷首，隨即也不多言，沿著人群讓開的小徑，大步走了下去。
余無恨等人也都緊隨其后。
不一會兒，幾人便順利來到了大門口。
黎中平和鹿師拂兩人既是眼中充滿了激動和期待，同時又滿眼敬畏之色地看著庭院深處，不時皺眉，似是難以決斷。
察覺到王魃的到來，黎中平和鹿師拂皆是眼睛一亮。
黎中平更是欣喜道：
“太一道友來了，就有辦法了。”
鹿師拂瞪了黎中平一眼，惱怒對方搶了自己的話頭，但也來不及再多責怪，轉頭看向王魃，滿臉喜色道：
“太一道友，你可終于過來了。”
“二位道友抬舉了。”
王魃神色恬淡鎮靜，透過大門看了眼里面，卻模模糊糊，竟是什么也看不到，微有些疑惑：
“怎么回事？為何不進去？”
鹿師拂連忙搶先道：
“是這樣的，咱們到了此處，見大門敞開，便立刻有人闖入，只是剛進去便見有一道霞光閃過，那修士便直接化作了飛灰…我們猜想這入口處定是被設下了禁制，只是大家左看右看，卻也瞧不出破解的辦法。”
黎中平倒是沒有像鹿師拂這般沉不住氣，低聲道：
“此處曾經有人居住其中，照著一般人家的做法，必定會在大門口處設下攔截，防止有外人或是賊寇闖入，不過進了里面，或許便…”
他話沒有說完，但王魃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無非便是畫個餅，希望他為破解禁制出一份力。
他并不在意這樣的暗示，只是再次抬頭看向這庭院的大門。
在大門上方的屋檐下，他很快注意到了一塊不起眼的匾額。
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大字。
雖不認識這字，但其中卻自有真意傳遞了出來。
赫然便是‘陸園’。
“陸園？”
王魃心中微動。
這里，曾經住過一位陸姓的修士？
還是…仙人？
他不太清楚，但隱約猜到，這位能夠住在這里的修士，即便不是仙人，至少也是渡劫境的存在。
然而按照界亂之海中廣為人知的說法，界亂之海中，不知多少萬年，已經不曾見到過渡劫修士的存在…
“不對，這里是大海市，而并非是界亂之海，此處曾有渡劫修士存在，也并不奇怪。”
心念閃動，看著黎中平和鹿師拂兩人充滿了期待的目光，王魃隨即微微搖頭道：
“在下并不擅長禁制，恐怕未必能夠破解得了此處危險。”
“這…”
黎中平和鹿師拂聞言，皆是下意識不著痕跡地掃了眼王魃的腳下。
在看到王魃不再像之前那樣離地之后，心中卻還是放心不下。
王魃是此處唯一一位能夠不受限制的存在，若是他甩開了他們，獨自占據此處的秘密，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猶豫了下，黎中平忽地出聲道：
“太一道友，不管能不能破解，還請道友一試，此處，或許也唯有道友有這個可能，咱們都只能盼著道友了，若不然，那便只能在這里等著我師兄長盈道主、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過來…”
王魃微一挑眉。
他聽出了對方話里的含義，頓時面色微沉。
不過他方才所言，也不過是以退為進，聽到這話，他雖露出了薄怒之色，卻反倒是心中一穩。
“那在下便試上一試，只是有言在先，在下能力有限，若是不成，萬望諸位勿怪。”
“不怪不怪。”
黎中平和鹿師拂皆是笑呵呵道。
王魃對于他們的算計也懶得計較，當下目光微凝，看向那大門。
很快竟真的看出了一些眉目。
卻見這大門處，黑白絲線縱橫，竟是隱隱有一道已經松散、微弱無比的規則正在維持。
從這里也可以看出，這座庭院的主人想必已經離開許久，否則不至于會讓門口的規則松散成這樣。
不過規則雖然松散，王魃卻還是根本看不出具體的效果。
只能隱隱猜測是一種針對外人闖入的毀滅性攻擊。
“這陸園的主人，看來性情不善…”
王魃的心中升起了一抹認知。
不過這并不重要，沉吟了下，他驀然抬手伸向黎中平和鹿師拂二人。
黎中平和鹿師拂一愣：“太一道友，這是作何？”
王魃平靜道：
“一件道寶，一個活物…我要試試。”
聽到王魃的話，兩人再度一怔，旋即立刻明悟，眼中升起了一抹驚喜！
“我便知道太一道友不會叫我等失望！”
黎中平驚喜之余，也不忘將王魃高高捧起，連忙便從袖中摸出了一件燭燈出來，眼中有些心疼，但出手卻極為果決：
“這是剛收來的一件二十道先天云禁的上品道寶…”
王魃接過手中，掃了一眼，隨即收了起來，微微搖頭，再度伸手道：
“中品道寶足矣。”
黎中平不由一噎，中品道寶足矣，那你把我的上品道寶收起來做什么？
掏出了中品道寶，又有些猶猶豫豫想要開口索回。
之前給魏書城等人的上品道寶雖說是給，但魏書城等人可不敢真的昧下來，之后還是會送回來的，但送給這位太一山主，那就真的是白白送到人家嘴里了，畢竟對方也是妙感境的存在，可不會太過忌憚他們玉壺界。
鹿師拂卻是看出了黎中平的心思，他是樂見其成，陰陽怪氣道：
“太一道友愿意出手破解禁制，黎道友不會舍不得掏兩件先天道寶吧？”
黎中平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配上慘白的面色，倒是顯得有些可憐的樣子，干笑道：
“怎么會呢，道友盡管用，盡管用。”
鹿師拂則是連忙問王魃道：
“活物有何要求？”
“煉虛以上。”
王魃平靜道。
說話間，將黎中平遞來的那件中品道寶激發之后，徑直丟入了那大門之中。
果然便見一道霞光閃過，那件中品道寶便徑直化作了飛灰！
這一幕，讓所有人都面色一凝！
連中品道寶都化作了飛灰，只怕在場所有修士，都沒有幾個人能夠逃得過。
而不同于周圍修士們只是看了個熱鬧，王魃卻是看到了大門處，黑白絲線的變化。
本就松散的規則，在被激發摧毀了那中品道寶之后，自身也無聲地波動了一下。
而這個時候，鹿師拂也找到了煉虛以上的活物。
一個活著的界外修士。
只是此刻的他，目光之中卻并無半點波瀾，仿佛無有神智一般。
“這是在坊市中采買的。”
鹿師拂神色自若，開口解釋道。
王魃目光微瞇。
他能感應到周圍修士們，有人憤怒，有人冷漠…
微微嘆息了一聲，搖頭道：
“換一個吧。”
“換一個？”
鹿師拂遲疑地轉過頭看了眼周圍，只是這里畢竟不是在外面，除了密密麻麻的修士之外，卻哪里還能看到別的活物。
不禁面露難色。
索問了一番，最終還是從一位界外修士那里，忍痛高價買來了一頭七階初期的青牛。
只是七階初期的靈獸各個都已經生出了智慧，看著那青牛眼中擠出來的斗大淚珠，王魃輕嘆了一聲，微微搖頭，在鹿師拂愕然的目光中，收起了此牛，嘆息道：
“造下殺孽，我實不忍。”
這一刻，鹿師拂便和方才的黎中平一樣，滿心困惑。
你不忍造下殺孽，那你倒是把我的牛還給我啊。
而就在這時，王魃卻又再度開口：
“罷了，你們便直接用道寶來磨開此處吧。”
聽到這話，鹿師拂眼睛一亮，也顧不上討要這頭合體初期的青牛，心念急轉，當即便轉頭看向周圍的修士，面色微沉道：
“太一道友已經找出了破解此處禁制的辦法，你們若還想要進去，占得此處的機緣，便各自出些道寶，若是不愿出力，那就莫怪后面不讓你們進來。”
黎中平也隨即出聲，不過卻又順帶拉上了方才與他們聯手的魏書城四人。
魏書城等人倒也清楚情況，這陸園并不大，機緣也不可能無限，偏偏來的人又那么多，若不設置門檻，到時候必定是亂做一團。
當然，界外修士人數雖多，但頂端修士卻處弱勢，即便又冒出來了幾位合體后期的大修士，但人心不齊的情況下，卻也占不到多少便宜，是以他們也同時要求黎中平和鹿師拂的人，同樣限制進入一部分。
黎中平和鹿師拂自然是不答應，兩邊隨即便又是一陣扯皮。
王魃也懶得管這些，徑直走出人群，繞著這庭院看了一圈。
周圍幾個玉壺界和雙身界的修士小心地觀望著，生怕王魃直接飛進院子里。
只是看了一圈，王魃還是微有些失望地搖頭回來。
他并未看到那頭白首馬身異獸的蹤跡。
不過倒也并不全是壞消息，方才在那庭院的大門口時，他便已經感受到了各種規則，仙蘊寶盆的修復，未必便一定要靠那頭異獸。
“這個地方，會不會是這大海市內，所有規則的源頭？”
他站在庭院旁，感受著這座在他視線中，全部都交織著黑白二色絲線的庭院，猶如深淵一般，深不可測，心中油然生出了這個想法。
而這個想法一升起，便是下一個更為關鍵的疑問。
“若這么說的話，莫非這整個大海市，都是從此處而產生？”
道域組成規則，規則構建世界。
大海市中的規則與界亂之海迥異，顯然自成一格，這也就意味著事實很可能便是他所猜想的那樣。
“如果這大海市真的是這處‘陸園’形成的，那這陸園的主人，又該是何等境界？”
“渡劫…只怕遠遠不止，大乘，還是大乘之上？”
大乘之上，也只能是仙人。
聯想到界亂之海的由來，聯想到此處大海市的異乎尋常。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這里，或許便是當初那兩位交手的仙人之一，一位陸姓仙人的居所！”
意識到這一點，王魃不禁心頭震蕩。
而就在這一刻。
大門口處，也傳來了一陣壓抑著的驚喜聲音：
“要開了！”
“要開了！”
王魃心頭一動，連忙便快步走了過去。
大門上的黑白絲線交織的規則此刻竟已經松散得微乎其微。
而原本從大門口處看不清的庭院內部，更是明顯清晰了許多。
就在這時，又是十余件下品、中品道寶，拋入了大門內。
霞光閃爍，隨后無聲消散。
一件幸存的下品道寶，跌落在了門口。
周圍一片寂靜，旋即下一刻，擠在門口處早已等待多時的修士們瘋狂沖了進去！
有人擠，有人攔。
王魃信步走入，玉壺界和雙身界的修士蠢蠢欲動，卻終究還是忌憚地看了他一眼，不敢真的出手，轉頭去攔其他人。
一片混亂。
而就在這混亂之中。
一道充滿了古意，有若雷霆一般的巨吼之聲，在眾人的耳邊轟然炸響：
“爾等何人！膽敢擅闖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