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倉界內。
道場。
雷霆漸歇。
王魃的身影緩緩從雷光之中走出,青色衣袍微有些破損,雷神體錘煉出來的肉身之上,猶自閃爍著道道電弧。
“總算是邁入煉虛了。”
“以你的能耐,早該渡煉虛劫了。”
一旁的姜宜輕聲道。
王魃微微搖頭,不過也并未有解釋。
他的玄黃道域的確早已達到了二階,但元神卻因為根基太過雄厚的原故,自然成長的情況下,并未能跟得上道域的進度,之前一直都是化神層次。
好在他兼修諸道,元神最為本質的精氣神三者皆有對應功法提升,受此蘊養,加之又有宗內積累的諸多寶物,是以元神提升之快,遠超尋常化神。
萬法脈的優勢算是終于在化神之后,漸漸體現了出來。
這些年在界海之中一邊參悟風道,一邊打磨元神,如今總算是水到渠成。
不過這些話也沒必要多言,是以王魃只是平靜一笑,隨意略過,隨后正色道:
“辛苦姜前輩這些日子在此照看了。”
道場內不是沒有空閑的化神修士,但論起見識,還是姜宜更為穩妥,雖說這些年界外并無事情發生,但也不能因此抹煞了對方的辛勞。
姜宜搖頭道:
“我雖不是小倉界出身,但也皆是萬象宗門下,這些話不必再提…不過我見你之前方一回道場內,便安排人手,在界膜上布置了諸多符箓,可是察覺到了什么?”
王魃聞言,倒也并未隱瞞,點頭道:
“我與此處風域相合,隱隱能感受到前方的風似有變化,只是距離太遠,卻也無法確定情況到底如何,為防萬一,是以有此安排。”
聞聽此言,姜宜不禁眉頭微皺:
“既不清楚變化,何不直接離開?”
王魃卻微微搖頭:
“我們走得了么?”
姜宜一愣,疑惑道:
“何出此言?”
王魃看了眼界外,卻沒有說話,轉而傳音道:
“姜前輩還記得咱們之前就在此處,見到界外的那位重瞳之人么?”
姜宜一怔,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了那道紫袍身影,點點頭:
“那個疑似渡劫大能的修士…他怎么了?”
王魃當下便將其在觀陶界見到紫袍身影畫像之事說了一遍。
這些話他本不想說出來,只因擔心被那神出鬼沒的紫袍道人知曉。
但想到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說出來,興許也能另有轉機。
姜宜聞言,眼中閃過了一絲震驚,但她立刻便意識到了其中要害,面色不變,迅速傳音道:
“這么說來,咱們被那頭先天神魔逼入界內,很可能是這重瞳大能的手筆?可他為何這么做?一位渡劫大能何需如此費盡周章,要把咱們逼進來?”
王魃語氣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所以此人應該不是渡劫修士,或者說,至少咱們見到他時,他沒有渡劫修士的能耐…這其中必然有許多咱們不清楚的信息,不過這都不要緊,只需要將觀陶界白云散人留下的只言片語與咱們當下的情形聯系起來,一切便一目了然。”
“他借那頭先天神魔之手,將咱們逼入這片風災區域,之前那處漩渦,應該便是他故意留給咱們的通道,由此便可以推斷出,他是想要咱們進入此處,完成他不為人知的目的,而這個目的,必然是他很久都解決不了的大問題,觀陶界那些離去的‘眾圣’再未歸來,咱們去了,顯然也多半是這個結局。”
姜宜若有所思:
“看來咱們的命,對他有用?”
王魃平靜地點點頭,繼續傳音道:
“你再想一個問題,這重瞳道人既然能夠蠱惑觀陶界,那么風災區域周圍的界域,想必也逃脫不了,這么多年下來,只怕符合他條件的界域,都已經被他找了個遍,可是卻仍舊不夠…如咱們這般帶著小倉界流浪在界海之中的,想來應該也不多,經過風災區域的,想必更是少之又少。”
“這種情形,我若是他,必然不會放過小倉界,一旦小倉界在風災區域之外露頭…”
姜宜眼睛一亮,脫口而出:
“一定會被他重新逼回去!”
王魃微微頷首,贊許道:
“不錯,咱們之前跑了那么久,卻還是被那頭先天神魔追上來,這和咱們遇到的那些食界者遲鈍的樣子完全不同,咱們遇到的食界者,都是到了近前才被它們發現,可是這頭先天神魔卻偏偏能夠隔著很遠仍舊能精準地找到咱們,若說沒有那重瞳道人的指引,我卻是不相信。”
“所以,我倒也想避開,可是真實情況卻是無處可避。”
說到這里,王魃也微有些嘆息。
界海雖大,風災區域亦是飛了三十多年依舊看不到頭,卻并無他們容身之處。
盡管從當初決定帶著小倉界流浪的時候便已經對今天的情形有所預料,但當這一天真的來臨,即便是他,心中也難免會生出一絲半縷的迷茫。
姜宜聞言,也不由得默然。
能夠修到煉虛境界,且還被重淵祖師另眼相看,特意安排其轉世小倉界,接引小倉界的萬象宗,她的道心自也是堅定不凡。
但也從未經歷過眼下的境況。
心中之迷茫,委實比王魃還要更甚許多。
不過她想著想著,卻忽地眼睛一亮:
“這重瞳道人安排界海漩渦,想要接咱們去他安排的地方,這是不是說明,這風災區域之內,其實也有許多他顧及不到之處?”
聽到這話,王魃先是一愣,隨即眸光也一下子亮了起來:
“是也!”
“他若是能隨意擺弄這片風災區域,只需將咱們直接挪移了過去便是,何必再弄出界海漩渦來!”
“這般說來,這風災區域內,反倒是避開此人的好去處。”
這么一想,他頓覺霍然開朗。
原本積壓在心頭的沉重,不覺也卸下來不少。
兩人一番合計,雖前途仍舊不明,但卻不再像之前那般情緒低垂壓抑,畢竟那重瞳道人固然神秘莫測,也終究不是想象中那般無敵于世。
只要不是真的到了無所不能的境界,那便還算是有一線生機。
“不過也不能因此懈怠,大家還需要趁此時機抓緊修行。”
王魃始終保持著腦袋的清醒。
姜宜也點點頭,隨后想起了方才離去的靈威子,有些憐憫道:
“你讓靈威子煉制了那么多的懸空符,卻是白白耽誤了他修行的時間。”
王魃聞言卻搖頭道:
“耽誤是有必要的,眼下在風災區域內,我可以借‘驅風杖’將小倉界托起,可一旦離開了這里,界海空空,哪還有那么多的風可以借用。”
姜宜聞言,掃了一眼如玉瑩潤的驅風杖,微微頷首。
又交談了一番,王魃隨即離去。
萬法峰。
當王魃出現在峰頂之時,卻并未看到步蟬、王清揚和王易安的身影。
“是已經恢復了么?”
王魃微微皺眉,神識掃過道場,卻并未察覺到三人的氣息。
心中念頭微轉:
“看來是去秘境內修行了。”
三人中,王易安乃是化神修士兼五階真武者,王清揚和步蟬都是元嬰,不提和他的關系,遍數整個小倉界,也沒有多少人能對她們如何。
是以他也并未有多少擔心。
若是閑暇之時,他尚有心思去了解下三人的去向,如今界外情況不明,整個道場內的修士們都在積極修行備戰,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當下便飛入了珠子秘境之中。
心念一動,便即出現在了真武化身元胎前。
看到這座元胎,王魃的眉頭卻不禁皺了起來。
足足三十余年,不知灌溉了多少靈獸血氣,可這顆元胎卻仍舊沒有破開的跡象。
倒是比之前稍稍豐滿了些,但也有限。
而且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原本還算光滑的胎膜上,卻慢慢浮現出了一道道和不死神樹樹皮類似的紋路。
如同人體之血管一般。
其中甚至隱隱能夠聽到有力的脈搏跳動之聲。
可卻唯獨沒有破開的跡象。
也感受不到其中化身誕生的氣息。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
王魃目露思索。
若是數月沒有孵出,還能說是潛力極大,可足足三十余年仍舊沒有破胎而出的跡象,這已經不能說是潛力大了,只能說是哪里出了問題。
思來想去,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不死神樹這個作為化身材料的載體有問題。
“難道…只能毀掉,收回神魂,重塑化身?”
王魃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這個念頭。
但他卻又有些遲疑。
這些年澆灌了那么多的靈獸血氣,加上不死神樹這個載體,一旦毀了,這些東西便都付諸東流,這般損失,哪怕是如今的他,也仍舊會心疼不舍。
只是以他如今的能力,卻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真武化身元胎無法順利破開的問題。
“罷了,就先這般吧。”
王魃微微搖頭。
也不再多想,他這次回珠子秘境,不是為了真武化身,而是為了另一件事情。
微微抬手,放出了一只靈獸袋。
隨即十余種模樣與小倉界內靈獸迥異的存在,便從這些靈獸袋里飛了出來。
王魃的目光則是落在了這其中的十余只金光綻放,好似金蓮,卻支著兩根纖細長腿的靈獸身上。
這些正是王魃從觀陶界抓來的金蓮靈獸——蓮姑。
之所以將之抓回,除去這蓮姑十分稀少之外,更是因為其有著一門獨特的本事。
“這蓮姑結出的蓮實能夠助益元神,我之前修行,宗內為數不多可以輔助元神修煉的寶物都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往后,要么靠世界本源凝聚寶物,要么便只能自然提升。”
“如今,卻是還有這么一條路可以走。”
王魃看著這群剛落在秘境內,便四處轉悠尋找地底巖漿的蓮姑們,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絲感嘆。
生靈造化,實在是玄妙無比,這些蓮姑不過是三階、四階的靈獸,卻能孕育出對化神修士都有效果的蓮實。
這也更加堅定了王魃的一個想法:
“御獸之道,看來還是要多多上心,諸多靈獸,蘊藏著種種可能,說不準便在什么時候用上…”
不過眼下他實在是分身乏術,甚至連大福它們都無暇照應。
當下也不多想,直接便在秘境中,依照這些蓮姑們的棲息環境,重造了一片地底熔漿。
然而讓王魃意外的是,這些蓮姑們卻并未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樣跳入熔漿之中,反倒是很快都靠在了碧玉火桐樹附近,支著兩條長腿,在火桐樹周圍轉來轉去。
“火行之氣…原來如此。”
王魃心中稍稍琢磨了下,頓時恍然。
蓮姑們喜歡的,并非是地底熔漿,而是需要火行之氣。
當然,若是有觀陶界那樣的地形,那自然是更好了。
稍稍思索,他隨即便在火桐樹周圍開辟出了一片巖漿池。
眼見巖漿池憑空凝現,這些雖有靈智,但不算高的蓮姑們小心觀望了許久,這才試探著探入了巖漿池內,很快便適應了這里的環境,隨后一個個漂浮在巖漿池的表面,好像真的是一朵朵金色蓮花,綻放在‘水’中。
王魃見狀,想了想,伸手隔空從靈龜池內,抓來了一頭無智肉龜。
隨手掐死,揭開龜殼,丟在了巖漿池旁。
這頭肉龜已經是四階圓滿,但受限于先天的限制,卻遲遲難以突破至五階,這也是如今秘境中絕大部分靈獸的現狀,四階和五階之間,似乎有一層天然的限制,這層限制,哪怕是以壽元突破的方式,也并沒有那么容易突破。
王魃以前不太明白,如今倒是隱約能夠理解其中的原因。
靈獸本身大多依靠肉身氣血和靈力來強行突破肉身的極限,從而發生生命層次的蛻變,于是血脈便成為了十分重要的影響因素,而絕大多數靈獸血脈終究太過低下和稀薄,所以即便是借助壽元突破引來一點點世界本源,卻也不足以彌補血脈上的缺陷。
尤其是四階到五階,本就是一個極為重要的質變時期。
除非引來更多的世界本源,但這又涉及到成本和劃算與否的問題。
而眼下小倉界的世界本源,可比神獸還要更難得。
這種情況,在戊猿王和甲十五的身上便能得到佐證,它們的成長雖有王魃助它們不斷提純血脈的緣故,但也有它們自身不斷修行的原因,是以它們的突破,遠比其他同時期的靈獸要容易得多。
算起來,這兩者也是唯二從很早之前便陪著他一路走來的靈獸了。
戊猿王如今已經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也不需要他分心。
而甲十五就…
想到這,王魃掃了一眼火桐樹下,正試探著從巖漿池里慢慢靠近肉龜尸身的蓮姑們,隨后神識探向了遠處的靈雞山。
倒是并沒有多費時間,他幾乎是一下子便找到了甲十五的蹤跡。
實在是如今的靈雞山上,它和另一頭道意靈獸獅頭鵝已經是僅存的兩只五階神獸了。
雖然它是雞,但在靈雞山上,也可以稱得上是‘鶴’立雞群。
“五階后期…”
王魃微微露出了一抹異色。
甲十五的進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神識掃過另一處的獅頭鵝,其身上的氣息,明顯要弱于甲十五,甚至連五階中期都不到。
兩只靈獸一開始明明是差不多層次,但如今卻已經拉開了鮮明的差距。
“這家伙看來干活的時候也沒忘了修行啊。”
王魃不由得再次感嘆了一聲。
每每見到甲十五,他都會覺得自己修行還不夠認真。
正應了那句話:出身卑微,不是恥辱,能屈能伸,方是丈夫。
由此更受激勵,努力修行。
想到這,他的目光順著神識的位置看了過去。
卻見甲十五此刻正在靈雞山山頂一處露天雞窩里,雄姿英發,精神抖擻,下方照例壓著一只嬌小的四階靈雀,一時也分不清公母。
不多時,便見四階靈雀一個哆嗦,眼睛一翻,竟昏厥了過去。
而甲十五卻目光清澈,全無淫邪之色,竟是不慌不忙,吸納那靈雀溢出來的精華,趁機吞吐修煉了起來。
一時竟是仙氣繚繞,帶著幾分圣潔之意。
王魃看得面色古怪:
“采陽補陰?”
“它從哪學來的采補之道?”
王魃目光微移,就見到旁邊正是他之前特意留下的諸多玉簡,以及一個個‘玉體橫陳’的公母靈禽…
明明沒有親身而至,他卻似乎已經聞到空氣中彌漫的特殊味道。
那都是甲十五勤奮修行的證明…
很顯然,甲十五的成長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甚至比他想象的,更加優秀。
至少換王魃來,他就絕然想不到在這靈雞山上,還能走出這么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
目光掃過那些昏厥了的靈禽們,王魃猶豫了下,悄悄放開了靈雞山通往其他區域的禁制。
能做的,他都做了,接下來就看甲十五自己了。
又喚來了珠子秘境內的管理者紅毛長臂猿,讓它帶著一些補益腎精的上佳寶物,送給甲十五補補。
紅毛長臂猿斜眼掃了眼王魃,王魃倒也自覺,取了一枚從觀陶界中得來的靈果,紅毛長臂猿接過手去,臉色這才轉陰為晴,隨后大喇喇送了過去。
收回了目光,王魃的注意力很快便落在了蓮姑們的身上。
不出意外,搶先將兩條腿扎入肉龜尸身上的那只三階蓮姑,已經結出了蓮實,而且是一口氣結出了三顆。
顯然這頭肉龜比觀陶界的那些靈獸更有營養。
王魃也沒客氣,直接扣下了兩顆。
察覺到蓮子被王魃拿走,這頭蓮姑頓時氣得原地跺腳,就如同一個嬌俏憨嗔的少女一般。
這讓王魃心頭少有地生出了一點不好意思。
不過當他服下這兩顆蓮子之后,卻又覺得沒必要還留下一顆。
“抵得上我小半月的蘊養了。”
王魃咀嚼著蓮子,感受著蓮子所化的清涼悄然透過肉身,融入了元神之中。
這般算下來,一頭四階圓滿的肉龜,差不多能讓他省下半個月蘊養元神的功夫。
說起來不少,但相對于他如今的煉虛元神而言,卻如池中的一滴水,實在是微不足道。
“除非數量上來…看來靈獸這塊還真的不能丟下了。”
想了想,他觀察了一番這些蓮姑,給它們配置了一些提純血脈的靈材。
壽元突破是最后的辦法,在此之前,還是先以御獸之道的本事將這些蓮姑的品階提升上來更為合適。
“當五階神獸都能成為肉龜那樣的材料…”
王魃想象著那一天,不由神往。
這一天已經不遠,因為他之前在秘境內安置的那一批五階摩羅巨象,如今已經正常繁衍。
那是摩羅巨象王意識費勁周折培育出來的一批種子。
經過這些年的自然繁育,養殖場內,如今已有四百余頭五階下品摩羅巨象。
等滿足了五階龍象道兵的數量需要之后,這些剩下的摩羅巨象便可以作為材料。
當然,摩羅巨象并不是王魃理想中的材料,因為摩羅巨象性格兇猛,喜食肉,且還需要高品階的靈獸之肉,而甲十五這樣的五階后期靈獸,食用的也不過是以四階靈米谷殼為主的食物。
養一頭摩羅巨象的耗費,足夠養數十上百只甲十五。
算下來,其實極不劃算。
只是眼下,除了摩羅巨象之外,也再無其他的五階靈獸可以大規模繁殖。
“都需要時間、資源啊。”
王魃心中不由感慨。
若是有足夠的時間和資源,他有信心培育出能夠大范圍繁殖,且性價比極高的靈獸。
便如靈雞山上他培育出來的那些靈雞品種。
但如今卻也只能望而興嘆。
不過他也沒有多少時間感嘆,抓緊時間,在珠子秘境內難得忙活了數月…
這一日。
正在調教著蓮姑血脈提純靈液的王魃忽地手中一頓。
緩緩抬頭,目光無聲地穿透了秘境、道場、界膜,看向了界外。
那里,他隱隱看到了一片白色正一點點朝著小倉界的方向浸染而來…
他輕輕一嘆:
“終于來了。”
目光悄然凝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