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之上。
鷗聲陣陣。
大把明媚的陽光傾灑下來,與另一側幾乎淡不可見的大佛虛影遙遙相對。
空禪子隨意地盤坐在象四九的后背上,不時抬頭看向極遠處天空中的大佛虛影,透過虛影,隱隱能看到核心處心緣大士的肉身,胸口處的膜眼已經幾乎完全愈合。
在心緣肉身的對面,另一具青年模樣的身軀也同樣閉目盤坐著。
卻始終沒有絲毫動靜。
不由得皺著眉頭,一邊熟練地掀起了座下象四九如同傘蓋一般的耳朵,絮叨道:
“你瞧瞧本體有多不靠譜,這眼瞅著心緣大士的肉身就要徹底沒了,結果他還沒出現,也得虧你跟了本座,要是跟了他,現在只怕都回不來了…說了你多少次了,本座話還沒說完,你急著收耳朵作甚!”
象四九露出了生無可戀的麻木目光。
如今的它,相比起在王魃身邊時,模樣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原本表皮黑質,粗糙如枯木,肌肉遒勁,四足生有暗紫焰火。
一看便是一頭兇威赫赫的蓋世魔象。
然而如今的象四九周身白凈光滑,體態渾圓。
背披寶藍瓔珞毯子,頭頂至鼻尖、象牙覆著金箔,象耳處貼著一顆顆七色寶石。
四足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鈴鐺。
身體空白處,還繪有蓮花、孔雀、曼陀羅花紋。
繁復、精美到了極致,如有一個吉祥物一般,半點兇戾之氣都看不見。
顯然跟在空禪子身邊生活得頗為滋潤。
正呵斥間。
天空之中,幾乎淡不可見的大佛虛影忽地開始晃動起來!
空禪子察覺到變化,連忙抬頭。
卻見核心處的心緣肉身眉心中,這一刻忽地飛出了一道青年模樣的元神,與那肉身幾乎一模一樣。
那元神飛出,隨即便投入到了面前的肉身之中。
下一刻,王魃雙眸睜開,略有些淡漠的眼中,卻帶著一絲歲月流逝的滄桑之感。
眼珠緩緩轉動,漸漸靈動起來。
隨后似是察覺到了什么,法力忽地朝著心緣肉身胸口處一卷,一只靈獸袋便頓時飛了出來,落在了他的掌中。
“本體出來了!”
空禪子驚喜地從象四九背上爬起來,用力揮舞著手臂,遙遙喊道:
“我擱這呢!”
他不敢輕易靠近,那里的吸力實在太強,以他的修為境界,能在這里等著,已經是極限了。
王魃卻沒有朝他看來,只是淡淡一聲:
“先等著!”
說罷,他面色微凝,看向了面前的一點點淡去心緣肉身。
手指忽地朝四周彈出了一件件陣旗,將心緣肉身圍住,隱于虛空之中。
“這肉身都被你薅得差不多了,還不放過啊?”
遠處遙遙看著的空禪子見狀不由得腹誹道。
只是下一刻,他卻見那心緣眉心之中,竟忽地飛出了一點暗紫與金色交織的炎光!
“那是什么?!”
空禪子一驚,隨即便見那道炎光迅速放大,還未見其顯出真身,便聽到了其中得意張狂的聲音:
“哈哈!吾摩羅巨象之主,回來了!王魃小兒,吾要令汝…嗯?”
一頭身纏墨龍的金紋黑身魔象踏著暗沉金紫火焰,從那炎光中顯出真身,可看到面前神色淡然平靜的身影,心中卻下意識一跳!
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也頓時噎在了口中,驚疑地掃過四周,卻并未見到有什么異常之處,只是它早已吃過對方的虧,卻也不敢真的小覷了對方,當下念頭急轉,語氣也不覺軟了下來:
“王魃小兒,吾這些年道行大進,汝已非是吾對手,速速退開,免得吾大開殺戒,汝縱有萬年道行也要毀于吾手!”
王魃緩緩搖頭,平靜地朝著半空中的摩羅巨象王稽首一禮道:
“道友莫怪。”
“嗯?”
摩羅巨象王心頭一震。
下一刻,卻見王魃忽地掐訣,巨象王身上纏著的墨龍,竟是忽地脫身飛至了王魃的腳下,而巨象王自身,竟也不受控制地迅速瓦解成一頭頭散落的巨象。
這些巨象都是可以繁衍的存在,原本在王魃多年的培育下,始終困于四階圓滿,可此刻在摩羅巨象王借助心緣靈臺識海內的海量渾沌源質和道意的精心培養之下,竟已經出現了不少五階初期的摩羅巨象。
然而這些巨象都已經被他煉為了道兵,哪怕出現了晉升,卻也天然受制于王魃的道兵之法。
但見王魃輕輕一揮衣袖,這些摩羅巨象便一個個直飛入袖中。
“王魃!”
“下一次,吾一定要…”
原本完整的摩羅巨象王,此刻瞬間不復存在,只隱約能看到這些散落的摩羅巨象上空扭曲、變形的摩羅巨象王虛影,聽到一聲聲憤怒至極的怒吼…
王魃面色平靜地將這些摩羅巨象盡數收了起來。
盡管其中也有一些巨象似是在摩羅巨象王意識的操控下出現了抗拒的行為,但在王魃的面前,卻連半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看來是多此一舉了。”
“不過這些道兵又有提升,之前的道兵之法看來已經不夠用了。”
王魃微微搖頭,收起了隱在虛空中的陣旗。
對面,伴隨著摩羅巨象王也被收服,心緣肉身的臉上,似是露出了一抹笑容,隨后漸漸變淡,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王魃肅然朝著虛空,微微一禮。
遠處的空禪子看到這一幕,心中微驚,忍不住嘀咕道:
“好家伙!這本體在心緣肉身里縮了不過百來年,怎么感覺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
察覺到吸力也隨著心緣肉身的徹底融于界膜而減弱,空禪子連忙喚著象四九,飛往王魃處。
還未趕到,便忍不住大聲夸贊道:
“干得漂亮!不愧是我的本體…方才我還以為你會打不過那頭黑象呢。”
王魃聞聲轉過頭來,瞧見了空禪子身上彌散的四階氣息,微微皺眉:
“為何這么久了,你卻毫無寸進?”
空禪子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滯,隨即面露不悅道:
“打人不打臉,你就可著我這張小臉打是吧?”
王魃眉頭皺得更深:
“你正常點。”
空禪子卻嬉皮笑臉道:
“你若正常,我又豈會不正常?”
“心在你,可不在我。”
隨后感受著王魃如今的變化,卻也皺起了眉頭:
“你這一百多年,到底閉關了個什么東西?怎么感覺道域似乎并未提升多少?”
王魃語氣隨意道:
“完善道域便如砌磚,只需要層層累加即可,我這百年來做的,卻是學的如何‘建房’。”
空禪子愣了愣,隨后反應過來,笑罵道:
“瞧把你裝的,一個是道,一個是術,我這么說可對否?”
“然也。”
王魃點了點頭。
“可如今這情況,天地大劫說來也就來了,哪還有時間容你這般浪費。”
空禪子摸了摸自己的光滑腦袋,疑惑道。
王魃卻是面色平靜:
“悟道之寶,我非是沒有…不過眼下閉關百余年,宗內確實也有些事情要處理了。”
“嗯?”
空禪子一愣,兩人心意相通,隨即便反應了過來,面色一變:
“我兒子被王旭抓走了?!生死不知?!”
王魃靜靜看著他。
空氣莫名有些安靜。
空禪子頓時反應了過來,心虛地咳嗽了一聲:
“你兒子…不是,咱倆本是一體,有必要需要分這么清楚么?”
“更何況,現在不是該想想確定下易安的生死,再去找王旭這小子算算賬嗎?”
“等等…你覺得這是好事?!”
他滿眼不解地看向王魃。
王魃神色淡然,出關后的他,雖然面容不曾改變,卻越發有種出塵之感,聞言淡聲道:
“世間又有幾人沒有自己的劫數?以我所見,易安并無生死大劫,他落入王旭之手,雖在我預料之外,但看來應該是王旭認出了易安的身份,顧念了一份香火情。”
“易安自幼便一帆風順,即便是昔日冒險前去西海國,卻也有驚無險,在趙豐師兄座下修行,師兄外冷內熱,也都暗中看顧,如今在王旭那里,未嘗不是一次難得的歷練…人只有經歷過一些事情,才有機會拋開自己的陳見,看到更為廣闊的天地。”
“修行,也是修心。”
空禪子掏了掏耳朵,打了個哈欠,不耐道:
“怎么你閉個關之后,就愛講道理了呢…行了,既然易安沒事,那你何不安心在這繼續修行。”
王魃被空禪子懟了一句,倒也并不氣惱,只是搖頭道:
“宗內趙師兄給我傳訊。”
“我也能推演一些事情,但并非全知全能,許多事情若是不親見,也難得結果,回宗,一來是厘清宗內變化,以應對未來危機,二來,也是要將道場進行晉升,即便遇到大劫,也有一條后退之路,三來,冰道人如今似已經道域圓滿,若是再不融合,只怕大劫之前,便沒有機會了。”
空禪子掰著手指頭數了數,隨后忽地想起了什么,皺眉道:
“我記得宗內那艘渡劫寶筏,打建造好了之后便一直沒派上用場,或許,也可以作為一條后路。”
王魃微微一怔,隨即贊賞地朝空禪子點了點頭:
“你說得倒也是一個辦法,如今長生宗將不死神樹贈予我宗,這艘渡劫寶筏,來日說不準也能派上用場…不過,真要是到了那個時候,只怕也已經窮途末路了。”
他不由輕嘆了一聲。
空禪子想了想,又道:
“那元磁道人現下如何?何不先將他融合了?”
王魃微微搖頭:
“我尚未想到辦法將他從界膜之中分割出來,事緩則圓,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劫將至,劫氣充盈天地之間,往日能夠看得明白的許多事情,如今卻又漸漸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除非親身臨至,或是與之關系密切,否則他如今也無法借助‘周天斗數’來推衍周全。
而元磁道人的情況,又似乎已經超出了他如今所能觸及的范疇。
二者又簡單交談了一番,王魃也不耽擱,一道比之之前更清晰了許多的神紋驟然浮現,隨后他的身影瞬間消失在了空禪子的面前。
空禪子摸了摸自己的光滑腦袋,皺眉道:
“大腿也不安穩啊…佛爺我可得早日把這邪神們給渡化了,達成宏愿才行,不然這一天天擔驚受怕的。”
說罷,他又在象四九的后背上坐了下來,順手又掀起了象四九那華蓋一般,閃爍著一顆顆寶石光滑的大耳朵,絮絮叨叨了起來:
“本座修行和你們不同,本座也不擅長打打殺殺,本座要做的是教化世人,但是作為本座的護法圣獸,你可不能懈怠啊!一定要勤加修煉,需要什么都盡管和本座說,本座安排本體送過來,你也是知道的,本體拿本座毫無辦法…”
象四九目露絕望之色。
它也毫無辦法啊!
萬象宗,純陽宮。
“師弟…”
看著面前氣質清素出塵的身影,趙豐形容枯槁,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看到趙豐的模樣,王魃心中也不由得一陣歉疚,和聲道:
“這些年,辛苦師兄了。”
以趙豐的底蘊和天資,本該早就嘗試渡化神劫。
如今卻因為要統籌宗門事宜,而不得不困頓于此。
而因為王易安的事情,趙豐更是一邊要安撫宗門人心,處理諸多雜務,還要忍受有負王魃托付,以及自己的失去弟子的痛苦。
這般熬煉,哪怕如今的王魃異地而處,也自問難以承受。
趙豐卻只是搖著頭,嘆息道:
“易安…他是為了替我與秦凌霄阻敵而被留下。”
“秦凌霄本是特意來救我和易安,卻沒想到…”
“秦凌霄?”
聽到這個名字,王魃微微一怔,不過隨即便安撫道:
“師兄不必多想,易安如今魂燈未滅,必然無事,我也推衍過,易安如今須發無損…師兄不妨和我說說如今宗內以及大晉這邊的具體情況。”
須發損不損他不知道,但他也實在是不愿師兄這般背負壓力了。
趙豐聞言,心中也知道王魃所言不虛,想了想,隨后卻對王魃道:
“宗內倒是的確有不少事情要與你說,不過眼下也不急于一時,你還是先回步蟬那里瞧瞧,易安的事…她也很難受。”
王魃聞言默然,隨即點點頭:
“那我稍后再來。”
說罷,瞬息消失在了純陽宮內。
與此同時。
風臨洲,南海之濱。
海面搖蕩。
一具頭顱碩大無比的怪異尸身,從海面上緩緩飄向了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