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天黑,陸云才離開了長樂殿。
初始帝摸著依舊火辣辣的面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問端來藥箱的杜晦道:
“這孩子到底圖什么?難道這世上還真有純臣不成?”
“如果有,也確實只會出在陸閥。”杜晦拿藥棉蘸著跌打藥,輕輕給初始帝擦臉道:“整天讀圣賢書,難免會出幾個傻子。”
“嘶…”初始帝倒吸著冷氣道:“難道真是讀書讀傻了?也不像啊,這小子插上毛比猴還精。我看他是料定了寡人不會殺他,才故意來這一出的。”
“哎,也許吧,但當時陛下確實太消沉了,也不能否認這一巴掌的效果啊。”杜晦心說,別說陸云了,方才連我都想抽你兩巴掌了。
“這小子若不是純臣,就是大奸大惡之輩,將來假以時日,我看要比夏侯霸還可怕。”初始帝眼中兇光一閃,喃喃說道:“將來大勢底定,留不得他。”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杜晦給初始帝上完了藥,彎腰開始收拾起狼藉的地面來。
初始帝悚然發現,就連杜晦對自己的態度,都變得越來越隨意了。他這才相信了陸云所說的,自己的權威已經崩壞到不可想象的地步了,再不破釜沉舟搏一把,說不定真要穿著裙子給夏侯霸跳舞了…
那廂間,陸云出了長樂殿,深吸一口微涼的夜風,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今日,他總算是了了一樁夙愿,狠狠打了皇甫彧的耳光,卻讓那廝發作不得,自然別提心里有多痛快了。
其實陸云今天說的都是實話,他就是要用張玄一來逼初始帝下定決心。可是還有很多辦法,能幫皇帝戰勝恐懼,完全沒必要來這一耳光。純屬因為他想打皇甫彧而已,就是這么簡單。
打之前陸云就已經盤算清楚了,這一耳光打了也白打,皇甫彧絕對不會報復自己的。至少在他扳倒夏侯霸之前,不管自己給他天大的委屈,他也都會忍下去的。要是初始帝不能忍,當初在長樂門城樓上,他早就下旨干掉夏侯霸了,怎么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
看清了皇帝的虛弱本質,陸云當然想打就打,根本沒有心里負擔。至于將來成功之后,初始帝會不會報復自己,陸云怎么可能會留他到那一天呢?
事實上,陸云設下的陷阱,目標絕非只有夏侯霸一個,他要將自己的所有敵人,全都一網打盡!
“將軍大人,什么事兒這么高興?”巡夜的千牛備身皇甫珂,看到陸云滿臉笑容,不禁好奇問道。
“哦?有嗎?”陸云摸摸面頰道:“你看到我笑了嗎?我會那么不嚴肅嗎?”
“大人絕對沒笑,是我看錯了。”皇甫珂趕忙改了口,身后的千牛衛也紛紛點頭附和:“沒笑沒笑,絕對沒笑。”
“哈哈哈,一群滑頭,好好巡你們的夜吧。”陸云一揮手,笑道:“我回去吩咐伙房,晚上給你們整點犒賞。”
“多謝大人…”一眾千牛衛登時笑逐顏開。這位中郎將大人實在是太討人喜歡了,非但愛兵如子,對將士們噓寒問暖,誰家里有困難他都會全力幫忙解決。甚至還時不時自掏腰包,從御膳房采購些雞鴨魚肉給兄弟打牙祭,這樣的上司實在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尤其是跟御下嚴苛的皇甫丕顯一比,中郎將大人簡直就是萬家生佛的活菩薩!
不到幾個月時間,陸云就贏得了千牛衛將士們的一致愛戴。
第二天,初始帝便讓杜晦請張玄一進宮。
在已經收拾一新的長樂殿中,初始帝身穿素袍,也不戴冠帽,只將頭發簡單挽了個發髻,用簪子簪在頭頂。看上去更像是個道士而非皇帝了…
看到初始帝這樣子,張玄一就知道他慫了,便也不再打擊皇甫彧,和顏悅色對他說道:
“文本是夏侯閥擬的,老道也是昨日才看到,措辭確實有些不當。不過陛下放心,我天師道和皇甫家是有血盟的,不論什么時候都是站在皇家這一邊的。”
頓一頓,他又輕聲說道:“至于新君受箓這一條,目的也僅僅是為了宣示大宣皇帝受命于天,是為了彰示陛下兒孫的正統地位啊。”
“唉,多謝真人的一片苦心…”初始帝神情懨懨的擺了擺手,示意張玄一不要再絮言了。“寡人基本同意這幾條,只是有一點。”
“陛下請講。”張玄一微微頷首,湯水不漏道。
“請真人告訴老太師,寡人打算將大皇子封為楚王,讓他足以自保。”初始帝把姿態放得極低,用近似央求的語氣對張玄一道:“楚地遠離中原,地廣人稀幾乎未開化,完全無法威脅到朝廷,寡人的這點要求總不過分吧。”
“不過分。”張玄一畢竟整天打著不干涉朝政的旗號。看到把個堂堂皇帝陛下給逼成這樣,心里也不是滋味。便替夏侯霸拍板道:“此事就這么定了,陛下還有什么要求?”
“沒了。”初始帝嘆息一聲道:“寡人也年近半百,應該知道天命了。”說著他起身朝張玄一拱拱手道:“我欲拜在真人門下,跟隨真人修道,如何?”
“陛下說笑了。”張玄一聞言雖然頗為心動,但老道士精明的緊。雖然收皇帝為徒,可極大的提振天師道聲威。但這時候他怎么會跟初始帝扯上關系?有道是打了徒弟、惹到師傅,一個弄不好,往后就是天師道替皇帝跟夏侯霸斗了。
這買賣風險太大,張玄一家大業大,沒必要冒這個險,便敷衍笑道:“大玄暫時還離不開陛下,如果將來陛下安排好了儲君,還是一心問道的話,老道會親來洛都,迎接陛下上太室山的。”
“真人可不要食言啊…”初始帝滿臉失望,嘆息道:“那寡人就再熬個幾年,只要別中道崩殂了就好。”
“陛下放心,我天師道說了保陛下周全,就一定會做到的!”張玄一斬釘截鐵道:“誰敢動陛下,老道都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的!”
“唉,多謝了…”初始帝拱拱手,弓腰坐回了御榻道:“回頭寡人就吩咐尚書省準備勒碑立誓,到時候還煩請真人主持…”
“這…”張玄一本想此件事了立即回山,但皇帝這要求也不好推辭。轉念一想,正好自己在京里還有事要辦,便點頭答應下來。
“就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