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崔平之分開后,陸信又折返宮中。他打算先回中書省衙門交接一下,誰知門口的守衛卻已經不準他踏足中書一步了。
他想到老太師會打擊報復,卻沒想到這報復來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絕。陸信嘆口氣,也不跟那些奉命行事的守衛爭競,只交出自己手中的中書省腰牌,遞給那守衛道:“既然如此,勞煩小哥將腰牌奉還給上官,然后把我的個人物品帶出來。”
守衛接過腰牌,發現下頭還藏著一枚金錢,神情登時沒那么死板了。“好說,陸大人稍候。”
不一會兒,那守衛去而復返,將陸信留在衙門里的書籍衣物等裝在個竹箱中,遞還給他。
陸信等待的光景里,有不少官員進出中書,全都避之如蛇蝎,看他的眼神更是像看死人一般。這讓陸信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發堵,接過竹箱便轉身走遠了。
頂著呼嘯的寒風走出宮門,陸信放眼尋找起等候自己的小廝來,卻看到陸云換穿一身便袍,懷里抱著個手爐,正站在馬車旁等候自己。
“你怎么來了?”陸信信步走過去。
“我就沒走。”陸云迎上前,接過陸信手中的竹箱,又掀開車簾道:“特地在等著父親出來。”
“哦,不早說,不然就不去中書省了。”陸信彎腰上車。
車廂里點著暖籠,既溫暖又無煙,讓從里到外都被凍僵了的陸信,神態終于放松下來。
陸云將竹箱放在車廂一角,沒說話,打開暖籠的蓋子,取出溫在里頭的參湯,給陸信倒上一碗暖暖身子。
“嘿嘿…”陸信喝完一碗參湯,體內暖意洋洋,感覺終于重新活了過來。“為父其實早就知道,靠別人得來的一切,全都是鏡花水月。但沒想到重來一遍,還是讓人很惱火。”
“《左傳》說,君以此始,必以此終。”陸云微笑道:“父親應該慶幸,終于可以甩掉夏侯閥走狗的惡名,從此自立門戶了!”
“呵呵,先把眼前這關過去再說吧。”陸信將碗遞給陸云,看他一眼問道:“你怎么不去吏部報道?”
“父親尚且得了現世報,我現在去吏部,豈不是送上門去給人家羞辱?”陸云搖頭笑道:“這么傻的事,我才不會干呢。”
“也是個理,反正我們已經得到想要的了,不去就不去吧。”陸信點點頭道:“那就陪為父走一遭?看看等著我這個賑災使的,到底是什么樣的龍潭虎穴?”
“孩兒正有此意。”陸云應一聲,伸手輕扣了一下車廂隔板,馬車便緩緩駛下了通天道。
父子倆也沒回家,隨便在洛水畔找了家小面館,和護衛車夫一起打發了午飯,便上船出城,趕往城東三十里外的興洛倉。
與陸閥的通洛倉類似,興洛倉也是一座建筑在邙山腳下的倉城,只是規模更大,守備更嚴而已。它是戶部太倉署管轄的五大官倉之一,倉城周圍達十余里,內設一千四百余窖,每窖儲糧高達八千石,由太倉署五百倉兵日夜駐守于此。
陸信出發之前,已經知會了太倉署,說自己下午要去興洛倉盤庫。當他和陸云乘船抵達興洛倉下的糧碼頭時,便見一名紅袍官員帶著七八個綠袍雜官,已經候在那里。
“下官太倉丞朱大豐,恭迎賑災使大人。”看到陸信父子下船,那大腹便便的紅袍官員,便笑嘻嘻的抱拳行禮。
“嗯,有勞了。”陸信微微皺眉。按說自己身為欽差賑災使,第一次來盤庫,太倉署的正印官太倉令,怎么也該露個面。現在卻只派了個副手前來,顯然是不想跟自己扯上關系。
他也不跟那朱胖子廢話,更不介紹陸云的身份,只命人頭前引路,朝著半山腰上的倉城走去。他父子體格強健,走路帶風,這可苦了那肥胖如豬的朱大豐。他氣喘吁吁跟在后頭,沒走多遠就滿頭大汗。
“慢一點,慢一點,陸大人等等下官。”
“朱大人慢慢走,本官先到倉城里轉轉再和你碰頭。”夏侯霸有一點沒說錯,陸信久在地方,對下面人的鬼把戲洞若觀火,知道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什么真相都看不到。
“唉,唉…”朱大豐有心阻攔,但山風呼嘯,他又喘的厲害,一時間居然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看著陸信越走越遠。
“還愣著干什么,趕緊跟上去啊!”朱大豐轉身背過風,瞪一眼跟在自己身邊的倉官。
“唉,好好。”那倉官趕忙一路小跑,去追陸信父子。
陸信父子一進倉城,便看到縱橫交錯的糧道,將整個興洛倉分割成棋盤一般。每個方格長寬約十五丈左右,內有四到五個圓形的地下糧窖,每個糧窖上還有遮風擋雨的頂棚。遠遠望過去,密密麻麻如墳塋一般。
陸信信步走進個糧窖中,站在只有一人多高的頂棚下,俯瞰著腳下偌大的圓形倉窖。
這時,倉官上氣不接下氣的跟了進來,見欽差大人目光落在倉窖上,便遞個眼色給倉丁道:“打開請欽差大人過目。
倉丁們便將覆蓋在窖口的草席撤去,露出下面黃色的谷糠來。將谷糠鏟掉后,便又露出一層席子來。
“大人,咱們興洛倉可是太倉署直管的官倉,糧食的儲運都有嚴格規制。”陸信一邊看著倉丁們操作,一邊聽倉官在旁解說道:
“當初修建時,可是費了大工夫的。要先讓人挖個五丈深的地窖,然后將挖好的倉窖用火烘干,燒完將草木灰順勢攤在窖底,然后在窖底鋪上一層木板,木板之上再鋪席子,席上墊谷糠后再鋪席子;窖壁也照此處理,這樣可以保證糧食十年不會發霉。”
“之后才會將運來的糧食裝進去,到離地面五尺處鋪層席,席子上再覆糠,用土蓋頂密封。因為是暫存在這兒的賑災糧,所以沒封土,只是蓋了席子。”那倉官說話間,倉丁掀開了席子,露出里面金黃色的稻谷來。
倉官獻寶似的捧一把稻米奉到陸信面前,陸信捻起幾粒送到鼻端,便嗅到了新米的清香。
“都是今年才打的新米,地方上沒來得及搗鬼,就被運來了。”倉官頗有些惋惜道:“送給那些窮鬼吃了,真正糟踐啊。”
陸信冷冷瞥他一眼,那倉官知道自己失言了,忙縮縮脖子不再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