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儉事敗逃亡,陸信取而代之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就連夏侯閥都被驚動。次日一早,夏侯霸便派人過來,請陸信到中書省一趟。
太師有命,陸信不敢怠慢,趕緊換上官服,跟著那官員趕往中書省。大玄為了防止有臣子大權獨攬,效仿前朝采用三省制度,設置中書省、門下省和尚書省,分別負責朝廷詔令的決策、審核和執行。
在三省制度設立之初,確實起到了防止個人專斷的積極作用,但十年前報恩寺之變后,中書令夏侯霸的權勢無限膨脹,朝廷大事一言獨斷,尚書省徹底淪為中書省的辦事機構,負責審核的門下省,更是形同虛設。是以如今朝廷權柄盡歸太師夏侯霸,中書省也被視為實際上的宰相府。
事實上,哪怕是秦漢的宰相,也沒有夏侯霸這般權柄。
陸信跟隨那名中書省的官員,進了宣輝門,來到紫微城內、建元殿東側的一處恢弘的宮院,這里便是中書省所在。在建元殿西側,隔著廣場與中書省遙遙相對的就是門下省,而規模最大的尚書省,則設在紫微城外,并不在皇宮之內。
由此可見,中書門下二省在大玄朝廷的特殊地位。只是門下省自十年前梅閥閥主梅怡請辭之后,便一直無人入主,如今已杳無聲息,只留這中書省一家獨大。
中書省高高的朱漆大門前,全副武裝的衛士森嚴而列,門口還肅立著一名負責通傳宣見的主事,這些人雖然拿著朝廷的俸祿,但其實都出自夏侯閥,只知有太師不知有皇帝。
那名中書省官員跟門口的主事說了一句,又亮出一道手令,那主事這才讓人放行。領著兩人進門之后,那主事又讓陸信在門房接受搜身,再登記下姓名、官職、事由,以及進入的時間,簡直比到長樂殿拜見皇帝還要繁瑣。
“陸大人勿怪,咱們中書省所掌皆是機務要政,不得不格外仔細了點。”那名中書省官員微笑著對陸信解釋一句。
“了解。”陸信點點頭,神情十分平靜。其實十一二年前,他曾經常出入中書,當時卻沒有這些規矩。如今的中書令還是當年那位,但顯然一切都不一樣了…
履行完了一套繁瑣的流程,那名主事又遞給陸信一塊臨時進出的腰牌,囑咐他道:“在里頭要掛好腰牌,才會無人盤問,等出來時再交還給我。”
陸信接過腰牌掛好,這才跟著那名官員進了院中,只見偌大一個中書省,兩三百名官吏在此忙忙碌碌,院子里卻聽不到半分嘈雜之聲,安靜肅穆的讓人無比壓抑。
那名官員也不再說話,領著他徑直到了正堂前,讓他在堂前稍候,自己進去通稟。陸信便肅立在那里,打量著這個闊別已久的院落,地上依舊是纖塵不染,院中也沒有一花一木,只有那塊刻著‘禁泄露、禁稽緩、禁違失、禁忘誤’的石碑,依然矗立在最顯眼的地方,可上頭乾明皇帝的落款,卻已不見蹤影。
陸信不由有些失神,直到那官員出門讓進去,他才趕緊定了定神,整肅一下衣袍,邁步進去正堂。
正堂中,當朝太師、中書令夏侯霸端坐在一塊紫檀為底的大紅珊瑚屏風前,素來嚴肅的臉上,掛起淡淡的笑容,待陸信恭敬行禮后,便微笑道:“陸大人別來無恙啊?”
陸信被這開場白弄得一愣,旋即才明白,夏侯霸指的是自己上次來這里,還是十一年前。他便慚愧的苦笑道:“太師風采依舊,下官卻是落拓多年了。”
“先帝誤你十年啊。”夏侯霸感嘆一聲,示意陸信坐下。“當年你為各家仗義執言,結果慘遭罷黜,后來又發生了鳳凰觀那件事,老夫還以為你心灰意冷,不肯再回朝廷效力了呢。”
“當年下官千夫所指,實在沒有勇氣再回京城。”陸信黯然道。
“哎,大丈夫當不計毀謗,銳意進取,方不負此生啊!”夏侯霸搖頭笑道:“要說挨的罵,老夫是你的十倍、百倍,還不是一樣堅持下來。十年過后你再看,現在這天下還有誰敢說老夫半個不字?”
“老太師非常人,下官不能及也。”陸信苦笑道。
“行了,過去的事情就不再提了,你能回來就好。”夏侯霸攏須笑道:“老夫那不成器的二弟,去一趟江南把事情辦得一團糟,但能把你給弄回京城,總算是立了一功。”
“太師謬贊了。”陸信忙道:“侯爺對下官耳提面命、當頭棒喝,這才讓下官猛然醒悟,一直對侯爺銘感五內,進京半年,卻始終未曾向他道謝,實在不當人子。”
“呵呵,你不用拐彎抹角的替他說話。辦砸了差事就得受罰,等關夠了日子,自然會把他放出來。”夏侯霸一揮手,截斷了這個話題。臉上掛起意味深長的笑容道:“聽說你榮升陸閥的度支執事?”
“只是暫代而已。”陸信苦笑道。
“沒區別,陸閥還有誰能取代你不成?”夏侯霸搖頭笑笑,緩緩道:“但陸大人也別忘了,你還是朝廷的重臣。聽說你已經告假一兩個月,是不是不太應該啊?”
“是下官的錯。”陸信忙低頭道。其實衙門之中,士族子弟向來擔任清要之職,具體的差事都是由庶族出身的官員,也就是所謂的濁官來辦。士族官員無所事事,一請假就是幾個月不到衙門,實屬尋常之舉。
但夏侯霸將這件事點出來,陸信就得乖乖認錯,任何解釋都只會越描越黑。
“看來對你來說,這大理寺右丞太過清閑了,”夏侯霸卻話鋒一轉,看著陸信微笑道:“老夫不能讓你這個大才子偷懶下去了,我的中書侍郎調到尚書省管工部去了,你來接他的班如何?”
“這…”陸信不禁一驚,中書侍郎乃是正四品的紫袍大員,而且身在樞機、參贊國政,可謂位高權重。“下官承蒙太師錯愛,才由從六品的郡尉連升三級,提升為大理寺右丞,如今半年不到、寸功未立,怎能竊此高位?”
“老夫說你合適,你就合適。”夏侯霸霸氣四射的道一句,然后微笑道:“你半年前還是郡尉不假,但十一年前你就已經是參贊國政的正五品秘書丞,這么多年才升到四品,已經是慢的不能再慢了。”
“下官慚愧…”陸信還想再說什么,夏侯霸卻已經拍板道:“就這么定了,你回去便交接一下,明天就來中書省當差吧!”
“是…”夏侯霸一言九鼎,陸信哪能推辭的了?只好誠惶誠恐的謝恩道:“老太師再造之恩,下官無以為報,唯有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哈哈哈!”夏侯霸暢快的大笑道:“老夫聽其言更要觀其行,陸大人肯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是。”陸信趕忙點頭。
“下去吧。”夏侯霸揮了揮手,陸信再次行禮,退出了正堂。
待陸信出去,面帶病容的夏侯不破便從側室出來,咳嗽兩聲道:“伯父這步棋,還真是魄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