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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4 孵出來的殿下

  飯后,云歸挺著圓鼓鼓的肚子從膳廳出來后,口中埋怨著:「…二哥,常刺史來咱們府上做客,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臨到家門前才說?害得我和阿娘阿嫂都吃了兩頓晚食,我險些都要撐…」

  他話未說完,便被云回一把捂住了嘴巴:「你小點聲!」

  云回壓低聲音說話間,朝常歲寧和自家母親還有嫂子離開的方向看去,她還沒走遠呢,習武之人聽力都好,萬一被她聽到怎么辦!

  云回強行拖著弟弟又走遠了些,才將人松開。

  「難怪二哥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原來是偷偷找常刺史去了!」云歸的嘴巴剛得了自由,就開始嘚吧起來:「二哥,我還從沒見你對哪個姑娘家這么上心呢。」

  「廢話,別的姑娘家救過你我性命?救過阿娘性命?救過和州百姓性命嗎?」云回拿理所當然的語氣道:「她和別的姑娘家都不一樣,自然不可相提并論。」

  「那二哥必然很喜歡常娘子吧?」

  這句問話讓云回腳下一頓,飯桌上僅喝下的那一盞酒水似乎在此時突然發揮了酒意,讓他的臉龐熱了起來。

  語氣盡量如常地道:「你小小年紀打聽這些作甚。」

  「什么啊,我都十三了。」云歸不覺有異:「況且,很喜歡常娘子怎么了?她可是咱們的恩人,我也很喜歡常娘子!」

  云回:「…」

  合著弟弟說的是這個喜歡!

  那他和他的喜歡可不一樣…

  這個想法幾乎是未經思索便出現在了腦子里,少年的心念一陣蕩漾,恍恍惚惚,一時不知該如何自我招架。

  云歸未察覺到兄長的異樣,邊走邊不停地說著話:「…常娘子來得剛好,再有四日便是乞巧節了,城中籌備了燈會,恰好可以邀常娘子一同過節。」

  「你想什么呢。」云回勉強尋回神思,道:「她豈是如你這等閑人,她有忙不完的要事,明日便要離開了。」

  「明日就走?怎么這么著急?」

  「她今日能于百忙之中來家中吃一頓飯,住上一晚,已是極難得了。」云回的語氣很珍視。

  能見她一面,和她同乘一段路,坐在一處吃上一頓飯,他已經很滿足了。

  不覺間,云回又下意識地道:「今日若換作旁人,必不可能請得動她。可見,她心里把咱們云家看得很重要。」

  少年人說這話時,嘴角不禁翹了起來。

  云歸的關注點則全都在另一件事上:「可是,我方才都沒來得及同恩人好好說幾句話呢!」

  「二哥,常娘子好不容易來一趟,你不想和常娘子多說說話嗎?」

  云回沒否認,只道:「她去了母親處說話,阿嫂也在,夜已深了,你我豈方便跟過去?」

  云歸:「那咱們想個法子,把常娘子喊出來說話就是了!」

  又自告奮勇地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云歸想的法子,是在園子里放煙花。

  為與民同賀乞巧節,刺史府中備下了不少煙花,云歸使人抱了一些過來,在園中選了處臨近荷塘的空曠地,請了常歲寧和婁夫人她們前來觀賞。

  時下煙花,自前才算初具雛形,大多是將配制好的黑火藥填裝進紙筒內,以引線燃之。

  這間,因煙花在百姓心中有著辟邪祛病的意義,便逐漸成為了朝廷官府用以慶賀之物,于是慢慢有了更多花樣,燃放的效果也漸有改進。

  新鮮出世的事物總會格外吸引人,常歲寧于登泰樓初見煙花燃放時,便曾覺得甚是驚艷。

  云歸帶著一群仆從放煙花,又拿了一串炮竹挑在手里噼里啪啦地甩起來,

  很是熱鬧。

  坐在亭子里的婁夫人笑著提醒讓他們小心些,別燒著燙著,又感慨著道:「今日倒是跟過年似得…」

  云回下意識地看向站在身側的常歲寧。

  不是過年,是過乞巧節。

  她來不及留下過節,那便提早把乞巧節搬到今日來好了。

  常歲寧微仰首,看著星星點點散落的煙火,璀璨的光點倒映在她認真專注的眼睛里。

  云回不覺間有些失神。

  下一刻,忽聽有下人慌亂的驚呼聲響起。

  有一筒火藥許是受了潮,點燃后發出一聲悶響,炸翻后在地上冒著火花滾了幾滾。

  云歸反應快,一腳把那亂竄的煙花紙筒踢進了池塘里。

  霍辛趕忙上前查看情況,詢問是否有人受傷。

  幸而這些煙花填充的火藥量都不算大,只有兩個仆人的手被飛濺的火花燙破了一點表皮,云歸的袍角被灼了一角,除此都無大礙。

  「…都當心著些!」婁夫人叮囑罷,咳了兩聲。

  云歸應了一聲,繼續燃放余下的煙火,這甚為常見、不值一提的小小意外很快便被拋之腦后。

  婁夫人卻越咳越厲害了,云回忙詢問:「母親可是被火煙嗆到了?」

  婁夫人去年在戰場上受過重傷,落下了體弱的病根。

  「此處煙大,時辰也不早了,夫人不如回去歇息吧。」作為客人的常歲寧開口勸說道。

  尋常這般時辰,婁夫人必然早已歇下了,今日是因為陪著她。

  婁夫人知道自己的身子,也并不逞強,笑著點頭,又叮囑一句:「咱們可是說好了的,明早一起用罷朝食再走…」

  常歲寧與她笑著點頭。

  霍辛陪著婁夫人一同離開了此處。

  常歲寧也拿手腕擋在唇前,咳了一聲。

  「今日的煙花似乎格外嗆人——」見她咳嗽,云回連忙提議著問:「你要是不舒服,那咱們不放了吧?」

  「應當是掉進池水里的那一支…」常歲寧說話間,抬腳出了亭子,朝池塘走去。

  云回快步跟上去。

  越是靠近池塘,那嗆人的氣味便越是濃重刺鼻,被踢進池塘中的那一支煙花筒已經沒了火光,卻有陣陣濃煙升騰著。

  常歲寧掩著口鼻,看著那遇水后產生的濃濃煙霧,眼中有思索之色。

  「可是有什么不對?」云回在旁問。

  「能否再投一支煙花丟入水中?」常歲寧道:「我想看看。」

  云回:「…點燃后投入水中?」

  常歲寧點頭。

  云回雖然不解,但還是立即讓人照辦。

  橫豎這煙花也是放給她看的,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一支煙花筒點燃了引線,待將要引炸之際,云回看準了時機,把煙花筒踢向池水。

  「嘭!」

  煙花在半空中開始炸開,銀色的花火噴灑,如星辰般跌入水中。

  筒中的火藥需要時間燃盡,在水中也短暫地炸了一下,火光零星漂浮間,即有濃煙竄起,空氣中滿是硝煙彌漫的嗆人氣味。

  「如何?可還要再扔幾支進去?」云回問。

  常歲寧搖頭:「不必了。」

  再這么扔下去,這園子只怕也該扔了。

  見她盯著水面看得入神,云回試著問:「好看么?」

  「好看。」常歲寧認真點頭,片刻,轉過頭來,眼睛里多了一絲亮晶晶的笑:「云回,多謝你。」

云回「噌」地一下紅了臉頰,幸而有夜色與濃煙遮掩:「這有什么,放  個煙花而已…」

  下一刻,只聽身側少女說道:「我這大半年來總在想一件事——」

  大半年?他和她剛好大半年沒見了…云回腦子里胡思亂想著,屏息靜聽。

  常歲寧繼續往下道:「自黑火藥問世以來,多半便只用于丹藥之道外…而自我朝起,方才投用至戰事之中,但也幾乎僅限于火箭助燃。」

  云回:「…啊?」

  他的腦子一下沒能收得回來,費力地接收著她話中之意。

  「一件東西的用途,若只看到一種,大多時候我們便會默認只有這一種用途,因此局限在,其它用途的開啟,便總是很偶然——」常歲寧道:「譬如火藥,從岐黃煉丹之術,再到制成煙花…所以我想,它在戰場上的用途,難道當真僅止于助燃火箭嗎?」

  「縱觀千百年來,這片土地上的事物更遷,可知無數嶄新事物的發生,總是在無形間的碰撞中出現,譬如當下——」她抬手,指向池水上方的煙霧,眼中現出頓悟之色:「所以,火藥不單可以拿來助燃。」

  云回有些怔怔地看著身側少女,竟覺她眉宇間的神采比身后的煙花還要奪目,他不禁問:「你借此想到了什么?」

  次日早,常歲寧用罷早食后,便與云家人告別,和薺菜與曾浣會合后,即離開了和州城。

  出城后不遠,一行人馬停了下來。

  坐在馬車里的無絕打起車簾,往外看去:「怎么突然不走了?」

  他昨日是跟著常歲寧一同進了和州刺史府的,但他有傷在身,又不愿拋頭露面,便一直只在客房里用飯歇息。這么兩頓飯吃下來,餓扁了多日的肚子總算鼓起來了,人瞧著也精神了些。

  但很快,無絕就精神不起來了。

  常歲寧一行人停下,是因有人接到消息,早早等在此處,要一同上路。

  無絕的馬車簾子剛掀起來,下一刻,就有一道人影擠上了車。

  無絕還沒看清是誰,便被擠的往里挪去,一邊問道:「老人家您哪位啊…?」

  話音落,人已在他對面坐穩,理了理衣擺,抬起眼睛看他。

  看清了那張臉之后,無絕赫然瞪大了眼睛:「老…老孟?!」

  要不是這幅神態一點沒變,說是老孟的爹他都信!

  「這才多久未見?你…你怎么老成這樣了!」無絕大感震驚,壓低聲音道:「莫非那陣法對你也有反噬?」

  又道:「不應該啊…你只是經個手而已,怎么著也反噬不到你身上去才對,這陣法再邪門,卻也不帶這么訛人的…」

  孟列冷眼瞥著無絕,冷笑一聲,沒說話。

  見他這般態度,無絕稍顯心虛地問:「總不能…是因為我吧?」

  孟列再一聲冷笑,終于開口:「殿下都說了錯不在你,我又能說什么。」

  「殿…」無絕愕然片刻,壓低聲音湊近問:「你都知道了?殿下都告訴你了?」

  「我就說你怎么也突然來了這淮南道呢…這是大喜事啊!」也不管孟列搭腔與否,無絕兀自眉開眼笑,喜氣洋洋地道:「現如今咱們一家老小團聚,多好哇!」

  孟列懶得搭理他,干脆閉目養神。

  無絕卻半點不冷場:「那你此來和州,是親自尋我來了?」

  語氣中隱隱還有些感動。

  孟列睜眼看他,到底是皺起了眉:「我倒要問你,好端端地在作鬧些什么?明知殿下日理萬機,還讓她如此為你掛懷奔波,你于心何安?」

  無絕嘆口氣:「看來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馬車顛簸晃動,將二人的低語聲碾  散開,而沒有被他人窺聽到的可能。

  無絕將自己身上的種種陣法反噬,都說給了孟列聽,只是略過了「續命之法」和師門數十年前的那場布局,一則,此乃天機所在,若叫老孟知曉,對老孟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二來么,那陣法看似是老孟尋回的,只要他不說是師父冥冥之中的安排,老孟就還會對他存有那么一點點愧疚…畢竟明面上看,他可都是按老孟的安排行事的!

  「你的意思是,你短時日內,應當不會有性命之憂了?」孟列印證著問。

  擅長賣慘之道的無絕咳嗽了兩聲,嘆息道:「應是能茍延殘喘一陣子…只是注定要遭天下人厭棄罷了。」

  孟列:「這倒也沒什么。」

  就在無絕以為他要安慰自己時,又聽他擰眉正色道:「畢竟你原本也不是很招人喜歡。」

  「…」無絕頓覺心口隱隱作痛,哎哎喲喲地扶著額頭躺了下去。

  孟列好笑地掃他一眼,總算語氣稍緩:「行了,殿下活著,你也不死,這就很好了。」

  這緩和下來的語氣里,有一種神似于「母子平安」的慶幸。

  無絕想了想,他守著那陣法,一守就是十多年,不就跟孵蛋似得嗎?好在是把殿下給平安孵出來了。

  無絕躺在馬車里,把手枕在腦后,略顯得意地晃了晃腳,「嘿」地笑了一聲。

  他可真能耐啊,那么大一個殿下呢,說孵出來就孵出來了!

  一行人馬行路一日半余,順利回到了軍中。

  「可算是回來了啊!」

  入得帳中,再無他人,常闊滿眼欣慰之色,拍了拍無絕的肩背:「…就是瘦了,得好好養一養!」

  說著,扯過一旁準備好的東西,塞給無絕:「來,給你這個…」

  無絕捧在懷里,訝然笑著問:「…還給我裁衣裳了?」

  突然這么體貼,都不像老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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