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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 第二種可能

  那仆從一路強作鎮定,心驚膽戰地將那只麻袋抬到為常歲寧備下的客院。

  大長公主府備下的洗塵宴甚是豐盛,常歲安很是受寵若驚。

  他的受寵若驚不單是在于飯菜的豐盛程度上,更因那些菜式基本上都是他往常愛吃的。

  當然,常歲寧的喜好也被照顧到了,不過她一向不挑剔,有肉吃就很好。

  常歲安原也不是挑剔之人,但富貴窩里養大的郎君,任誰都會有些自己的偏好,而常歲安的偏好在這頓飯上被照顧得十分細致用心。

  看出少年的惶恐,大長公主笑著道:「偶爾與你阿爹于書信上閑談時,曾聽他提起過你的喜好,也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姑且就這么準備上了。」

  常歲安聽得此言,竟沒有太多震驚之感,他對阿爹「怎么什么都說」的震驚之感,已在得知阿爹將他屁股上的胎記形狀都告訴了大長公主時,被拔到了最高點。

  相較之下,談一談他的喜好便太正常了,不過由此可見這「閑談」的確很閑了,竟連他這個不搭邊的小輩都要反復拉出來細說…阿爹若實在沒得聊,或許這信也可以不寫的?

  少年人在心里犯滴咕,但也真誠道謝:「多謝大長公主殿下如此費心。」

  「即便費心也是開心的。」大長公主笑望著兄妹二人:「你們此番能過來,我不知道多歡喜呢。」

  這話不是客套話,這位宣安大長公主素來待人也不屑作出客套假象。

  她眼里的笑意真真切切地溢了出來,盛滿了對小輩的喜愛,不許常家兄妹再道謝,只催著人趕緊動快。

  宴后,大長公主便使人讓府中那位擅治骨傷的大夫給常歲安診看。

  在大長公主府下人的陪同下,劍童將自家郎君推回了住處時,那位年約六旬的大夫已經等在了那里。

  李潼拉著常歲寧又喝了會兒茶,二人脾性相投,果真也相談甚歡,李潼頗覺與卿相見恨晚。

  喝罷茶,李潼依舊不舍,又提議陪著常歲寧去看常歲安:「…咱們過去,且聽聽關大夫怎么說。」

  路上,李潼問起常歲寧的喜好,也順便問起阿點的。

  阿點悄悄看向常歲寧,似在詢問——可以說嗎?

  見常歲寧笑著向他微點頭,阿點才立即道:「我喜歡糖葫蘆,松子糖,棗泥糕,桂花魚…竹蜻蜓,還有貓貓!」

  又有些驕傲地挺直胸膛:「我也有一只貓的,也帶來了!是橘色的!我得閑便教它打貓貓拳!」

  李潼笑起來:「這么厲害啊,可以也教一教我們府上的貓嗎?你來當師父,我拿糖葫蘆做束脩,如何?」

  搖金早前便已傳信告知了阿點的特殊之處。

  阿點點頭如搗蒜:「當然可以,那就每日送它去我那里操練吧!切記不可偷懶,要勤學苦練持之以恒才行!」

  這天真爛漫而又一本正經的話,逗得李潼笑得停不下來。

  「小阿鯉,你覺得怎么樣?」阿點又想起來去征詢常歲寧的意見:「你說,我這武館辦不辦得?」

  「辦得。」常歲寧給予肯定地點頭:「先辦一座貍奴武館,來日或可組建一支貍奴大軍也說不定。」

  阿點眼睛大亮,一時干勁十足。

  幾人說說笑笑著來到了常歲安的住處,見到了那位關大夫。

  「這位郎君傷勢不輕,但勝在醫治及時,日常照料得當…」老大夫說起話來慢悠悠,笑吟吟的:「待在老夫手上好生養上半年,定可恢復如常。」

  李潼大松一口氣:「那便太好了!」

  常歲寧向那大夫施禮:「便有勞大夫了。」

常歲安這一路來,用的是孫  大夫給的方子,關大夫看罷,只根據傷勢恢復程度,略作了些調整。

  「常郎君此時人在何處?」李潼邊上臺階邊問。

  「老夫讓人為常郎君準備了藥浴,洗一洗塵,活一活筋骨,有利于傷勢恢復。」

  耳房浴桶中的常歲安聽得李潼的聲音,下意識地抱緊了光裸緊實的上半身:「…劍童,你去看看門閂緊沒有!」

  劍童:「…是。」

  李潼果真往耳房這邊走了兩步,嗅了嗅從門縫里鉆出來的濃厚藥味,道:「這活血的藥氣,單是聞著,都足以叫人小產了呢。」

  「?」常歲寧下意識地看向她的腹部。

  李潼轉頭朝她一笑:「我沒有身孕,只是感嘆這藥聞起來便很是活血。」

  常歲寧點頭,這實在是一種很新的感嘆方式。

  關大夫習以為常。

  由此便能看出,在這遠離京師的宣州之地,養出了一個性情未經禁錮凋刻,甚是外放自在的姑娘。

  李潼本不姓李,關于身世來歷并不詳細,有人說她是大長公主收養的養女,有人說她的生父是大長公主的男寵之一。

  大長公主并不與人多解釋,在廢帝還未被廢去時,便讓廢帝賜了李姓給女兒,一直養在身邊。

  因得到了足夠多的愛,李潼也未曾因自己不清不楚的身世而敏感多思,幼時她入京師,有一群宗室子弟嘲笑問她阿爹是誰,她只翻個白眼,很無所謂地答——阿爹?那種東西又不重要。

  李潼作風大膽,不顧及旁人眼光,當然,并未達到就此闖進浴房,旁觀常歲安泡澡的程度。

  她繼續與常歲寧說話,知曉常歲寧習武,便提議要為常歲寧在府中建一個演武場。

  她這個阿姐當得實在闊綽,但常歲寧連忙婉拒了。

  常歲寧并無意在大長公主府久居,她此行來宣州,一是為道謝,打探了解江南各處情況,二來便是為了安置常歲安,接下來她有著自己的打算和安排。

  此處于她而言只是個臨時落腳處,自然不宜讓主人家這般興師動眾。

  而此一刻,這座府邸的主人,正在房中掉眼淚。

  宣安大長公主忍了許久了,回到自己房中后才敢落淚。

  這淚水有虧欠,有愧疚,也有歡喜。

  「…這傻孩子看著便是個心善的,老天爺怎忍心叫他受了這樣一遭罪。」大長公主擦著淚埋怨起來。

  「那您同老天爺說道說道?」穿竹嬤嬤在旁笑著道:「好了,人都回來了,您該開心才是。」

  「我這可不就是開心的眼淚?」大長公主認真問:「我今日做得如何?可有哪里不足?」

  「不能再足了,依婢子看,您得收著些才不會被人瞧出異樣。」

  「怕什么,遲早是要…」大長公主將眼淚擦干,轉而交待道:「就得足一些,你們也是一樣,要將這兩個孩子照料得妥妥當當的,務必要讓他們的日子過的比在京師還要好上十倍百倍!」

  「總而言之,最好是叫他們再舍不得走!」

  主打一個樂不思蜀!

  穿竹嬤嬤笑著應下來:「婢子明白了。」

  大長公主喝了半盞茶,似無意間提起:「對了,讓人去探一探他軍營那邊的消息…最近我總覺得心頭有些不安寧。」

  穿竹嬤嬤自然知曉這個「他」是何人,遂應下來。

  大長公主:「別多想,我可不是關心他的死活。」

  穿竹嬤嬤點頭:「是。」

  大長公主:「我這都是為了孩子。」

  穿竹嬤嬤再點頭:「對。」

此時,有仆從前來求見  ,行禮罷隔著珠簾將所見稟明。

  「…麻袋里裝著活人?」大長公主不以為意道:「出門在外,帶個活人有甚稀奇的,若是個死人倒還值得說一說。」

  仆從:「?」

  「姑娘家出門在外為了穩妥,身邊多帶個人不是很正常,哪里就值得大驚小怪。」大長公主將人打發了:「退下吧,小心侍奉照料即可,勿要多嘴多舌。」

  仆從應聲是,自我反省著離去。

  大長公主有此反應,倒也不是盲目粗心,她早已聽搖金提起過了,常家女郎隨身帶著一位身份不明之人。

  「這孩子倒也信得過我,將人就這么帶過來了。聽搖金說,來宣州也是她拿的主意,歲安又是她救的…這孩子,的確是個聰明又有本領的。」

  她轉頭交待穿竹:「晚些你親自去傳個話,便道我這府里有幾處適合關人的密室,讓她挑個喜歡的,把人扔進去,更省事穩妥。」

  又道:「若需要人來看守,便給她撥兩個得用的過去。」

  一切安置妥當后,常歲寧歇息了一個時辰,醒來時已是疲憊盡消。

  此時穿竹尋了過來,同她轉達了大長公主之言。

  聽對方要借她密室用來關人,常歲寧只覺實在貼心至極,也沒有推辭:「勞煩替我多謝大長公主殿下。」

  少女的從善如流讓穿竹嬤嬤覺著,這倆一個敢借,一個敢用,該說不說,倒真也挺像一家人的。

  殊不知,這「一家人」三個字,倒也不是她的錯覺。

  緊接著聽那少女道:「看守之人便不麻煩貴府了,我手下之人足夠了。」

  常歲寧此行暗中雖只帶了以常刃為首的三十余人,但個個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且如今對她頗稱得上盲目服從,調一個專門看守樊偶,完全是沒問題的。

  鑒于大環境如此,

  至于那個樊偶,倒不愧是榮王手下得用之人,算是個人物,嘴巴實在很嚴,一路上常歲寧也未能問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但她不著急,單只此人在她手中這一點,已很有價值了。

  至于這張嘴,她遲早會撬開的,姑且先關著,挫一挫對方意志。

  「殿下已令人去打探常大將軍近來的消息,待消息一傳回來,便會及時告知常娘子的,常娘子安心在此住下即可。」穿竹最后說道。

  常歲寧點頭,再次道謝。

  她如今確實是在等常闊那邊的消息,但不是借大長公主的手。

  此前在她的安排下,常家那些前去運輸錢糧的老兵,這兩日也要抵達大軍安營之處了。

  他們此番所攜錢糧,并非只有上呈戶部的那些,她交待了他們,只需將呈給戶部的數目送去軍營,余下的則另行安置藏放——到底是老常的大半身家,一時自不宜傾囊送出,還需給自家留足后路,以觀之后形勢而為。

  常家老兵會借著送錢糧的時機去軍營與常闊見面,先探一探消息。

  等消息傳到她這里,應當也就四五日而已,這四五日的時間,她應該也足以印證心中猜想了,若能放心將阿兄安置在此,她便要去做自己該做之事了。

  老常的家產,老常的兒子,她都要安置妥當才能沒有后顧之憂,安心去做接下來的事。

  常歲寧在此等著常闊的消息,但更快傳來的,卻是并州崔璟的消息。

  崔璟于并州查實了并州大都督府長史戴從與徐正業勾結之實。

  那長史戴從被處死后,緊鄰并州的河東節度使肖川卻忽然陳兵圍了并州。

  因同在河東道共事多年,肖川此人與戴從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他聲稱戴從是被崔璟栽贓冤殺,又稱真正與徐正業勾結之人實則是崔璟,戴從不過是頂罪替死,總之說法甚多,而他誓要為好友報此仇,討一個說法。

  這說法如何討,便在率軍圍城的動作之上。

  崔璟奉密旨,暗中只率一支輕騎來此,而肖川集河東道八萬兵馬圍城,并州城過半兵力受肖川買通或挑撥,也喊起了為長史戴從報仇的口號。

  一時間,崔璟陷困于并州,處境危急。

  消息傳到宣州時,常歲寧竟已無意外之感,在來宣州的途中,她便意識到了崔璟之行或有危機潛伏。

  現下看來,果然如此!

  并州太原地處緊要,有大盛北都之稱。

  有人設下此局,誤導圣冊帝,令崔璟不得不前往秘密并州查實平定內亂…

  這「肖川」處心積慮要奪并州而占北都,殺崔璟而立威揚名!

  崔璟若死,玄策軍無主,對方若占下北都,便可與本就動蕩不安的朝廷相抗。

  「小阿鯉,小璟會不會出事?」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阿點擔心極了,拉起常歲寧的手臂就往外走:「咱們快些去救他吧!」

  臉色同樣不太好看的常歲寧按住他的手掌,道:「已來不及了。」

  阿點眼神不安地看向她。

  「我是說…」似有一卷清晰地輿圖在腦海中展開,常歲寧理智地道:「并州距京師千里,而距宣州足有兩千里遠,消息如此精確傳到此處,至少需要五六日。而肖川手握八萬大軍,于并州城中又有內應,按常理來說,不出三日即可奪下并州城——若是如此,那么此時的并州已經易主了。」

  所以她說來不及去救人。

  當然,也有第二種可能,她也萬分希望是第二種可能——那便是崔璟早有應對。

  常歲寧反握著阿點的手臂,制止安撫著他,目光則穿過大長公主府高聳的院墻,遙遙而準確地看向并州所在的方向。

  所以,他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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