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方才那個與吳良說過話的名為“大犬”的男子落水了。
而且從剛才的動靜來看,似乎還不是普通的失足落水,更像是遭遇了什么不太明確的意外…
“回去瞧瞧。”
對于這個說話頗為直爽的漢子,吳良還是稍微有些好感的,此人如今在他面前落水也是緣分,若是舉手之勞便能夠救其性命,他當然不會選擇袖手旁觀。
當然。
這漢子常年生活在黃河邊上,水性肯定要比一般人強上不少,面對黃河也有著更多的經驗,此刻雖然落了水,但過一會還能夠憑自己的本事浮上來也說不定。
不過這并不耽誤吳良率人上前幫忙,他又不指望一定可以幫上什么大忙,也并不需要事后有人表達感謝,此舉只是盡可能防止悲劇發生在自己面前罷了。
與此同時。
“大犬,你鬼叫個什么,咋回事?”
方才回了屋子的中年婦人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一邊重新從房子里面跑出來查看情況,一邊頗為用頗為粗獷的聲音大聲問道。
然而此刻那中年男子才剛落入水中。
水面尚未平靜下來,中年男子的頭也并未從冒出水面,哪里能夠回應于她?
說話之間,本就沒走出十幾米遠的瓬人軍已經折返了回來。
見那中年婦人沒有得到大犬的回應,緊接著又不得不一臉疑惑的看向了他們,吳良指了指黃河中那艘飄蕩的小船對那中年婦人說道:“大犬方才駕船前去收網,似是漁網纏上了一具女尸,然后不知怎么忽然發出一聲驚叫,我們回過頭來時便見他已經落了水。”
“女尸?”
聽到這兩個字,中年婦人的臉色立刻大變,連忙狂奔著來帶到河邊向河中望去,見小船上果然已經不見了大犬的影子,頓時急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蹬著雙腿一邊哭嚎起來,“娘啊,這短命冤家咋死活就不聽人勸哩,這下可好啦,總算被那水猴子拖進去了吧,完嘍完嘍,這短命冤家一走了之倒是輕松嘍,我與家中的三個孩兒還怎么過活幼,我也不活了,我也活不成了幼!”
“這…”
看到中年婦人如此反應,吳良與瓬人軍眾人硬是半天沒反應過來。
正常來說,有人落了水第一個反應不是應該趕緊喊人過來幫忙救人么?
為何中年婦人卻跳過了所有的步驟,一點搶救一下的意思都沒有,直接就進入了最終的哭喪環節,好像已經認定大犬回不來了似的?
中年婦人的哭嚎也終于驚動了共同居住在這個小村落中的人。
“咋回事啊,荷花?”
兩個呼吸的功夫便有十來個人跑出來詢問情況,其中終有三個壯年男子與兩個婦人,剩下的便都是老人與孩童。
“天塌啦!大犬去收網時被水猴子拖下水去啦!”
中年婦人早已將草鞋蹬了下來,雙腳與雙腿亦是被塵土染了個遍,然而此時她根本不顧這些,只是拍著大腿一個勁兒的哭嚎。
原來這個不起眼的小村子里還有其他的壯年男性啊。
吳良見狀也不著急教瓬人軍出手施救了,畢竟這些人常年生活在黃河邊上,應對黃河時的經驗不知道比出來的瓬人軍強了多少,因此若要出手救人,肯定也是這些人更加事半功倍,還輪不到他們出手。
何況那中年婦人已經兩次提到了“水猴子”這個名詞。
天朝從古到今都一直流傳有“水猴子”的傳說,有些地方也會將其稱作“水鬼”,據說這種邪物在水中有著巨大而神秘的力量,能在水底掘地穿梭于不同的池塘和江河,能夠將人拖入水底,用淤泥敷滿被害人的七竅致其死亡,還特別喜歡吸食人血,吃人的指甲和眼珠子。
而在之前探索公輸冢的過程中,吳良也曾遭遇過“水猴子”的襲擊。
不過最終探查出來的事實卻是,那“水猴子”只是一只由活人假扮的“水猴子”罷了,她其實是當地村民獻祭給河神的新娘。
至于中年婦人提到的“水猴子”,吳良則說不好究竟是真是假,不過在許多民間傳聞之中,“水猴子”與溺水的女尸的確有著十分密切的關聯…
正如此想著的時候。
“唉——”
那三個壯年男子聽了中年婦人的哭嚎,居然也是一丁點前去救援的意思都沒有,反倒面露同情之色長長的嘆了口氣。
那兩個婦人也走上前來扶住了中年婦人,其中一個婦人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好生勸道:“荷花,既然這事已經發生了,你也節哀順變吧,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就算你不想活了,也得想想你與大犬那三個孩兒不是?”
“是啊荷花,為了三個孩兒你也得撐住啊。”
另外一個婦人亦是勸慰,說完竟還指著三個壯年男子中的一個身材最為矮小的男子說道,“正好驢三兒不是沒媳婦么,他光棍這么多年,你們如今又成了孤兒寡母,實在不行你倆今后就搭伙過日子吧,如此你與三個孩兒也有了依靠不是?”
看著這些人的反應,尤其聽到那兩個婦人的話,吳良與瓬人軍中都驚了個呆,忍不住面面相覷。
這都是些個什么人啊?!
大犬才剛剛落水不久,莫說什么尸骨未寒,就算是呼吸可能都還沒有停止,這邊便已經給人家媳婦和孩子找好下家了,這他娘的真是人辦的事?
不過話再說回來。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中年婦人的絕望與哭嚎絕對不是裝出來的,而那個身材最為矮小的男子與中年婦人看起來此前也并沒有什么瓜葛,此刻的表現的確就像那個婦人勸慰的那樣,僅僅只是為了生計不得不搭伙過日子。
這種事吳良等人早已見多了。
莫說是這樣的苦地方,便是庸丘的屯田軍中,許多寡婦與流民亦是不得不搭伙在一起過日子,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所以…
“諸位,打斷一下!”
吳良見大犬肯定是指望不上這些人了,于是終于忍不住插嘴問道,“你們口中一直在說的‘水猴子’究竟是什么東西,難道大犬便真的一點救都沒有了么?”
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
他是那種量力而行的人,在沒有搞清楚狀況的情況之下,絕不會為了別人而將自己與瓬人軍置身于險境。
所以就算有想法施以援手,面對此情此景也要先問問清楚再做決定。
但是必須要快!
黃河是什么地方,吳良其實還是有些了解的。
因為他曾在后世亦是無數次聽自己的父親講起有關黃河的故事,他的父親年輕時曾在蘭州一帶服兵役,兵營正好便位于黃河邊上。
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軍隊也是一樣,當時乘坐皮劃艇橫渡黃河便是軍營中的一大訓練之余的娛樂活動。
當時軍隊中有來自天南海北的戰友,其中自然不乏一些來自南方的水性較好的新兵。
俗話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他的父親服役期間,便有一個對水性極為自信的南方戰友私下挑戰游泳渡過黃河,然而結果卻是,當時那人一個勐子扎進黃河之后便再也沒有出來。
連隊得知此事自是立即派出大量皮劃艇與戰士前往下游打撈攔截,然而一臉打撈了數日都不曾尋得遺體,正當人們百思不得其解時,一個當地的老鄉告訴他們,黃河最可怕的不是水中的泥沙,而是水面之下那無法捉摸的亂流與漩渦,這些亂流與漩渦從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來,只有下了水才能體會到其中的兇險。
最終老鄉給連隊提了個建議,既然在下游打撈無果,可以試一試在落水的地方打撈。
結果還真給老鄉說中了,連隊很快便在落水的地方將那人的遺體打撈了上來,那人一個勐子扎入水中之后,竟分毫都沒有移動,直接被水下那看不見的漩渦吸入了泥沙之中,饒是水性再好也掙脫不了。
這便是吳良的父親給他講過無數次的故事。
吳良的耳朵早已聽出繭來,每次卻還要裝作一副第一次聽的樣子,不過這個故事也令吳良對黃河產生了根深蒂固的敬畏,絕不敢輕視于她。
“這位公子有所不知,‘水猴子’乃是溺死的年輕女子所化的水鬼,這樣的女子似是必定帶有極大的不甘與怨念,因此化作的水鬼也更加厲害。”
其中一個男子打量著“人多勢眾”的吳良,雖然有些不情愿,但還是耐著性子說道,“一旦被‘水猴子’拖下水去,它的發絲便會死死纏住落水者的手腳,哪怕水性再好也無法掙脫,實在救不了的。”
吳良聞言雖不再追問,但他心中卻不太能夠接受這種說法,不是不信鬼神,而是他也曾遇上過真正的邪物,比如犼,比如痋蟲巨人,比如蜮…
這些邪物雖然很是厲害,但卻并非完全沒有解決之法。
相比較他遇到的那些邪物而言,這種“溺死的年輕女子所化的水鬼”的段位顯然要稍低一些,未必便不能從它手中救回一個人剛剛落水的人。
另外。
吳良其實對水和與水有關的邪物并不怎么恐懼,莫要忘了,他還掌握著一門“御水之術”呢。
最重要的是,自打之前得到《本經陰符七術》之后,吳良不但進入了自己的五臟廟,最近依照此書每日修行,五臟之氣亦是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正如《本經陰符七術》中記載的那般:“涵養五氣,心能得一,方可掌握道術。”
在這個過程中,吳良發現自己不但在神、魂、魄、精、志等方面都有了潛移默化的精進,這“御水之術”也不再似此前那般難以掌控。
雖然他的“御水之術”暫時還沒有達到最開始那一次“斷水截流”的恐怖程度,但也足以應對水中遇到的絕大多數險境。
如今那男子依舊只用“水猴子”來解釋此事,并未說出其他人力難以抗衡的天難地險,吳良自然也略微安心了一些。
除此之外。
吳良也想借這個機會提前了解一下黃河與這所謂的“水猴子”,好做到知己知彼。
畢竟大犬此前說過,他們要去的地方除了有瀑布激流,更是時常聚集上百具浮尸,而那些浮尸中自然也不乏一些年輕女性,若是真有“水猴子”的話,那地方必然只會更多。
“幾位老鄉,河邊那兩艘小船可否借我一用?”
如此略微沉吟片刻,吳良便又回頭對幾個村民說道。
“你要借船作甚?”
其中一人不解的問道。
“救人,大犬落水時間不長,說不定還有救。”
吳良并非征詢他們的意見,因此只是簡單答了一句,隨即便又看向瓬人軍眾人,“典韋、楊萬里,挑幾個水性好的兄弟上船,咱們過去打撈一番試試。”
片刻之后。
兩艘小船已經離開岸邊,快速向大犬落水的地方駛去。
大犬此前乘坐的那艘小船距離岸邊也就只有十來米的距離,雖然處于黃河的水流之中,那艘小船卻并未被水流沖走,很顯然應該是大犬收網的時候下了錨。
這十來米的距離,僅僅耗費了兩三個呼吸的功夫。
如此來到那艘小船旁邊,吳良一邊命瓬人軍兵士將撐船的竹竿探入水中試探打撈,一邊查看大犬此前稱作的那艘小船上面的情況。
此刻有一小部分漁網已經被收回了船上,而船斗里面則正有三條鯉魚正在打挺,最大的那條至少得有個十來斤重,而最小的那條也有個五六斤重,這便是大犬的漁獲,比后世那些號稱永不空軍的釣魚老強了太多,起碼肯定不是菜市場買的。
除了這些,便沒有了什么值得注意的細節。
于是吳良順著漁網的走向繼續向船頭的水中望去。
如此一探頭,吳良便看到了一團黑色的東西與漁網一同靠在船幫邊上,那團黑色的東西隨著水流不停的輕輕擺動,仿佛具有生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