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方瓊忽然發出的尖叫,眾人皆是嚇了一大跳,目露驚疑之色面面相覷。
吳良則是直接來到馬車旁邊,掀開簾子向里面望去。
只見此刻馬車中的于吉、諸葛亮與白菁菁三人亦是一臉的驚疑,而被捆住了手腳的方瓊則縮在馬車的角落里,臉上卻依舊掛著那抹十分虛假而又討好的笑容,只是這笑容之中又多了一抹畏懼之色,仿佛剛剛受到了驚嚇一般。
“怎么回事?”
吳良看向于吉、諸葛亮與白菁菁三人,開口問道。
“不知道。”
白菁菁很是直白的回答了吳良的問題,接著說道,“這一路上她除了總是這副古怪的笑容之外,偶爾還會像之前一樣將我們當做主人戰戰兢兢的告饒,其他的時候都十分安靜,只是緊張的用余光來瞟我們,發出如此驚叫還是頭一回,方才我們也并未刺激于她,甚至都不曾與她說話。”
于吉亦是皺著老臉補充道:“白姑娘說的不錯,不過方才公子與楊萬里說話的聲音我們倒是聽得一清二楚,想必方瓊應該也聽到了,只是不知她忽然驚叫是否與此有關。”
“原來如此…”
吳良微微頷首,眉頭漸漸蹙起。
方才他與楊萬里的對話言簡意賅,很容易便能夠聽明白具體的情況。
而也正是在他決定要前去那個小湖進行查看的時候,方瓊才忽然發出了這么一聲嚇人一跳的驚叫。
所以,如果從一個正常人的角度去分析此事。
方瓊的這聲驚叫八成便與剛剛發現的這個小湖,以及吳良做出的決定有關。
但此刻的方瓊顯然不是一個正常人,至少精神上大概率已經出了問題,這種情況下自然仍需進行更多的考量,如此才能夠搞清楚方瓊忽然驚叫的真正原因。
“方瓊,抬頭看著我。”
如此想著,吳良看向了正埋著頭瑟瑟發抖的方瓊。
聽到吳良的聲音,方瓊的身子頓時巨顫了一下,一邊下意識的向角落里縮動,一邊卻還是戰戰兢兢的抬起頭來,露出了那張虛假而又討好的笑臉,連連告饒道,“主人恕罪,奴婢會好好聽主人的話,奴婢會好好干活,請主人莫要責罰奴婢…”
“既然如此,我問你話你若如實回答,我這次便不責罰于你,你可明白?”
吳良突發奇想忽然換了一種方式,代入“主人”的身份用居高臨下的口吻問道。
此前吳良已經嘗試過使用正常的方式與方瓊交流,可惜基本沒有從她口中聽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換來的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告饒,聽得吳良耳朵都快長出繭子了。
而就在剛才這一瞬間,吳良猛然意識到可能是自己與她交流的方式不對,因此才沒有任何效果。
據他所知,后世的醫生在治療或緩解一些精神類疾病患者的時候,亦是會采用配合患者的交流方式。
否則患者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無法自拔。
而醫生又以一個正常人的思維方式與之交流的話。
兩者根本就不在同一個頻段,你說你的,我說我的,與雞同鴨講沒有任何區別,兩者自然也沒有辦法達成有效的交流。
他雖對這方面的問題沒有什么研究。
但卻也不妨試上一試,全當做死馬當活馬醫了,反正又不會有什么損失。
結果。
“主人問什么奴婢都絕不敢隱瞞,一定好生回答主人的問題,只求主人莫要責罰奴婢…”
方瓊立刻將頭點的如同小雞吃米,臉上那虛假而又討好的笑容更盛了幾分,但眸子之中卻明顯多出了一絲與之前不太一樣的神采。
這神采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又像是一個饑餓的孩童得到了一顆糖果,其中隱隱透出一絲希望的味道。
竟然有用!
總算說出點不一樣的話了…
吳良心中格外的驚喜。
就連眾人臉上亦是露出意外之色,這些天下來方瓊還是頭一回與人接上了話,而且明顯實在同一個頻道。
“那就得看你的表現了!”
驚喜之余,吳良卻依舊保持著自己“主人”的身份,繼續板起臉來居高臨下的道,“我來問你,你方才為何失聲驚叫,可是與我將要去查探的湖泊有關?”
“回主人的話,正是如此,是奴婢驚擾到了主人吧,奴婢知錯了,請主人莫要責罰奴婢…”
方瓊連忙又緊張告饒起來,不過終歸還是在正面回答吳良的問題。
“你且說出其中緣由,倘若令我滿意的話,我便饒了你這一回。”
吳良又道。
“主人恕罪,奴婢這便如實道來…”
方瓊身子微微顫抖,努力向前傾斜了一些,卻依舊保持著笑容眼中卻浮現出濃重的恐懼之色,戰戰兢兢的說道,“不瞞主人,奴婢曾經到過這個地方,那湖中的水能夠殺人于無形,那湖邊的人亦早已不是人,而是奪人性命的惡鬼,方才奴婢聽聞主人要去湖邊查探,因此才心生懼意不由驚叫出來,請主人莫要怪罪,奴婢說的解釋實話,絕不敢有半點隱瞞!”
“哦?”
一聽這話,吳良頓時面露驚疑之色。
瓬人軍眾人亦是緊張起來,互相靠近了一些側耳傾聽。
略微沉吟了一下,吳良又問:“你倒說說那湖水如何殺人于無形,那湖邊的惡鬼又如何奪人性命?我自有定奪。”
“回主人的話,奴婢曾見有人進入湖中取水,可進入不久便似是被什么東西定住了一般一動不能再動,有人跑進去救人,亦是走不了多遠便全部被定在湖中,不久便連呼救也不能了,就如此立在了里面。”
方瓊眼中的恐懼之色更盛,聲音顫抖的答道,“幾日之后,這些被定住的人,有些傾倒在了湖中不見了蹤跡,有些卻不知為何又活了過來,一步步走上岸來,而后便在岸邊靜靜的站立,等待有旁人經過時便又會活過來,試圖將人拖入湖中淹沒…主人,這皆是奴婢親眼所見,若非奴婢小心翼翼,恐怕也早已被拖入了湖中,成了那怪湖中的一員冤魂。”
聽了這番話,吳良不由更加驚疑,甚至在酷暑中都依舊感受到了一絲自腳底板竄上天靈蓋的涼意。
能夠將活人定住的怪湖…
能夠復活走上岸來,并將人拖入湖中的“惡鬼”…
這兩種東西顯然都不是能夠用常理來做出解釋的事物,怎么想都已經與“邪物”劃上了等號,叫人不寒而栗。
“這…公子啊。”
于吉已經不自覺的湊到了吳良身邊,皺著那張老臉苦口婆心的勸道,“依老朽所見,前面這湖恐怕不簡單吶,咱們即是奔鄯善城而來,便應直達目標,實在不宜節外生枝,請公子三思而后行。”
“老童子,怎么每次第一個打退堂鼓的都是你?你好歹也活了近百年,怎地越活反倒越回去了,我真是瞧不上你。”
不待吳良說話,于吉的老對頭楊萬里便已經一臉鄙夷的嘲諷起來。
“你懂什么,老夫所言不過是權宜之計,難道都要像你這般逞匹夫之勇便能成事么?”
于吉則毫不示弱的反擊道,“你瞧不上老夫,老夫還瞧不上你哩,老夫能活這么大年紀便是因為足夠謹慎,因此老夫如此向公子諫言,亦是希望公子長命百歲,哪像你只知道慫恿公子進入險境,出了事卻又只會抹眼淚,有個屁用!”
“嘿,我這暴脾氣,別以為你年紀大我就不敢揍你!”
“你過來啊,老夫就在此處,你碰老夫一下試試!”
“你有能耐別躲公子身后!”
“你過來啊!”
“夠了!”
吳良終于出言喝住了兩人,這兩個家伙自打發生了“人工呼吸”事件之后,便轉化成了相愛相殺互不順眼的關系,互相貶低爭吵也是常有的事。
不過每每到了關鍵時刻,這兩個家伙又能不顧自身安危向對方伸出援手,似乎又不僅僅只是互不順眼那么簡單。
因此吳良平時也并不在意兩人的爭吵,甚至有時還在旁邊饒有興致的觀戰,反正絕對不可能真動起手來。
這次也是一樣,吳良雖喝住了兩人,但卻并未因此事呵斥兩人。
而是直接跳過兩人再次看向方瓊,蹙起眉頭沉吟著說道:“你的回答我很滿意,我決定賞賜于你。”
“主人?”
方瓊眼中劃過一抹意外之色,卻依舊保持著那虛假而又討好的笑容,連連躬身說道,“奴婢不敢奢求主人賞賜,只求主人莫要責罰奴婢便已滿足。”
“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若答的好,我必重重有賞。”
吳良自顧自的又道。
“多謝主人,奴婢定當好生回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方瓊繼續躬身,感恩戴德的謝道。
“好,你聽著。”
吳良微微頷首,開口問道,“你既來過此處,那么可曾離開鄯善國時去過城外的大漠,并在大漠中見過一些神秘的木樁圓陣?”
“木樁圓陣…”
方瓊聞言似在細細回憶,但回憶了一陣子之后,卻是立刻又誠惶誠恐的告饒起來,“主人恕罪,奴婢自打成了主人的奴仆之后,每日兢兢業業為主人干活,從未離開過鄯善國半步,更是從未去過城外的大漠,若奴婢偷懶出城,哪怕只有一個時辰不在,亦是避不過主人的耳目,主人又怎會不知,請主人明鑒!”
聽到這番話,吳良猛然又意識到了什么。
現在方瓊的記憶雖然恢復了一些,但似乎只恢復了當初在鄯善國為奴階段的記憶。
否則在她之前的描述中,她已經在遭受主人施暴時使用柴刀劃開了主人的喉嚨,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她的那個主人九成九怕是活不成了。
而在那之后,她雖經歷了許多,但卻已經不再為奴,就算后來淪落到了陳留的品香閣,亦是在一番運作之后搖身一變成了品香閣真正的主人…
所以。
為了確定自己的猜測,吳良想了想又問:“方瓊,你如今年方幾何?”
“回主人的話,奴婢今年年方雙六…”
方瓊陪著笑容小心翼翼的答道。
果然!
現在的方瓊擁有的是十二歲時的記憶,她現在亦是只將自己當做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而在這段記憶中,她還不曾劃破主人的喉嚨逃走,因此也還沒有去過鄯善國之外的大漠,更是沒有見過那些“太陽墓”。
“你答得不錯,既然如此,從今日開始我便不再縛你,你若乖乖聽話,我亦不再責罰于你,聽明白了么?”
吳良終于不再追問,點頭說道。
“多謝主人,奴婢一定乖乖聽話,一定盡力為主人干活,多謝主人,多謝主人,多謝主人…”
方瓊立刻感恩戴德的沖吳良磕起頭來,額頭撞在馬車的地板上梆梆作響,她竟絲毫不覺得疼痛,臉上那虛假而又討好的笑容依舊。
吳良沖典韋微微頷首。
典韋隨即會意上前割開了方瓊手腳上的繩索,這個過程中方瓊也并未掙扎,相反經過此事之后,或許是得到了吳良這個“主人”不再責罰的承諾,她亦是不像之前那樣立刻縮回角落里瑟瑟發抖,至少看起來沒有那么緊張與膽怯,只是松了綁之后便立刻又從身上撤下一塊抹布,擦拭起了馬車。
將方瓊現在的表現看在眼中。
吳良忽然在想,如果他現在以“主人”的身份免除方瓊的奴籍,方瓊或許也會信以為真,從而進入更好的狀態。
不過思琢過后他還是決定暫時不這么做。
因為他還需要方瓊以奴隸的身份回憶起更多的事情,或許進入鄯善國之后故地重游,她便會再受到一些刺激,從而想起更多有用的信息。
而他以這個“主人”的身份,也更容易對其進行詢問。
如果這樣沒有辦法得到更多的信息,那時他再考慮使用其他的方式亦是不遲。
“楊萬里,前面帶路吧。”
暫時將此事擱置一邊,吳良回頭對楊萬里說道。
就目前得到的信息而言,前面那個小湖確實存在許多詭異的地方,可能存在著未知的兇險,但越是如此,吳良反倒越發好奇,越想前去查探一番。
好奇心雖會害死貓。
但對于一個考古工作者而言,好奇心才是最核心的行動動力,吳良從不回避,亦不會強行按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