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關于如何處置孫業的問題,前往公輸冢之前黃承彥、吳良與孫業三方便已經初步達成了共識。
孫業將被帶到黃家死去的三個男童墳前賠罪、償命。
如今吳良這個恩人再將這個問題提出來,黃承彥還以為吳良忘了,只得又頗為鄭重的重新說了一遍:“殺人者償命,此人需先在我那三個孩兒墳前賠罪,此后他若是愿意自裁,我亦可以接受,若是不愿,那便由我來親自動手,至于死后,我可以依他的遺愿,將他葬在其父旁邊便是。”
黃承彥這番話說的合情合理,孫業的身后事也是辦的仁至義盡。
眾人聽過之后紛紛點頭,對黃承彥的胸懷與為人亦是多了幾分敬佩。
“多謝黃先生成全,小人謝罪之后甘愿自裁!”
黃承彥如此表態,反倒令孫業更加愧疚,當即跪倒在地對黃承認拜道,“若還有來世,小人愿為黃先生做牛做馬,彌補小人犯下的過錯。”
如此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黃家與孫業倒也算是在最后時刻達成了某種和解,雖不能說是皆大歡喜,但也是一個相對比較圓滿的結局。
唯有黃月英在一旁看著,帶著稚氣的臉上劃過一抹糾結之色,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抿上嘴沒有插話。
孫業是黃家的仇人不假,他理應為她的三個可憐的弟弟償命。
但這次在公輸冢中發生的那些事情,卻已令她對孫業產生了一些不太一樣的感覺…他不但舍命救了她,還一直在拼命維護她的周全。
所以現在,黃月英不知自己是該恨他,還是應該將公輸冢內孫業的所作所為說與父親,為他求一求情。
這個問題,對于尚且年幼的黃月英來說,實在有些超綱…
就在這時。
“黃先生,如此會不會太便宜此人了?”
吳亮卻忽然又開口問道。
眾人一愣,立刻一臉詫異的看向了吳良。
除了提前在私底下通過氣的于吉,沒有人知道吳良的想法,因此也無法理解吳良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們對孫業這個人的看法也很復雜,他此前雖然誤入歧途釀下了悲劇,但在公輸冢中又拼命維護黃月英恕罪,就算這些并不足以抵消他所犯下的所有罪行,如今甘愿自裁謝罪,也算是傾盡所能進行了彌補。
眾人雖不會同情于他、替他求情,但心中也已經不似之前那般痛恨于他。
所以。
眾人不是太明白吳良此刻究竟何意。
他們還算是了解吳良的為人,他有時雖然無恥了一些,但大是大非上卻拎得很清,對于類似的人與類似的事時,也總會留上一線,不把事情做的太絕。
“吳校尉此話何意?”
黃承彥亦是不解的問道。
“黃家非但被他害了三條人命,更是險些徹底絕后,昏兒姑娘也變作了這般模樣,若是只讓他以死謝罪,顯然是便宜了他。”
吳良卻是瞟了孫業一眼,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有些殘忍的笑道,“對仇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因此依我所見,黃先生需當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在他身上用盡天下酷刑,總之斷然不能教此人死的太過痛快,如此才可為三個子嗣討回公道,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眾人心中更加驚疑。
他們忽然覺得眼前的吳良有些陌生,甚至懷疑吳良是不是被什么臟東西附了體,因此才會忽然性情大變,說出如此冷酷的話來。
“有才哥哥?”
諸葛亮更是不自覺的向后退了一步,他跟隨吳良的時間最短,對吳良的了解也最淺,此刻看到吳良臉上的笑容,再聽到吳良的話,背心竟升起了一股涼意。
“這…黃某對酷刑不甚了解,還請吳校尉詳細指教。”
黃承彥這輩子也沒做過什么殘忍之事,聽吳良這么說,渾身也是有些不自在,卻又不敢拂了吳良的面子,只得咽了口口水,硬著頭皮抱拳說道。
“這你可就問對人了。”
吳良頓時一臉亢奮,滿面紅光的說道,“咱們先從最輕的開始,先將他的指甲全部拔掉,正所謂十指連心,此舉絕對能教他疼個死去活來,接著再將他的指頭一一敲碎,教他知道什么叫做疼痛加倍,如此緩上一天之后,再找鐵匠打制一個鐵刷,鐵刷上鑄滿尖利的鐵釘,在他身上刷一下,便能帶下許多皮肉,卻又不至于立刻要了他命,嗯…容我再想想,對了,我們還可以…”
“吳有才!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魔怔了?”
聽到這里,白菁菁終于再也聽不下去,忍不住出聲叫停了他,俏臉之上盡是不解與擔憂之色。
“咕嚕!”
就連此前已經做好了赴死準備的孫業此刻都是一臉煞白。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不應該等著前往黃家三個孩童的墳上謝罪,最好現在就找個機會抓緊時間一頭碰死,否則接下來可就是生不如死的下場了。
“菁菁,你不懂。”
吳良卻是理直氣壯的道,“未經他人難,莫勸他人善,孫業對黃家犯下如此罪行,那可是三條人命啊,倘若不是恰好遇上了我們,只怕還要承受更多的苦難,家破人亡都是遲早的事,因此無論黃先生對孫業做任何事都絕不為過。”
說完,吳良又立刻一把握住一臉恐慌之色的黃承彥,極為熱心的說道:“黃先生,我知道你宅心仁厚,未必下得去手,沒關系,你若是真下不去手,可以將此事交給我來辦,這種事我最在行,要如何處置于他只需你一句話,作為親家我自是責無旁貸。”
“呃…”
黃承彥甚至都不敢將自己的手從吳良手中抽出來,吭哧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道,“其實黃某對此人也…”
“明白了,既然黃先生也是這個意思,那就先從拔指甲開始吧!”
吳良根本不給黃承彥把話說完的機會,立刻又對典韋喝道,“典韋,你來按住此人,莫教他胡亂掙扎!”
“…諾。”
饒是典韋從不抗命,此刻也是略微猶豫了一下,才捋起袖子向孫業走去。
“且慢!”
事到如今,黃月英終于再也忍不住了,連忙跑上前來一邊攔住吳良,一邊對黃承彥請求道,“爹爹,你快說句話救救他吧,他此前雖然豬油蒙心害了我們一家,但此次出行卻舍命救下了女兒,那肩膀上的傷口便是替女兒而受,若非是他舍命相救,女兒恐怕就回不來了。”
“這…竟有此事?你詳細說來。”
黃承彥一愣,又是連忙說道。
“如此這般…”
黃月英立刻將公輸冢中的經歷說了一遍,尤其是最絕望的時候孫業所說的那些話,黃月英更是一字不落的進行了復述,如此說完了之后,又道,“爹爹,他雖對我們一家做下那些惡行,但如今也是真心悔過,女兒不求父親饒他性命,只求父親莫要折磨于他。”
聽完了這些事情,黃承彥已是面露掙扎之色。
此前吳良要令孫業不得好死,他便已經動了惻隱之心。
如今黃月英又親口說出這些事來,自是比吳良這些外人相勸更加奏效,黃承彥亦是更加下不去手了。
“君子,不如…”
兩位夫人亦是來到黃承彥身旁,神色復雜小聲說起話來。
片刻之后。
“唉——”
黃承彥又看了面如土色的孫業一眼,終于長嘆一聲,對吳良說道,“吳校尉,依我看這酷刑還是免了吧,只要他在我孩兒墳前自裁謝罪,黃某也就心安了。”
“既然如此,那便依黃先生的意思來吧。”
吳良則是頗為惋惜的搖了搖頭,示意典韋退回去,回頭又對于吉說道,“老先生,這自裁謝罪是不是也該有個說法,否則墳前再死人也是個不吉利的事。”
“正是。”
于吉連忙上前說道,“尚需此人將生辰八字交予老朽,老朽做個法事,提前在墳前將何人何事通告天地,敬告亡魂,如此再命他自裁,方為上上之舉。”
“孫業,你可愿意交出生辰八字?”
吳良看向孫業問道。
“愿、愿意。”
孫業現在只求能死個痛快,哪里敢忤逆吳良的意思,自是忙不迭點頭稱是。
于吉順勢將珍藏的黃紙與毛筆送上,教孫業將生辰八字等信息寫在了上面。
結果才剛寫完。
“嘶…你是大溪水命?”
于吉看著黃紙上的字跡,老臉上露出一抹驚疑之色,而后又閉上眼睛,一只手擺在臉前細細掐算起來。
與此同時,他臉上的表情也在不斷變化。
時而皺眉。
時而疑惑。
時而驚奇。
時而震驚。
片刻之后,于吉再睜開眼睛時,已是一臉的難以置信,頗為夸張的對吳良說道:“這…公子,老朽活了近百年,還是第一次遇上如此巧合的事情,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老先生的意思是?”
吳良不解的問道。
“此人竟就是八字逢水的大溪水命之人,若由他來為諸葛公子與昏兒姑娘證婚,便可調和二人的婚姻,你說此事是不是巧合至極?”
于吉正色說道。
“果真如此?”
吳良一愣。
眾人亦是愣住。
黃家不共戴天的仇人,竟又是諸葛亮與黃月英那萬中無一的貴人,任誰也想不到竟還有這種事,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老朽為人算了一輩子命,還從未出過差錯。”
于吉極為肯定的道。
“這可真是造化弄人啊,天下怎會有如此巧合的事…”
吳良沉默了一陣,最終一臉無奈的喃喃自語起來。
而另外一邊。
黃承彥與兩位夫人亦是一臉愕然。
他們也全然沒有想到事情竟會變成這樣,一邊是女兒的終生幸福,一邊是害過他家的仇人。
女兒的終身幸福,他們自然極為看重。
但對于孫業這個仇人,從黃承彥此前的表態就能看出,他雖然在聽過黃月英的遭遇之后,已經略微對其動了惻隱之心,但依舊無法原諒孫業,仍希望孫業為自己那三個夭折的孩兒償命。
這對于黃承彥來說,無疑是一個兩難的抉擇。
“黃先生莫要為難。”
吳良看出黃承彥的糾結,反倒走上前來為其寬心道,“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卻遍地都是,昏兒姑娘不是還有三年才及笈么,我們仍有不少時間去尋這八字逢水的大溪水命之人,或許到時候就找到了。”
“若是到了時候卻不曾找到又當如何?”
黃承彥下意識的問道。
“這…若是果真無法找到,那便取消婚約吧,總不能明知二人婚姻犯了兇煞,仍將他們往火坑里推吧。”
吳良無奈的搖了搖頭。
“有才哥哥,我與昏兒妹妹一見如故,此生非她不娶,便是前方有刀山火海也絕不退縮。”
話音未落,諸葛亮竟立刻犯起了倔勁,站出來望著黃月英賭咒一般的大聲說道。
“混賬!”
吳良瞪起眼淚故意斥道,“你小小年紀懂些什么,還在我面前玩起了山盟海誓,況且就算你愿意,昏兒姑娘的想法你可曾考慮過,莫要因為年少的一時沖動害了自己,還害了別人!”
“我…”
一聽這話,黃月英也立刻對諸葛亮做出了回應,雖然聲音不大,但卻異常堅定的道,“我也非諸葛哥哥不嫁,若要因此承受苦難,我沒有半句怨言。”
“就算你們不怕,你們的家人呢?他們也要因此受到牽連,難道你們也能夠不管不顧么?”
吳良卻依舊在繼續的給二人潑出冷水。
兩人頓時沒了聲音。
一時之間,黃府又變得寂靜無聲,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
“要不…”
黃承彥經過了掙扎與權衡,終于如吳良設計好的那般,主動站出來直視著孫業,正色說道,“孫業,你此前舍命營救昏兒,又對她以性命相拖,黃某記你的情,但這還遠遠不足以抵消你對黃家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昏兒的終身大事,你若于三年后為她證婚,我愿將你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你可愿意?”
“不過我還有個條件,在為昏兒證婚之前,你需由吳校尉進行管束,只有由他監管于你,我才能夠相信你會遵守諾言!”
黃承彥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沒有辦法控制孫業,三年的時間,若孫業還有異心,一個不留神便可能再次令黃家萬劫不復。
但吳良可就不一樣了。
方才他已經親耳領教了吳良的殘忍手段,倘若孫業膽敢再胡作非為,吳良定能立刻叫他后悔來到這世上,如此便有了保障。
聽到自己想聽到的話。
吳良心中自是大喜。
如此一來,心已死去的孫業也終于有了一個繼續活下去的充足理由,可為瓬人軍所用。
只是如此算計來的結果對黃家來說,多少還是有些虧欠與不公。
吳良心中亦是有那么點歉意,因此他已經想好,孫業欠下的債,他會用其他的方式替其加倍償還與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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