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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真正的兇惡(4000)

  聽著吳良與“河神”還有“水鬼”的神之交流,原本以為已經在劫難逃的眾人逐漸不再那么緊張。

  因為局勢已經在吳良的“胡作非為”下完全翻轉了過來。

  在這絕境中,吳良不但創造出了他們想都不敢想的生機,甚至還通過不斷的要挾隱隱控制住了“河神”與“水鬼”。

  至少以目前的情況來看。

  主導著局勢的已經不再是“河神”,而是吳良。

  “公子這張嘴啊。”

  于吉也是已經不再去想討要“失魂香”死個痛快的事情,而是一臉佩服而又有些遺憾的搖頭自嘆道,“老朽但凡能有他一半的嘴上功夫,也不至于活了這么大年紀依舊一事無成,沒準兒多年以前便已求得了道果…”

  說到這里,于吉又像是忽然意識到不小心將什么重要的東西說漏了嘴一般,連忙閉上嘴巴不再多言。

  好在平時他有事沒事便將“道果”啊“天道”之類的東西掛在嘴邊,再加上目前的情況之下,根本就沒人還有心思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因此倒也沒有人多想什么。

  “就憑你?我看還是算了吧。”

  楊萬里瞥了于吉一眼,順勢將話茬接了過去習慣性的懟道,“公子哪里只是嘴上功夫了得,他可是有勇又有謀的能人,若是換了你,方才那種局面之下,你有膽從這里跳下去捉那‘水鬼’么?就更不要說公子不知何時已經看透了一切,竟知道制住‘水鬼’便可令那‘河神’投鼠忌器,你有這本事么?也不知道是誰方才哭著喊著向公子討要‘失魂香’要早早自盡,你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這次于吉倒是極為少見的沒有回懟,反倒認同的點了點頭,頗為信服道:“你說的不錯,老朽與公子相差甚遠,因此公子才是公子,老朽只能是老朽,怎可相提并論。”

  “算你還有些自知之明。”

  楊萬里哼哼著說道,面對輕而易舉繳械投降的于吉,他也失去了抬杠的動力,終于不再繼續針鋒相對。

  “你們公子不會真是打算重修古史的史官吧?”

  一旁的孫業則頗為疑惑的問道,“若是換旁人得此機會,定是巴不得盡早離開這是非之地,你們公子非但不著急離去,反倒費盡心思打聽起祖師爺的私事來,這卻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

  眾人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們跟隨吳良已經有些時日,早已知道吳良不是尋常的盜墓賊。

  不過他的終極目標究竟是什么,吳良沒有正面談論過,他們也不曾正面詢問過,因此還真沒人能夠說的清楚。

  而關于“史官”這種說法,吳良今天也是頭一回說出來,這究竟是忽悠“河神”的說辭,還是心中的真實想法,目前還不得而知。

  不過有時候。

  他們也覺得吳良確實就像一個史官。

  他對墓中的黃金珠寶并不感冒,最感興趣的便是墓中的文獻記載,非但要悉心查閱論證,還會將其中有價值的東西記錄下來。

  現在吳良府上最多的便是那些來自不同古墓的簡牘。

  平時無墓可盜的時候,他便會與于吉一同蹲在存放簡牘的屋子里,一看就是一整天,頗有那么點廢寢忘食的意思…

  聽了吳良這挑事一般的話,“水鬼”臉上劃過一抹憧憬之色。

  然而當它再看向“河神”時,不知為何卻又忽然掙扎著搖起頭來,全然一副拒絕吳良“好意”的意思。

  居然沒有起到作用?

  吳良一愣,自己這番話的意圖確實比較明顯,他就是想搞清楚“水鬼”的身份以及與“河神”之間的關系。

  不過同時他也確實沒安什么壞心眼兒。

  這么做不管是對“河神”還是對“水鬼”都沒有什么特別的壞處,還能給他們之間的情誼增添一些儀式感。

  反正據他了解,女性還是比較注重儀式感的。

  諸如后世的那些相識紀念日、相戀紀念日、結婚紀念日、生日…等等經常被粗線條的男人們忘記或忽視的日子,以及兩人之間發生過的一些比較特別的事情,幾乎每一個女生都能如數家珍,如此可見一斑。

  不過這“水鬼”似乎有些不同。

  如果不是時代不同導致的觀念差異,那么便可能是出于“水鬼”的閱歷與身份與正常人的差異,而發生的一些改變。

  吳良比較傾向于后者。

  因為同屬于這個時代的白菁菁與聞人昭,以及家中的那十個美人,她們身上或多或少還是表現出了對儀式感的關注,只是可能因為社會地位的緣故,不像后世那么明顯。

  所以…吳良正在想應該繼續說些什么才能令“水鬼”與“河神”乖乖就范。

  “立!”

  “河神”不知為何竟忽然改變了主意。

  “唉?”

  吳良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詫異的看向“河神”。

  但“河神”卻并未看他,而是面色鄭重的望著“水鬼”,正色說道:“吾說立傳!你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宮之中陪伴了吾一十七年,這一十七年是吾這幾百年來唯一還能感覺的吾還活著的日子,終有一日你要先吾而去,吾什么都不曾給你,也什么都給你不了你,無論如何也要給你一個名分,便教這伙賊人與世人,為我們做個見證罷。”

  “呀——”

  此話一出,吳良明顯感覺到懷中的“水鬼”身子猛然顫動了一下,口中發出一聲嘶啞卻又顫抖的叫聲。

  吳良聽不懂“水鬼”的意思,單從這一聲喊叫之中,他卻極為清晰的感受到了其中蘊含的深刻情緒。

  “啪嗒!”

  一滴溫熱的液體滴在了吳良掐住“水鬼”脖子的手上。

  吳良側頭向“水鬼”臉上看去。

  不知何時,“水鬼”那慘白消瘦的臉上已是布滿了淚痕,還不挺有豆大的淚珠自她那黑眼球極大的眼睛里面涌出。

  若是之前,吳良看到這張臉,心中只會有恐懼與不安。

  但此時此刻,吳良心中卻是另外一番感觸。

  這絕不是因為“水鬼”很弱,弱到就連他都能夠輕易制服…而是他越來越覺得,“水鬼”可能就是一個活人,一個身世極為可憐的活人,否則她便應該不會出現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宮中。

  “呀…”

  一邊流著淚,“水鬼”又掙扎起來,依舊在不停的沖“河神”搖頭。

  “不必說了,吾意已決。”

  “河神”則面色嚴肅的說道,“這蟊賊說的不錯,為你立個傳對吾而言并沒有什么壞處,對你卻很重要,自打吾成了這副模樣之后,忘性便愈來愈大了,待你不在人世之后,或許過不了多久吾便會將你徹底遺忘,有人替吾記住你,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次“水鬼”依舊在搖頭,只是搖頭的幅度還是小了一些。

  同時她的腿還有些癱軟,使得吳良掐著她的同時,還得費些力氣將其撐住,好在“水鬼”的身子倒也不是很重。

  “蟊賊,接下來吾說的字字句句你都需好好記著,敢有一句疏漏,又或是出去之后胡編亂造,吾定不饒你!”

  “河神”終于又用十分強硬的語氣對吳良說道。

  “不敢不敢,這關乎小人的職業道德,小人自是要認真對待。”

  吳良忙不迭點頭陪笑道。

  他心里清楚,“河神”答應叫他為“水鬼”立傳,這可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一來,可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二來,則進一步保證了自己與旊人軍的安全,畢竟立傳可是出去之后才能辦的事情。

  不過他也不會因此便放松警惕,更不會輕易放開“水鬼”,這是他們現在最大的依仗,只要沒了“河神”便能夠隨時食言。

  說完,吳良又回頭沖“臨沖呂公車”使了個眼色:“老先生,字字句句都記錄下來,莫要辜負了公輸先生對咱們的信任。”

  “好嘞。”

  于吉應了一聲,連忙拿出紙筆,做好了準備。

  “你還有道德可言?”

  “河神”確實忽然揶揄了吳良一句。

  “噗嗤!”

  想不到“河神”竟會說出這種話來,白菁菁竟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一刻緊張的氣氛又緩解了不少。

  吳良回頭瞪了白菁菁一眼,還試圖為自己辯解:“公輸先生,話不是這么說的,我這個人吧…”

  “不必向吾解釋,是非自有世人決斷,況且吾也不是有德之人…”

  “河神”確實已經打斷了他,直接回憶著進入了主題,“你這蟊賊狡詐,應該已經猜出來了,她其實并不屬于公輸冢,她與你們一樣,是個活生生的人,否則你又怎敢挾持于她來脅迫吾。”

  “她叫做趙萍,浮萍的萍。”

  “你也看到了,她沒了舌頭不能言語,又不識字,來到公輸冢時,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利索,這名字還是吾根據她寫出的錯誤百出的字跡推測而來。”

  “你既然來自外面,應該對河神娶親的事情有所耳聞吧?”

  “她就是外面那些自以為是的人送來孝敬我的妻子中的一個,剩下的那些妻子你進來時應該已經見過,都與那些肩輿擺放在一起,有的已經化作了枯骨,最近的也已經成了腐尸…吾將這些新娘尸首與肩輿拖進來,倒不是真將她們當做了吾的妻子,只是覺得這些女子也是可憐人,想給她們一個安息之地,莫要便宜了那些魚蝦,也權當做給地宮添些人味,打發吾這無趣的日子。”

  “只有她,當吾將她與那沉入河底的肩輿拖入地宮中之后,她竟又奇跡般活了過來。”

  “初見她竟活過來時,吾也曾憂心她若是逃出去,便會將地宮的秘密暴露出去,因此立刻對她起了殺心。”

  “然而她見了吾,卻以為已經到了陰間,吾便是陰間的使者,見吾要殺她時,她既不害怕也不逃跑,反倒表現的十分坦然,似是已經認命了一般。”

  “吾本來無趣,于是便起了心思故意試探于她,特意向她說明了她還未死的事實,并告訴她吾能夠助她離開此地,若她果真想走,吾再立刻斷絕了她的希望,將她殺死。”

  “哪知她得知自己未死,尤其是得知吾要將她送出去之后,她反倒嚇得渾身發抖,死死抱住吾不住的搖頭,她雖不能言語,但吾卻知道她的意思,她竟在懇求吾不要將她送出去…”

  “這還是頭一個見了吾非但不害怕,反倒懇求吾留在地宮中的生人。”

  “吾心知這地宮除了這條地下河之外便沒有旁的出路,而宇文孽徒在那上面挖出來的通道,若無外人接應,僅憑她一個人也決計不可能逃走,于是吾許是許久不曾見人有些煩悶,竟鬼使神差的答應將她留了下來。”

  “自那之后,她便留在了此處。”

  “平日里吾捉些魚蝦帶上岸來供她吃食,她也十分聽話,從來不在地宮中亂轉,若吾有時上了岸,她還會來到吾身邊,悉心為吾拔取常年附在身上的水草、青苔與河蚌。”

  “漸漸的,吾竟習慣了她的陪伴。”

  “閑來無事時,吾還會將她叫到身邊,因為語言不通,而吾又實在無趣,于是便開始慢慢的教她識字,如此她便能夠向吾表達一些意思復雜的東西,而吾也能夠了解她的過往…不知何時起,吾竟對她的過往產生了好奇心,想去了解她的一切。”

  “如此相安無事的過了幾年,正是因為她的出現,吾這無趣的日子也逐漸變得有趣起來。”

  “漸漸的,她終于學會了寫字。”

  “吾便問她,當初為何不肯離開這暗無天日的地宮?”

  “她說,這里雖然黑暗,但卻比外面光明得多,外面才是真正的暗無天日。”

  “吾又問她,當初她為何不怕我?”

  “她說,吾雖長相兇惡可怕,但與外面那些鄉民的兇惡比起來,便不那么可怕了,她見過真正的兇惡,與吾相比,那些鄉民才是真正的惡鬼,她寧愿老死在這地宮之中,也永遠不想再見到那些惡鬼,再回到那暗無天日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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