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侯書林這個名字南風是陌生的,但對于鹵雞他卻有印象,“是你呀。”
“對呀,對呀,”侯書林滿臉堆笑,“少俠好記性啊,竟然還記得我,您住這里?”
南風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隨口反問,“你喝花酒去了吧,這么晚回來?”
侯書林一聽面露驚訝,“少俠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佩服,佩服啊。”
南風自然知道侯書林在拍馬屁,誰出門不得帶個包袱,侯書林空手回來的,說明他住在這里,滿嘴酒氣加上哼著小曲兒回來了,不是喝花酒還能干啥去了。
當日侯書林曾經“懸崖勒馬”“義正言辭”的訓斥過那些試圖圍攻他的梁國武人,雖然知道他是別有用心,南風卻并不討厭他,“忙你的吧,我出去辦點事情。”
“我不忙啊,”侯書林跟了上來,“這片兒我熟,少俠要去哪里,我帶您去。”
南風本不想帶上此人,但轉念一想,不成,侯書林現在已經知道他住在這里了,若不讓他跟著去,怕是這家伙會潛入房中偷他的東西,“我想買身衣裳。”
“哎呀,您算找對人了,這旗湖城只有一家賣成衣的,不認識路還尋不著,我帶您去。”侯書林快走幾步,自前方帶路。
懷璧之罪和奇貨可居并無明確界限,有能力搶奪的,南風此時就是懷璧之罪。沒能力搶奪的,南風就是奇貨可居,侯書林見識過南風的厲害,知道想搶奪寶物是沒什么指望了,只能獻媚討好,拍馬逢迎。
侯書林是個碎嘴子,嘮叨個不停,大部分是拍馬屁的話,此人應該是讀過書的,出口成章,什么飛花摘葉,一劍封喉,剽若豹螭,萬夫不敵,說的南風一身雞皮疙瘩。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是鄭重譴責梁國武人的言語,他也打不過人家,只能譴責,還義正言辭的譴責,當是忘了自己也曾是那些“以多欺寡”“人面獸心”“朋比為奸”的武人之一。
此人的嘮叨也有一些是有用的,介紹旗湖城周圍的情況,附近都有哪些江湖勢力,如數家珍,好生熟稔。
“你可知道當日圍攻我的都是哪些門派?”南風隨口問道。
侯書林聞言連連點頭,“知道,我全記得,當日有份圍攻您的門派一共有四十一個,這些卑鄙小人罪大惡極,壞了江湖規矩,濁了武林風氣,少俠要去尋仇么?我給您帶路。”
“四十一個?我記得是四十二個呀。”南風笑道,此前他并不曾仔細打量此人,今日仔細端詳,此人微胖,面白無須,眉清目秀,眼大鼻挺,長的也算是一表人才,但長的好不一定品德好,也虧得此人生在江南,若是生在兩魏,定是個外族走狗。
見南風看他,侯書林發了毛,“我當日是受人蠱惑,好在我醒悟的早,不曾釀下大錯,古人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少俠是天人一般的人物,自不會記恨于我的。”
“我不能白吃你的鹵雞。”南風笑道。
“少俠寬仁大度,襟懷磊落,侯某當真佩服的五體投地。”侯書林又拍馬屁。
“行啦,行啦,快干正事兒去吧。”南風擺手催促。
“是是是,咱們正往那衣店去,對了,少俠,您用過早膳不曾?”侯書林問道。
南風剛想說吃過了,侯書林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起的這般早,定是沒吃,那馬家鋪子的竹筒豆汁和小籠包當真不錯,我帶您去。”
南風剛想接話,侯書林又道,“您在那兒進膳,我去給您采買,也不耽擱您的行程。”
“這怎么好意思?”南風是真不好意思,有生以來還真沒誰這么謙卑恭敬的對他,盡管對方是有求于他。
南風不好意思,侯書林好意思,拉著南風去了那早食鋪子,為其買好了早餐,便要去賣衣服的鋪子為其采買衣物。
南風說了個大致的尺寸,侯書林一聽,知道不是南風自己穿著,便詢問此人年紀,南風告知五六十歲。
侯書林也沒有多問,轉身跑走。
南風剛吃完,侯書林就回來了,帶了個包袱,打開之后拿出一身衣服,拎抻開來,示于南風。
讀書人不一定品德好,但讀書人一定有品位,一件外袍不曾浸染,是白麻的灰白底色,裁剪中庸,樸實低調。而中衣和內衣用料考究,為絲綢綿布。
別人穿衣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而侯書林帶回的這身衣服反其道而行之,好料子在里面,穿著舒服,還不張揚。
最令南風滿意的是侯書林除了衣服,還買了一雙布鞋一頂帽子和一根拐杖,帽子是富貴人家長者戴的帽子,樣式普通,很是常見。而拐杖則是一根竹杖,竹子高潔,簡單清雅。
人都有一己好惡,見侯書林這般會辦事,南風便對他刮目相看,此人雖然品德不好,卻很是聰明。
見南風滿意點頭,侯書林又要了一份早點,付過賬帶著南風往回走,又是一路嘮叨,但嘮叨歸嘮叨,卻始終不曾過問這身衣服是給誰買的。
回到客棧后院,侯書林將衣帽拐杖和那份早點遞給南風,“少俠,我就在下面候著,您有什么差遣盡管吩咐。”
南風本以為侯書林帶回的早點是自己要吃,沒想到卻是給天啟子準備的,對他好感又多了幾分,“你昨晚不曾休息,回去歇著吧。”
“不不不,我就在這兒候著,您自管去。”侯書林連連擺手。
南風拗不過,便隨他去了,回房為天啟子穿戴衣衫,還不錯,很合身。帽子也很合適,在天啟子頭發長長之前,的確需要這么一頂。
穿戴整齊,請天啟子吃飯,天啟子站立未動,南風這才想起需要搖動鈴鐺,鈴聲響起,天啟子歪頭看他。
“真人,吃飯吧。”南風說道。
天啟子這才坐下吃飯,那豆汁是熱的,他也不知道吹涼,直接端了竹筒來喝。
見他這般,南風急忙伸手,試圖搶下那竹筒,他動作一快,天啟子立刻出掌,這是本能反應,只為自保。
南風閃身避開,天啟子也沒有追襲,重新坐正,繼續吃東西。
見他這般,南風閉目搖頭,長長嘆氣。
在天啟子吃飯之時,南風拿出了燕飛雪當日贈送的那幾張寫有上清法術的黃紙,重新看過,發現上面并無對招魂法術的記載。
天木老道留下的那本筆記上貌似有,拿出翻閱,果然有。
招魂法術屬于粗淺法術,而燕飛雪給的那些多是些移山動岳,辨星改命的霸道法術。
招魂需要在有月亮的晚上進行,還需要準備一干用物,南風本不想讓侯書林代勞,奈何侯書林好生盛情,無奈之下只能寫下名錄,由他前去采買。
除了所需之物,侯書林還幫他買了雙鞋子回來,他當日做了兩身道袍,卻沒有做鞋,腳上的鞋子已經很是破舊了,這也被侯書林看在了眼里。
看罷招魂法事的作法和步驟,天還沒黑,南風便走出房中,與侯書林自后院的樹下說話。
也沒有具體話題,只是閑聊。
侯書林本以為南風尋他說話是要詢問不包括無情書院在內的四十一個門派的情況,未曾想南風說的并不是這個,只是閑聊。
閑聊也好,只要南風與他說話,對他來說就天大的喜事,天書是萬法本源,得天書者得長生,便是不能長生,成為絕頂高手也不在話下,而所有的這一切都建立在能否與南風攀交的基礎上,而聊天就是攀交最直接的方法。
南風自不會對侯書林提起自己的情況,他問的是侯書林的情況。
侯書林對別人話多不多不知道,但跟他在一起話是很多的,南風提了個開頭兒,他就喋喋不休的開始講述,事無巨細,說的具體。
侯書林是無情書院的二當家,無情書院沒有大當家,確切的說是現在沒有,之前是有的,是侯書林的兄長,此人后來病死了。
大哥死了之后,侯書林干了一件勇敢的蠢事,把大嫂給霸占了,據他所說這是他大哥臨終遺囑,讓他照顧遺孀,侯書林可能誤解了他大哥的意思,認為大哥所說的照顧就是把大嫂給他了,至于他是不是故意誤解,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侯書林的名聲本來就不怎么好,霸占了大嫂之后名聲更差了,有人誹謗他為了霸占大嫂害死了大哥,而他則強調他娶了大嫂是大哥的遺愿,于是又有人說在他大哥還活著的時候,他已經跟大嫂有了私情,是二人合謀害死了大哥。
是是非非也沒人說得清,雖然侯書林信誓旦旦的說是被人冤枉的,南風也并不完全相信他,此人最大的本事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無情書院就在旗湖城東郊,侯書林盛情相邀,請南風去做客。
南風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他此時正在發愁如何安置天啟子,他現在是眾矢之的,天啟子跟他在一起的時間越長,越有可能引起他人注意,必須盡快尋個完全所在安置,他在考慮無情書院是不是這樣的所在。
之所以沒有立刻同意,是因為此事關系重大,還需要對侯書林進行進一步的觀察,侯書林此人品德不好是一定的了,但此人很識時務,也非常細心,倘若有利可圖,一定會盡心辦差。
夜幕降臨,侯書林背著一干做法用物,將南風和天啟子帶到一處僻靜所在,幫南風布好法臺,識趣的跑到外圍放風去了。
關于招魂,天木老道記載的很是詳細,由于不知道天啟子的生辰八字,只能以他的舌尖之血代替,為了讓天啟子張嘴,南風著實費了一番周折。
招魂法術分為召魂和召魄,魂為陽,需以陰性法器召引。魄為陰,需以陽性法器召引,金錢劍歷經數朝,過手萬人,為最常見的陽性法器。
手持金錢劍,禹步走起,真言念誦,“承應天陰,感召地靈,陽魂歸氣,陰魄附形,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
真言念罷,帶血符咒貼于天啟子印堂,與此同時靈氣經金錢劍散出,感召五魄中樞。
招魂真言和咒語都是固定,但能否成事,還得看作法者自身的靈氣修為和授箓品階,授箓的品階和靈氣修為越高,感知到目標的可能性就越大。
此法說白了就是散出自己的靈氣去感應對方的魂魄,修為越低,搜尋的范圍越小,靈氣越充盈,覆蓋的面積就越大。
此前南風從未使用這種法術,本以為這只是細微小術,未曾想此法可大可小,搜尋百丈之內幾乎不損靈氣,但擴大到十里,就察覺到靈氣開始耗損,到得百里,體內靈氣開始急劇消耗,幾乎與召請天雷所耗損的靈氣等同。百里之內無有所見,只能繼續擴散,到得千里,體內靈氣幾乎耗盡,卻仍無所見。
眼見靈氣即將耗光,南風只能停止外散。
就在此時,忽然察覺到西北方向千里之外傳來了細微異動。
心中有感,立刻收起別處靈氣,往西北方向全力探察,靈氣所至,感應立刻傳回,沒錯,是天啟子的中樞。
待得確定天啟子中樞所在,集周身靈氣于劍尖,全力拖拽,“回來!”
在試圖帶回中樞的瞬間,千里之外傳來一股堅韌阻力,心中有感,再催靈氣,金錢劍不堪重負,崩裂四散。
南風扔掉手中殘劍,皺眉喘息,令他感覺欣慰的是天啟子的五魄中樞還在,但糟糕的是這中樞遭到了封印,中樞所在方位在西北方向千里之外,那里是太清宗的所在,由此可見加害天啟子的正是太清宗,而洞淵紫氣都拖不回來,便說明作法之人是太玄修為。
這樣的結果不算好也不算壞,但即便是這樣的結果,南風也已經很滿意了,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天啟子的五魄還在,就有恢復神智的可能。
金錢劍崩碎發出了異響,侯書林聽到動靜,自遠處抻著脖子向此處張望。
南風沖其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收拾殘局。
侯書林屁顛兒屁顛兒的跑了過來,在此之前他已經想好了道賀和安慰的說詞,但南風的表情很平靜,他看不出喜怒,也就不知道南風作法成還是沒成,只能小心的試探發問,“少俠,法事可還順利?”
“還好。”南風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少俠道法高玄,作法哪有不成的道理。”侯書林隨附討好。
南風在思慮別的事情,沒有接話。
“少俠,那客棧人多眼雜,喧鬧嘈雜,不宜長者靜養,我那書院安靜的緊,往那里去吧。”侯書林趁機邀請。
南風想了想,點頭同意,“卻之不恭,那就叨擾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