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塵宴結束,夜已經很晚了。
燕承微微有些醉意,踏進剛剛收拾出來的院子。
“世子。”一個文士從里頭迎出來。
因為來之前沒打招呼,倉促間來不及安置,燕承帶來的幕僚就一并住在這里。
燕承進屋更衣,而后揮手讓小廝退下,含笑問道:“怎么樣,小二干得如何?”
文士點點頭:“二公子料理得很好,京城的暗線井井有條,各個要處都布置了人手,情報既隱秘又通暢。”
燕承不由露出贊許的笑:“我還道他第一次主持大局,少不了手忙腳亂,不想做得這般妥帖,日后能當大任了。”
文士臉上卻沒有任何笑意,反而神情沉重。
“怎么?有話就說。”
文士斟酌著說道:“世子,所謂疏不間親,這些話我本不該說,但我為世子效力,心里委實憂慮。二公子從小在軍營長大,諸將對他十分親近。且先前奔襲巴爾思立下大功,善戰之名已有傳揚。如今還能在局勢混亂的京中掙得一方天地——世子,能力大了,野心難免也會變大,二公子會情愿屈居您之下嗎?萬一…”
“住口!”燕承重重擱下茶杯,怒視著他,“你這是在挑撥我們兄弟嗎?”
“屬下不敢!”文士低頭揖禮,但并不慌張,“二公子現下對您敬愛有加,自不會與您相爭,只是人性如此,世子還是要做些防備才好。”
燕承冷聲:“小二不會的,他心思赤誠,淡泊名利,做不出這樣的事。你不要用陰暗的心理揣度他,這是對他的污辱。”
文士看他神情堅定,在心里嘆了一聲,再次低下頭去:“屬下知錯。”
燕承臉色微霽,說道:“先想想面圣的事吧!”
“是。”
燕承進京的同時,消息報到了皇帝那里。
他很驚訝:“什么?昭國公世子來了?”
“是。”新提拔的龍鑲衛統領廖英回道,“中午進的京,奏章已經遞上來了,說是替父請罪來的。”
皇帝聽他提起這事,臉色沉了下來。
“他還知道自己有罪!”
廖英沒有接話,他只負責皇帝的安危,論理沒資格插手政務。
皇帝站起來繞了兩圈,又納悶:“燕述怎么會放心讓長子來?這不是送人質嗎?難不成真是為了表忠心?”
他想了下,覺得昭國公如果真這么做的話,那他對燕家的怒火也會消減不少。
皇帝滿意地笑了笑,就是不知道昭國公是不是真的這么識趣,希望吧!
第二天,皇帝在期待中召見了燕承。
太陽初升,燕氏兄弟站在殿前等候,路過的朝臣瞧見,不由在心中贊嘆一句。
燕家子弟果真是人中龍鳳,兩人并排站著,身姿挺拔,面容俊秀,一個沉穩,一個明麗,氣質各異卻都同樣出色。
不多時,內侍出來宣召:“請昭國公世子、武安侯覲見!”
燕承率先舉步,燕凌緊隨其后,兩人進入大殿,當著眾多朝臣的面跪叩行大禮。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兩人一絲不茍的態度,讓皇帝很滿意。自從綠林之亂,各地刺史都督就不怎么聽話了,更不用說進京朝見。昭國公這樣的權臣,派自己的兒子來俯首稱臣,讓他大大滿足了虛榮心,覺得自己還是那個號令天下的皇帝。
他微微笑道:“平身。”
“謝陛下。”
皇帝心情好,態度也就和顏悅色:“昭國公世子遠道進京,所為何事啊?”
燕承稟道:“臣為請罪而來。先前陛下訓誡,臣父不勝惶恐,只是傷勢未愈,還臥病在床,故命臣來向陛下請罪。”
說著,他撩起衣擺,再次跪下:“陛下,臣在此為父陳情。西戎之戰,迂回曲折,臣父征戰七月,方才緩解。不料在決戰之時,身中流矢,當即便倒下了。陛下,臣父萬萬沒有欺君啊!”
“是這樣嗎?”皇帝肅容問,“可余卿說傷勢并不重,出的血也不多。”
“陛下,”燕承仰起頭,眼睛里滿是真誠,“余將軍說的并不假,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臣父確實只中了一箭,但這一箭正好射在胸口,以至于舊傷復發,昏迷了好幾日才醒啊!”
皇帝皺了皺眉:“舊傷?”
“是的。臣父早年攻打津城的時候,胸口就中過一劍,差點命中要害,好不容易撿了條命回來。這次中箭,使得他內里傷勢復發,氣血兩虧,到現在都還拉不開弓,上不了馬。陛下,臣父畢竟有了年紀,且身上舊傷纏綿,已經比不得年輕時身強力壯了,現在一到下雨,全身還會疼痛難忍。臣句句屬實,求陛下明察!”說罷,燕承深深伏下去。
燕凌也跟著拜下去:“陛下,去年臣父奉旨平定西戎,聽說巴爾思謀反,急命臣不計代價前去救援。知道陛下意欲親自教導臣,臣父高興得很,還寫信來叮囑,一定要將陛下當成長輩一樣,既要恭敬,也要親近。若是臣能跟著陛下學到一些東西,那就是祖墳冒青煙了…”
什么祖墳冒青煙,哪里來的俗言俚語,也是能在朝上說的?皇帝啼笑皆非,不禁笑罵:“這是什么話?當朕給他帶孩子呢?”
燕凌一聽,立刻沒臉沒皮地順竿爬:“陛下不是已經帶了大半年了嗎?臣還以為陛下一直將臣當成自家孩子一樣看待,莫非是自作多情?”
皇帝徹底沒脾氣了,呵斥:“這里是朝堂,說什么胡話?嚴肅些!”
燕凌立刻乖順應道:“是,臣無狀,臣失禮,臣該打。”
皇帝再次看向燕承,語氣緩和:“朕記得昭國公比朕還小上幾歲,這四十出頭的年紀,怎么就虧成這樣了?比朕還不如呢!”
燕凌沒想到燕凌插科打諢居然對皇帝有用,心里不由想道,這小子還真有點莫名的本事,無論誰都能討得了好。
“陛下教訓得是,臣父如今聽了大夫的話,安心臥床養傷,如此日后才能繼續為陛下征戰。”
皇帝微微點頭:“昭國公是肱股之臣,朕日后還需要他分憂!”
確定皇帝的態度,燕承放心地說下去了:“陛下,臣父命臣進京,除了請罪之外,也是要為陛下分憂的。”
他從懷中取出奏章,雙手奉上:“臣父得知端王亂政,內侍貪污,想著陛下整頓朝綱定然不湊手,故而命臣將西戎之戰所得盡數送來,盼能解陛下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