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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真魔(下)

  出門來的是萬象王府一位官家,在府中頗有些地位。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管家大位,秦守魯莽攔路立刻引來惡奴圍攏,所幸管家大人剛剛辦過一樁好差事,得了王爺夸贊,正是心情大好時候,擺擺手屏退下人,看了看秦守手中玉玦,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從哪里見到過又仔細回想,片刻后恍然大悟,問秦守:“你與陳老師如何稱呼?”

  陳姓之人為飽學之士,滿腹經綸見地非凡,深得王爺賞識,引入府內常駐,平時專責為諸位王子師范,王爺有大事舉棋不定時都會向他討個主意。

  除了王爺外,府中上下都敬稱其為老師。管家大人依稀記得,陳老師的腰間就常挎著這樣一塊玉,據說為其族徽,雖不值錢卻格外珍惜。

  秦守不知該如何應對,只是含糊道:“故人淵源,求請貴人指點。”

  管家見秦守模樣老實,也沒做多想,帶上他回府去見陳老師。后者掃了佩玉一眼,似是知道怎么回事,根本無需秦守解釋便對管家笑道:“是我家外姓晚輩,多謝管家。”

  得了陳老師相助,后面的事情自然舒暢無比,秦守就跟在陳老師身邊,做了個書仆。很快小王子出生,王府里的規矩大得不得了,秦守自是不敢去撩開小王子的褲管看胎記,不過他心眼靈活,沒怎么費力就打探得知,小王子也和洪公子、霍公子長了一模一樣的胎記。

  小王子是早產嬰兒,日夜哭鬧不休,想來是小小的身體不舒服吧,多少名醫御醫來診治,可這先天不足藥石難補,都止不住他的哭鬧,直到一天,陳老師去探望小王子,秦守得以跟隨身后,便如洪公子幼時一樣,秦守才一跨入門檻,小娃娃登時止住哭聲。

  這還不算完,那么點的一個小東西,手舞足蹈躁動不休,好半晌才有人會意,他不要乳娘來抱、非得要去秦守懷中。這是如何也使不得的事情,還是陳老師發話:“就給他抱一抱吧。”

  王爺就在房中,倒是個和善之人,笑呵呵地一點頭,沒太當個事情,而小娃一入秦守懷中,立刻咯咯咯地歡笑起來!秦守心中百味雜陳,努力再努力忍住了自己的眼淚此事在王府中被引為奇談,王爺特意傳令,調了秦守來王子身邊聽用,自那之后,只要他在附近王子就一定開心快活,他若不在,小王子是哭是笑可沒人做得了主!

  隨后幾年,小王子長大了些,對秦守更是依賴得緊,奴憑主貴,秦守在王府中不大不小也算個要緊人物了。這天里,他正陪小王子院中玩耍,陳老師走了過來:“秦守,你且隨我來。”

  小王子交予旁人照料,秦守跟著老師來到偏僻處,老師左右看看,確定無人后,伸手摸出一小袋金子塞入秦守手中,后者莫名其妙連忙推辭:“您這是作甚?”

  “我這塊玉玦,乃是年輕時偶遇仙家所得,仙家曾說,有朝一日若有人持一樣玉玦找你,他的事情你當盡力相助。”陳老師先簡單交代過淵源過往,這才繼續道:“你還不曉得,當今天子無后,且年事已高已然選中了小王子過繼龍庭,來日他便是萬歲爺了。”

  相士留給秦守那封信里早都點明此事,秦守如何不知?可即便有所準備,依舊忍不住的大歡喜。見他滿臉喜色,陳老師頓足焦急:“你怎地還歡喜小皇子如此依賴你,不久以后他入宮,你必會于他同行,侍奉于左右的。”

  這個時候秦守仍未反應過來,還開心點頭來著:“如此最好,我愿永奉小王子”

  “糊涂啊你,男子入宮侍奉皇帝,會是個什么下場你怎不想想,要挨上那一刀!此事絕無更改,你大難臨頭。”陳夫子講話分人,對貴人時引經據典辭藻繁華,對普通人就說普通話:“念在仙人淵源,我豈能看你被強送入宮受此酷刑。這包金子與你,加上這兩年你攢下的傭薪,后半輩子不用愁了。事不宜遲,待會我會出去采買幾卷古籍,你與我同行,途中逃去了吧倒時記得在我臉上打一拳,得見血。”王爺家奴不能隨意進出府邸,想要出門非得有門牌不可。

  哪個男子衣食不愁,會自甘去做太監,尤其秦守現在不老不小,四十幾歲正是精力充沛時候。

  手里拿著那袋金子,秦守呆住了。陳老師嘆了口氣,知道他和小王子感情深厚,又開解了他幾句,無非‘天子身邊豈會疏少照顧,不多你一人’之類,跟著又一推他肩膀:“你速速回房去準備,半個時辰后我在門口等你。”

  木木然,秦守返回屋去,但半個時辰過后,陳老師沒在大門口見到他,找到房間一看秦守就坐在椅子上,仍發呆。

  “你怎地”

  不等陳老師說完,秦守起身、搖頭:“謝過老師提點大恩,我打定注意了,隨小王子進宮。”

  “你這又是發的什么瘋啊。”陳老師眉頭大皺,可憑他如何說,秦守都心意已決,手中金子也還給了他。如此,秦守追隨小王子入宮,凈身后大病一場幾乎喪命,但還是撐了過來,不久后做到首領太監,周全服侍于小萬歲身邊。

  一晃又是二十年過去,小皇帝早已親政,頗有建樹,秦守則是古稀老者了,可他耳不聾眼不花,精神和體力旺盛堪比壯年,旁人不曉得但他自己記得清楚,小時候父母講過的‘怪客到,送百歲’之事,現在看來應該是真的了,老卻不朽,遠遠有的活。

  這一天,老太監閑來無事正坐在御花園的石凳上打瞌睡,忽覺有人拍他肩膀,睜眼一看居然是皇帝,秦守忙不迭下拜謝罪。

  與生俱來的,皇帝就覺此人親近,心底把他當做至親之人,全不在意,伸手攙扶他起來、笑道:“若是我自己經過,就不叫醒你了,正好今天我身邊還有一位奇人,能預知天下事,難得一見、不可錯過。這位是自南方持舟國來的大國師,與孤聊得頗為投契。”

  老太監這才去注意皇帝身后之人,待看仔細,大吃一驚:外國來朝的國師,竟是當年給滄州洪家小公子算命的那位相士。

  皇帝沒主意秦守的身形,請相士坐下來,興致勃勃地詢問自己將來成就如何、國運如何,雖然是天子,但這位皇帝并不太篤信天命,問起這些不過是年輕人的好奇,那時皇帝二十幾歲,還年輕。

  相士謙恭守禮,回答皇帝問題時大都云山霧罩,不肯給出直接答案。

  秦守就從旁邊侍候著,事情雖然古怪,可是在他心里不存疑惑,這幾十年里他已經見識過真正的‘古怪’,篤定得很,國師就是相士。

  侍奉著,聆聽著,漸漸秦守的面色蒼白了他聽得,有過幾次皇帝追問關鍵大事,相士的回答都是:陛下莫急,兩年以后才可見得分曉。

  兩年以后見分曉?相士的話里暗藏玄機,皇帝只道他在賣關子,秦守卻以為:大不妙!

  轉過天來,秦守向皇帝告假,說是老家有個晚輩親戚來了京城,想去見上一面,皇帝痛快答應,還特意賞賜了些禮物著他給家里人帶去,這是秦守生平唯一一次欺君。

  出宮去,直奔國賓驛館,老太監為皇帝身邊紅人,他不弄權但所到之處自有人迎奉,全不費力見到相士,秦守關好房門,對相士深深施禮,口中敬稱仙家,小心翼翼地詢問‘兩年以后見分曉’究竟何意。

  相士笑了起來:“好個秦守,難為你還能聽出內中意思,實話講與你知,你家恩公這一世就只剩下兩年性命了。怎么樣,你可還要問他下一世如何?問過也無用,其后百年七世,他都會托生于海中游魚,你想伺候也伺候不到了!”

  秦守將畢生光陰用來償報霍公子的恩情,聞言悲從中來:“這不公平!霍公子是何等好人?洪公子小小孩童,但也懂禮乖巧。當今天子更不必說,年紀輕輕卻雄才大略,仁政于四海,這等好人為何世世短命!”

  相士冷聲做笑:“好人壞人,與輪回何干?你被恩情蒙了眼睛么?他這三生都不得長命不假,可他曾受半點苦楚么?世世生于富貴家,錦衣玉食無憂無慮,這樣活上十年,遠勝百年苦命。”說完,頓了頓,相士放松了語氣:“不說他了,說說你吧,三世相奉,你也算功德圓滿了,放手吧。你我總算有緣,我傳你一套練氣法門,雖飛仙無望,但可延年增壽,可飛云踏霧,你還有大把壽數,也該自己享受了,到處去走一走看一看,這世界神奇有趣遠超你想象。還有你常年當差,少歸家,如今你家開枝散葉,嫡孫兒都快有孩兒了,是不是該回家去看看了,享一享弄孫哦,重孫之福。”

  秦守在去滄州前就有了孩兒。

  他心中一番掙扎:“仙長當知我能有家、有娘子、有孩兒,皆因恩公照顧,我那老妻就是恩公為我主下的親事”說到此秦守老淚縱橫,咕咚一聲跪倒在地:“求仙長垂憐,怎生想個辦法,救救皇帝吧。”

  相士眉頭大皺,不理會。

  秦守則一跪不起,整整幾個時辰哀求不斷,到后來相士不勝其擾,冷笑道:“想救他?好!挪你壽數于他啊,二折一,你還剩一百零二年陽壽,你說,要送給皇帝多久活命。”

  數不清第幾次了,秦守又是好一陣子猶豫,最后聲音發顫:“我我全給他,求您讓皇帝添壽五十一載。”

  相士一驚,看了秦守好半晌才開口:“給他個一二十年、哪怕三四十年不就是了,全搭進去,你立刻就死?”

  秦守哭得更加凄然了:“我舍不得死啊!可一想到因我小氣,恩公就少活一年,我心中就疼得不行,公子教我,忠義才是為人之道,我時刻不敢忘記。”

  相士沉吟了片刻:“這樣吧,你也莫急著決定,你七天以后再來找我,仔細想一想,究竟要不要把所有壽數都折與他,若真能拿主意再來找我,我助你施法。”言罷不容秦守多說,大袖一卷老太監直覺天旋地轉,再睜眼已經回到了皇宮不遠處一個僻靜角落。

  秦守回宮,告病休養,皇帝政務繁忙,但七天里倒有六天都去看他,唯一一天沒來,還派了不到十歲的大皇子代為探望,而這七天里對秦守無疑煉獄,一邊是忠義和恩公,一邊是自己的性命!

  七天之后他又去找相士,拿定主意,仍是原來的那個主意!

  不料相士苦笑起來:“你莫見怪,其實這法術我也沒把握,成功的機會不過兩三成而已,一旦施法你必死無疑,可能不能轉給皇帝,就只有兩三成的可能,你還是先回去,再仔細打算一下,我仍是等你七天。”說完又揮袖,老太監回宮了。

  七天再七天,健壯老人被折磨得形銷骨瘦,到得最后他還是決定:賭了。大不了一死,只為了那兩三成的機會,死而無憾。

  相士嘆了口氣,不再相勸,漠然道:“那你死吧。”話音落,法術起,老太監直覺心地空牢牢的難受,一陣惡心感覺翻騰上來,張口想吐但還不等吐出什么就摔倒在地,就此身死。

  而他身死一刻,空中黑云滿鋪,轟轟雷霆炸裂,那個相士放聲大笑,臉上筋肉蠕動、身上衣衫入煙流轉,幾個呼吸過后變成了萬象王府陳老師的模樣。

  變化未完,面蠕動繼續、衣衫改變繼續,很快又變成另個驚人模樣:虬須漢、長發倒沖,赤膊著裙、光腳縛鈴,正是秦守誕生時送他百年壽數的那位怪客。

  怪人俯身,抓住秦守的手用力一拉,已經死掉的秦守猛又恢復意識,站起身來,低頭看看自己、抬頭看看眼前陌生大漢,吃驚莫名。

  “恭喜、恭喜,”怪客眉飛色舞,笑聲響亮:“你忠義入極,比傻子還傻比癲子還癲,證得極致道,立地成魔,從此你我為兄弟,我的一百零七弟,忠義魔、天魔!”

  秦守證魔,猶自追問:“我那恩公呢?”

“他添陽壽五十一載,將來大展宏圖,成就一代英名大帝世間事情,大夢一場,如花如畫如煙如風,再不必掛懷了,隨我去吧。”大笑聲中,怪客拉著秦守破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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