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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千古一夢(六)

  其實人生在世,無非是千方百計想讓自己舒服。

  有人覺得財富億萬權力之巔舒服,而古非翟以為瀟灑閑散最為舒服,有人以為萬眾矚目光芒四射舒服,而他以為隨心所欲孤身走天涯最為舒適。

  有時那么努力,其實不過是想讓自己成為一個無用之人。

  比如有很多人的夢想是“一夜暴富”,一夜暴富又是為了什么呢?無非是獲得一種自由,這種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而是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自由。

  作為雞湯之父,莊子在他的《莊子·列御寇》里有寫:“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虛而遨游者也。“

  這個世界上,越有能力的人,就越勞累而擔憂,而無能無用之人,就像沒了韁繩的小船,隨處飄蕩,自由得很。

  譬如凡人很難一夜暴富,就算中了大獎,還得擔憂親戚來借錢。

  大部分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一些才能,所以難免勞累和擔憂。

  古非翟沒想到的是,偶爾一次吹簫戲鳥,便讓他這一畝三分地的所有成員,又找到一個頗能消磨時光的事體。

  讓他有些詫異的是,那位平時總有些神思縹緲的夏洛,一到那把筆練字之時,便立即一掃懨懨之情,神思變得無比的清明。

  并且,只有在他充當這塾師角色之時,夏洛與他的言語交談,才會變得自然起來,或曰,變得正常起來。

  說起來,平日里這夏洛,在他那不多的言語之間,對古非翟都是極為恭敬,便真似那奴仆面對主人一樣。

  只不過,就是這樣客氣非常的言談,卻總讓這位毒龍王,感覺出一絲清冷淡然。

  而他對于讀書練字的認真態度,才讓古非翟覺著有些訝異。看來這少年郎可真算得上是好學非常;這文字教習,竟能將他那喪親的痛楚,暫時從他心中驅離。

  與夏洛相比,那位好玩愛動的沈安歌,能夠靜下來聽講練字,倒反不會讓古非翟太過驚奇。因為,從往日里的諸般事體來看,他深深的感覺到,這小女娃兒對自己總有種非同一般的孺慕之情。

  不過,雖然那夏洛求學心重,小安歌也是樂此不疲,古非翟卻深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特別是在這剛開始之時,若是加諸過重的課業,往往會讓這倆弟子產生厭倦之情。

  因此,每日之中,若無其他事體,古非翟總會帶二人去那羅浮山野中嬉游息憩。

  此時正值盛夏,與山外不同,這夏日的羅浮山,滿山蒼翠,遍野草木蔥蘢。在山野之間,那百年千年的古木,隨處可見。這些年歲久遠的古木,往往生得十分巨大,樹冠蓬蓬如蓋,葳蕤茂密,綠蔭交翳掩映。若是行走其間,幾乎覺不出那炎炎的暑氣。

  而在這羅浮洞天的夏日碧野之中,他們最常去的地方,便是那小安歌某次無意間發現的一灣蓮湖。

  原來,某次小女娃兒在山中游蕩,偶然發現,在離開這飛鳥峰大約五六個山頭之外的某處山腳下,竟有一處方園不小的水蕩。

  在這連綿山脈中,能有如此面積的湖泊,也算得上是一件異事;當她把這發現當成一件新鮮事告訴古非翟之后,這處水泊,便成了四海堂眾人納涼避暑的慣常去處。

  山間這一池清波瀲滟的碧水,就猶如一輪圓月一般,被靜靜的擁在四圍青山的懷里。

  而在這水泊之中,生長著不少野蓮荷。現在正是荷葉茂盛的時節;一眼看去,湖中那田田的荷葉,或漂覆水面,或撐舉如蓋,上下錯落,挨挨疊疊,遮住了大半個湖面。

  雖然現在已是盛夏,但因為山中的清涼,這湖中的荷花還未盛開;放眼望去,便可看到在這滿湖的青碧之間,星星點點綴布著許多含苞待放的粉色荷箭。

  這一池幽谷深藏的碧水,再加上這滿湖的清綠蓮荷,自然更讓那暑氣消逝無蹤。而古非翟三人在這蓮池的休憩之所,也可稱得上是一個頗為奇特之處。

  就在這蓮湖東南岸邊,有一株年歲甚老的楊柳,根須深深扎入岸堤泥里。而它那蓬蓬的樹冠,則斜斜的伸入湖中。與其他古木一樣,這株柳樹伸入湖中的枝椏,有兩個分枝竟是生得極為寬大,便似是兩只木船一般,凌空懸在這湖水之上。

  而他們幾人的蓮湖消暑之地,正是選在這船形的柳枝之上。柳樹氣清,不惹蟲蟻,正可以放心的倚靠。小安歌還給這兩個船樣的柳樹枝取了名字,叫“樹床”。

  現在,古非翟便舒舒服服的躺在這“樹床”之上,半瞇著眼睛,享受著這山中難得的湖風。

  就在這拂水而來的清風中,若有若無之間,還可以嗅到那水邊特有的微微腥氣。就是這樣的湖水氣息,常常讓古非翟覺著彷佛又回到那藍星那鴨綠江河畔。

  這樣寧靜的午后,這樣清郁的湖風,不知不覺便讓人有種慵懶的感覺;再伴上那斷續傳來的夏蟬之聲,這位雙手枕在腦后,靜靜臥在寬大柳干上的他,神思便逐漸模糊起來,似乎便要如此沉沉睡去。

  就在這半夢半醒之間,古非翟忽覺著,手臂上突然傳來一陣酥癢之感。睜眼一瞧,原來是那安歌小女娃,正爬到自己身旁,拿她那毛茸茸的發辮,在自己手臂上不住的拂蹭。見他開眼瞧她,這小姑娘便嘻嘻笑個不止。

  現在,安歌發辮末端的毛發,在古非翟手臂上輕輕的拂蹭,還真讓他覺得酥癢難忍。

  正待他要抬手將小姑娘那泛著金澤的螓首,從自己手邊推開,卻見這個小丫頭,見自己磨蹭之人已經醒來,便坐起身子,輕輕揮動起那兩只小小的粉拳,竟替他輕輕捶起腰腿來。

  雖然,這小女娃兒對此事并不十分熟練,偶爾那節奏還稍稍有些紊亂。但在那一捶一扣之間,女娃臉上的神色卻是無比的認真。

  而在那輕捶的間隙,小姑娘偶爾還側過臉來,看看自己捶摩之人的反應。若是見到古非翟正在看著自己,小丫頭便眉彎如月,嘻然一笑。

  而這位受她恩澤的毒龍王,卻在小安歌這略顯生澀的舉動之中,感受到一番“討好”之情。

  但是,她這這一番“討好”之情,卻顯得是那么的純潔無暇;隨著她那輕擊曼扣的節奏,他便不可抑止的感動起來。這種感動之情,暖暖的,麻麻的,便有若實質一般,瞬間便充盈了他全身,讓他整個的身心都蕩漾在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之中。

  想來,身旁這位心地單純的小女娃,因他的收留,內心里早已將自己當成她最大的倚靠。而這份倚賴之情,從這位如美玉般潔凈無瑕的小小少女心中迸發出來,便化作對自己的諸般“討好”舉動。

  只是,小小少女這樣的故意“討好”之舉,卻讓人興不起絲毫煩惡之情,反倒會強烈的感覺到,這種“討好”,正是那世間最純凈、最真誠的感情。

  而此刻,夏洛則凌空坐在另一個闊大柳枝上,隱在那頭頂籠罩的柳樹陰影之中,只是靜靜的看著眼前這融洽無比的二人,淡定的眼眸中平靜如昔,看不出心中有何感想。

  處在這樣安謐祥和的夏日午后,身上任小小少女粉拳輕落,這位靜臥在柳干上的毒龍王突然覺著,世人常常追慕的那所謂神仙歲月,也大概不過如此吧?

  想到“神仙”二字,古非翟不免便想起那劍廬的韓曉虣與姬銘,還有他那位宜嗔宜喜的小肜妹妹。

  想到這個,古非翟臉上不自覺便現出一絲笑意:

  心中這么想著,不自覺便探手入懷,取出韓曉虣臨別前暗中相贈的那朵白玉蓮花,開始在手指間把玩起來。

  眼前這朵白玉雕成的蓮花,也不知是誰人雕就,真可以算得上是巧奪天工;線條婉轉之間,竟將蓮荷那含苞欲放的嬌柔情態,在這塊石性堅硬的雪色玉髓上,惟妙惟肖的表現出來。

  若不是那蓮瓣上晶潤瑯然的光澤,他還真看不出這朵白玉蓮花,與身下湖中那些個真正的含苞芙蕖,倒底有啥區別。

  見他把玩著這朵潔白可愛的玉蓮,那安歌小女娃兒便忘了手中的捶扣,一臉好奇的問道:

  “主人,你在什么時候摘了這朵蓮花?”

  “呵呵…”

  古非翟有心要逗逗這個嬌憨的小女娃:

  “這卻不是摘的,是它自己剛才飛過來的。”

  于是,小丫頭一臉驚奇:

  “咦?蓮花也和鳥兒一樣飛嗎?”

  頓了頓,略一思量,便不免疑惑起來:

  “奇怪哦~主人晚上吹簫的時候,這些花兒怎么不飛過來和我一起玩?是她們不喜歡聽主人那好聽的簫聲嗎?”

  “哈哈…”

  見這小女孩兒竟要信以為真,他不禁哈哈一笑,正經說道:

  “剛才哥哥逗你呢。這可不是真的蓮花;這是用玉石雕琢而成的。你看,它是不是和真的一樣?”

  “呀!這怎么會是石頭做的呢?主人你可不要哄安歌哦~”

  許是這玉蓮雕得實在太過逼真,小女娃現在反倒有些遲疑。

  “呵,當然沒騙你;你自己來摸摸看。”

  說著,他便將手中的玉蓮,遞給身前的安歌。

  卻不防,就在小姑娘從他手中接過這玉蓮之時,兩人交接之間微有錯落,一個不注意,竟讓這朵白玉蓮花,一下子滑出手中,往身下蓮湖中落去!

  “呀!”

  見玉蓮脫手,古非翟吃了一驚,趕緊一側身,轉臉朝樹下看去,好瞧清楚那玉蓮掉落之處,待會兒也好去下水打撈。

  就在此時,他看到無比神奇的一幕:

  那朵韓曉虣相贈的玉蓮,在空中落下之時,竟有幾分飄飄蕩蕩,就像一朵真正的蓮花一樣,朝那柳蔭籠罩下的湖水中悠悠飄去。更奇的是,待它觸水之后,也沒像尋常的玉石那樣就此沉落,而竟然穩穩的浮在水面之上,就和那真正的覆水芙蕖一樣!

  就在他心中如此想時,卻發現那朵玉蓮,便似要印證他心中所想一般,那原本翕攏的玉石蓮瓣,現在竟正在慢慢綻放。

  過不多時,這朵自他手中滑落的玉蓮,便在這樹上三人驚異的目光中,盛開成一朵蕊瓣宛然的雪色芙蕖!

  這朵須臾盛開的蓮花,正安然浮動在這柳蔭籠罩下如絲綢般柔滑的湖水上,恬靜嬌潔;而在那荷蕊蓮心之處,卻似乎聚攏起原先玉蓮身上所有的晶潤,正漾動著一片明亮的光澤,似水鏡,又似月華。

  而在這蓮心皞潔的空明之處,踞在樹上的古非翟,卻似乎從中看到一個人影,隱隱約約,朦朦朧朧,便似一道輕煙一般,如夢如幻…

夢想島中文    蒼空劍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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