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馬上要回安河去,落實一下機械設備落地建設的問題,然后再去金塘,和金塘市政府商談投資建設化工廠,這些事情可能都免不了要和當地計委打交道。如果遇到麻煩,我的確要請王主任幫忙說說話,到時候我再聯系你吧。”秦海說道。
王哲奕從隨身的坤包里拿出一個小本子,撕下一張紙,寫了幾個電話號碼,然后遞給秦海,說道:“你這些爛事,我才懶得幫你傳話呢。這上面的電話,有我家里的,有我爸辦公室的,還有他的大哥大的號碼,你到時候直接和他聯系就好了。”
“這是不是不太合適啊?”秦海一邊接過紙條,一邊言不由衷地說道:“我也不知道王主任是不是還記得我呢。”
王哲奕微微一笑,說道:“你放心吧,老王同志對你的印象好得很呢。你在蘇聯的這段時間里,他跟我起碼講過10次,說如果你不去經商,到他手下工作,一定是一個好干部。”
“我知道,這一定是王姑娘替我美言的結果。來,我來替王姑娘涮肉。”秦海說著,便挾了一筷子肉,幫王哲奕涮好了,挾到了她面前的盤子里。
“這還差不多。”王哲奕滿意地點了點頭,挾起肉在麻醬碟里蘸了蘸,塞進了嘴里,細細地咀嚼起來。
秦海給自己也涮了塊肉吃,一邊吃一邊調侃道:“你剛才不是說已經吃飽了嗎,現在又吃開了?”
王哲奕愣了一下,然后淺淺地一笑,說道:“這也是你的一片心意嘛,你都已經涮好了,我怎么能不吃?”
秦海注意到。王哲奕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雖然掛著笑,但笑容卻顯得有些僵硬。他想了一下,突然感覺從一開始,王哲奕的情緒就有些郁郁的樣子,全然沒有以往兩個人在一起吃飯時候的輕松。
“哲奕。你今天怎么啦?”秦海忍不住問道。
“沒怎么啊?”王哲奕抬起頭來,目光與秦海碰了一下,然后趕緊躲開,故作輕松地回答道。
“我覺得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秦海說道。
“得了吧,你還知道女孩的心事。不會是這趟去俄羅斯,跟俄羅斯美女搭訕的時候學會的吧?”王哲奕說道。
秦海不是一個擅長與女孩子打交道的人,平常說說笑笑倒也無妨,但遇到女孩子有什么心事的時候,他就一籌莫展了。不知道該如何問,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解。
“好了,我吃好了,你結賬吧。”王哲奕放下了筷子,對秦海說道。
秦海叫來服務員,結清了賬目,然后站起身,說道:“那咱們走吧。”
王哲奕穿上自己的外套。隨著秦海往餐廳外走。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回過頭看了看他們剛才坐過的那張餐桌。眼睛有些失神。
“怎么,掉東西了?”秦海站在她身邊,奇怪地問道。
“沒有…”王哲奕道,說罷,她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唉,涮羊肉的味道…依然是那么好吃。”
“撲哧!”秦海笑出聲來了。他想起最早一次請王哲奕在這里吃涮羊肉的時候,她帶著一臉饞相,也是發出了這樣一句感慨。
“你喜歡吃還不容易嗎?等我下回來京城,再請你就是了。”秦海大大咧咧地說道。
“商人的諾言,我向來不信。”王哲奕嘲諷道。
兩個人走出餐廳。來到停車場。由于是私人宴請,秦海沒有帶司機,而是自己開了辦事處的車子過來。他坐進駕駛座,讓王哲奕坐在副座,啟動了引擎,對王哲奕問道:“你是回家還是去單位?”
王哲奕抬手看了看手表,說道:“去機場吧。”
“怎么,你要接人?”秦海詫異道,他看王哲奕隨身只帶了一個小坤包,顯然不是要坐飛機出門的樣子,因此猜測她肯定是要去接人了。
“嗯。”王哲奕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90年代早期的京城,很少有堵車的現象。秦海熟練地駕著車,經三環路轉上機場高速,直奔機場而去。
自從上車之后,王哲奕就突然變得沉默了。她兩眼盯著正前方,目光迷離,像是在想著什么心事。秦海找了幾個話題,想和她聊聊,都沒有得到回應,于是也只能悻悻然地閉嘴了。
過了機場高速的收費口之后,王哲奕用手指了指前面的航站樓,說道:“你把我送到門口就行了,你先回去吧,不耽誤你的事了。”
秦海道:“這怎么行,你既是來接人,我就索性當一夫,幫你把人接回城里去。你放心吧,我絕不亂說話,你就把我當成一個司機好了。”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王哲奕倒也沒再客氣,輕輕點了點頭,然后又恢復了剛才的沉默。
秦海把車開進停車場停下,然后隨著王哲奕一起走進了航站樓。進門的時候,他看了看前方頭頂上顯示航班起降情況的大屏幕,問道:“哲奕,你接的是哪趟飛機?是親戚還是客戶?”
王哲奕沒有回答,而是徑自走向行李寄存處,遞上一個牌子,然后領出來一個碩大的拉桿行李箱,還有一個雙肩背的大包。
“你要出差?”秦海瞪圓了雙眼,原來王哲奕并不是來接人,而是自己要坐飛機外出。此前秦海沒有看到她的行李,只是因為她事先把行李寄存在機場了。機場離市區有幾十公里遠,王哲奕居然會先專程過來寄存行李,然后再返回城里與他吃飯,這種作法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謝謝你的款待,還有你親自送機,我要去辦登機手續了,咱們就在這里告別吧。”王哲奕笑著向秦海伸出一只手,像是尋常告別的樣子。
“你要上哪去?”秦海有些懵,以他的智商。也只能感覺到這其中的味道不對,可到處是怎么回事,他就猜不出來了。
王哲奕見秦海沒有伸手,便把自己的手放下了,然后眼睛看著別處,淡淡地說道:“計委在秘魯有一家公司。需要一個懂西班牙語的中層干部,我報了名…有一個我的中學同學…是男同學,在那里工作,他希望我過去…你也知道的,我都27了…”
“是…是單位派你去的,還是你自己…”秦海不知道該說啥了。王哲奕的話說得很不連貫,但需要表述的信息已經非常充分了。聯想到他去蘇聯之前在王家吃飯時候的情景,他能夠隱隱地感覺到,王哲奕選擇遠赴南美。與他是不無關系的。但這種事情向來都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挑破了就沒有什么意思了。
“是我自己聯系的。”王哲奕說道。
秦海莫名地感到一陣失落,好像有什么很珍貴的東西突然一下子就消失了。他與王哲奕并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而且在他的意識中,也一直認為自己與王哲奕并不合適。可當王哲奕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有些失魂落魄了。
為什么自己不能接受王哲奕呢?是因為她的年齡,還是因為她的家境?其實,細細想來。這些根本都不成其為障礙。也許是一開頭,他就只把王哲奕當成了一個朋友。這才使得他總是拒絕向其他的方面去思考。
“你什么時候回來?”秦海機械地問道,他也不知道問這個問題有什么意義。
“也許…幾年吧。”王哲奕也有些失神地回答道。
秦海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混亂的腦子變得稍微清醒了一點,然后擠出一個笑容,說道:“哦,那…那我提前祝福你了。”
“謝謝。”王哲奕道。
“那我們就在這里告別吧。你該去辦登機手續了。”這一回輪到秦海向王哲奕伸出手來了。
王哲奕沒有伸手,她看著秦海,足足有幾十秒鐘,一言不發。秦海垂下手來,正想說點什么。王哲奕突然撲上前來,一把緊緊地摟住秦海,把臉貼在他的胸前,淚如雨下。
“哲奕,哲奕!”秦海慌了,他輕輕地撫著王哲奕的后背,腦子里空空如也。
“秦海,忘了我!”王哲奕努力地喊出了一句,然后毅然決然地推開秦海,踉蹌著退后兩步,拉起自己的行李箱,扭過頭大踏步地向著服務臺跑去。
秦海下意識地想向前追去,卻覺得雙腿根本不聽自己的指揮,一步也邁不出去。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喊住王哲奕,但終于也沒有發出聲音來。
追上她,或者喊住她,又能說什么呢?自己真的能夠給她一個什么承諾嗎?自己今年剛滿24歲,事業剛剛起步,還遠遠沒到需要考慮婚姻問題的時候。但王哲奕已經是27歲了,作為一個女孩子,這個年齡還未成家,在家人和周圍朋友的眼里都已經有些另類。也許,現在這種結果對于王哲奕是更好的,畢竟她已經等不起了。
既然注定沒有結果,又何必再去努力挽回呢?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只覺得一片濕漉漉的。他把手指頭貼在嘴唇上,嘗到一絲咸苦的滋味。難道,這就是初戀的味道嗎?
兩天后,秦海坐飛機離開了京城,返回安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