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世恒不知道,不止是新山縣,就是整個云江省各縣的稀土礦開采情況,在秦海這里都是一清二楚的。
政府部門覺得永遠都不可能搞清楚的數據,在資本面前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說到底,也就是愿不愿意去弄清楚一個問題而已。
為了治理全國的稀土開采,秦海提前幾個月就已經安排下人手,對各大稀土產區進行摸底排查。與政府部門習慣于使用統計報表不同,大秦集團的調研部門采取的是直接到現場進行實地勘察的方法。對于新山縣這樣的重要稀土資源縣,大秦集團在省城雇傭了十幾名大學生,裝扮成回家的學子,走遍了新山縣所有的鄉鎮,一個地點一個地點地進行確認,并把調查的結果詳細地標注在大比例尺的軍用地圖上。
細細地算下來,秦海搜集這些數據的成本并不高昂。以當年的物價水平,雇傭一個大學生工作一個月,也就是100來塊錢的勞務費而已。一個縣的調查,滿打滿算花不到2000塊錢,而得到的數據,卻是千金不易的。
除了采礦點的數據之外,大秦集團的調查還會涉及到其他一些問題,比如礦主的背景資料、礦產品的去向、采礦點的年收益情況等等。這些資料不一定能夠掌握得非常全面,但對于秦海作出決策,已經是足夠了。
蔣松凌最先從震撼中清醒過來,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冷冷地問道:“秦組長,你的數據是從哪來的?怎么我們這些做地方工作的人,都不掌握這樣的數據呢?”
秦海毫不示弱,反問道:“蔣縣長。我的數據來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蔣縣長認為我的數據是不是正確呢?”
“秦組長既然這么有把握,那自然是正確的。中央來的領導就是比我們下面的干部英明,我們這些平庸的地方干部,還能說什么呢?”蔣松凌帶著幾分怨氣說道。
也難怪蔣松凌會有情緒。換成任何一個人,秦海這種當場打臉的作法,都是讓人難以接受的。仇維光剛剛說全縣已經沒有當地有200多個小采礦點,這個數字無論如何也是無法用遺漏來解釋的。
最關鍵的是,秦海的這個數據與蔣松凌自己掌握的情況相差無幾,雖然他不像秦海那樣能夠把小采礦點的數目估計到個位數,但200家左右的規模。憑他的經驗是能夠估算出來的。他甚至有一種猜想,那就是新山縣是不是出了個“叛徒”,把縣里這些公開的秘密都泄漏給了秦海。
“蔣縣長,話不能這樣說。”鄧世恒再想明哲保身,在這個時候也得出來說幾句了。縣里的干部和中央的干部嗆起來,他這個陪同中央干部下來的人,是要擔點干系的。
“蔣縣長,秦組長也是出于規范管理的需要。做了一些調查研究的工作。中央領導同志這種扎實的工作作風,是值得我們這些地方干部學習的。秦組長說的這個數字。蔣縣長覺得是不是合理,大家完全可以討論嘛。
我們省稀土辦也知道,清楚小采礦點的事情,非常復雜。有些小采礦點在清理之后不久,又死灰復燃,這也是很常見的事情。地方工作的難度。秦組長也是非常清楚,依我看,他并沒有責怪縣里工作的意思,蔣縣長不必有什么情緒。”
鄧世恒打著圓場。他表面上是在打壓蔣松凌,實際上卻堵住了秦海的嘴。讓他不便把矛頭對準新山縣的官員。
秦海笑而不語,只是用眼睛看著蔣松凌,等著他表態。
“秦組長說的這個情況,和我們掌握的情況相比,有一些比較大的差異。”蔣松凌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變得和緩了一些:“我們縣里的人手很緊張,不可能成天盯著那些的死灰復燃的事情,的確是存在的,所以要我們準確地掌握小采礦點的數量,也的確有很大的難度。秦組長的這個數據,想必是包括了一些村里面規模非常小的采礦點,這種采礦點的設備很簡單,幾個人就可以開工,我們也難免會掛一漏萬,把這些小采礦點忽略過去了。”
仇維光也連忙說道:“是啊是啊,秦組長,你沒下去過,不知道那些小礦主有多狡猾。我們開著車過去檢查,他們大老遠就能夠發現,然后就敲鑼報信,讓那些采礦點上的工人離開,把設備也搬走,所以我們根本就無法確定他們是不是還在生產。”
“這不就是當年游擊隊對付小鬼子的那套做法嗎?”鄧世恒不失時機地開了個玩笑,然后自己先哈哈地笑了起來,以圖緩和一下氣氛。
新山縣的官員們也心領神會地跟著笑了起來,更有夸張者,還說起了諸如消息樹、地道戰之類的典故,絲毫不以自己被比喻為鬼子而感到自慚。
秦海沒有笑,鄧世恒的玩笑對于他來說,實在是顯得太冷了,他想不出這有什么可笑的地方。他用目光掃視了眾人一圈,看著眾人悻悻然地收起笑容,才說道:“我這里有所有采礦點的位置和分布圖,其中一部分采礦點還有礦主的基本資料。我可以把這些資料都交給仇局長,我想知道,仇局長在多長時間內能夠關閉掉這些小采礦點,讓他們不再復活。”
“這個…恐怕有點難度。”仇維光不敢再打馬虎眼了,遇到一個做事如此認真的秦海,他如果敢隨便應承下來,未來完不成任務,誰知道秦海會生出什么妖蛾子來。與其被人秋后算賬,還不如現在就死扛下去,拒絕接受這樣的任務。
地礦局有礦業執法的力量,要關閉一家非法采礦點,還是能夠做到的。但這200多家采礦點的情況十分復雜,有些背后有縣領導甚至市領導的親屬,有些則有暴力團伙的支持,地礦局平常只敢捏那些軟柿子,哪敢一股腦地把這些礦全部都取締掉。
再說,就算不考慮關閉采礦點的難度,縣里也不會愿意看到這樣的局面。這些采礦點都是要向縣里納稅的,還能夠給本村本鄉帶來經濟收益,相當于是新山縣的搖錢樹。一口氣砍掉200多棵搖錢樹,恐怕書記縣長就得把他這個地礦局長的帽子一并砍掉了。
這種有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仇維光在工作報告上說說也就罷了,哪能真的接過來做呢?
“有什么難度?”秦海還是一如既往地不留余地。
“我們的執法力量有限,完成不了這么大的任務。”仇維光耍賴道。
蔣松凌也附和道:“是啊,地礦局的人手非常有限,抽調公安配合也不合適,因為公安這邊的任務也非常多,穩定社會治安是重中之重嘛。要關掉三五十個小采礦點,還是有可能的。要把200多家小采礦點都關閉,絕對辦不到。”
秦海又揪住了蔣松凌的話,問道:“這么說,如果人手上不成問題,蔣縣長是支持關閉這些小采礦點的羅?”
“…當然,國家的政策是不允許小采礦點生產,我們縣委縣政府的態度都是非常明確的,那就是堅決地關閉道。
“有蔣縣長這個態度,就好辦了。”秦海笑道,“能不能請縣里出一個正式的通知,要求各家小采礦點馬上關閉。咱們地礦局的人手雖少,把這些通知發到各個采礦點,應當不成問題吧?”
“這個倒是沒問題。”仇維光趕緊說道,他剛才頂撞了秦海,正愁沒有一個機會來討好一下。發通知這種事情,仇維光并不排斥,事實上,關于關閉小采礦點的通知,在他手里就已經發過七八次了,那些通知事后都變成了礦主的手紙,如果礦主們不嫌那些紙太硬的話。
“縣里的態度很明確,通知完全可以下達。”蔣松凌也表態了。
秦海道:“那好,希望蔣縣長督促一下這件事,最好明天之內,這些通知就能夠全部發到礦主們的手上。”
“然后呢?”蔣松凌詫異地問道。他心想,這位秦組長不會就是來放嘴炮的吧?發一圈通知就行了?像私采稀土礦這樣的事情,如果發通知管用,還要警察干什么?
秦海道:“下一步,就是需要地礦局派幾名同志協助一下我們的工作。有關執法的問題,既然新山縣沒有力量,那就由我們領導小組來執行好了。”
“你們領導小組有執法的力量?”蔣松凌這一回可真是吃驚了。
秦海微微一笑,說道:“這一點,就不勞蔣縣長操心了。稀土問題是關于國家戰略的重大問題,國家在治理稀土方面的決心是很大的,希望蔣縣長能夠明白。未來在我們執法過程中,如果出現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還要請蔣縣長幫助我們做一些協調工作。”
“好吧…”蔣松凌訥訥地答應了一聲,心里早就已經翻騰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