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耕作機具博覽會如期開幕了。
一個簡單的開幕儀式之后,各家參展商各就各位,開始準備迎接參觀的人群。汲取前一天的教訓,崔洪春專門從大使館借來了七八名翻譯,分配到各家企業的展位上,以免再出現翻譯人手不足的情況。各企業的人員都打足了精神,等著再出現門庭若市的盛況。
可誰料到,這邊準備好了,預想中觀眾趨之若鶩的場面卻根本沒有出現。只見在那些國際大廠商的展位上,人頭攢動,人聲鼎沸,位于展區一角的中國展位卻是冷冷清清。偶爾有幾個人從此路過,也只是對著展位上“china”的標識投去一束驚詫的目光,然后就匆匆走開了。
“這是什么毛病?”朱德泰看著這個場景,詫異地嚷嚷著,“昨天恨不得把我的桌子擠塌,今天怎么一個鬼人都沒有了?這些外國人有病啊?”
“就是,昨天我們還沒布好展,他們就急火火地跑來看,現在我們都準備好了,得,他們反而不來了,這不是耍人玩嗎?”周宏文也跟著嚷道,他們這幫人以往經常在一起開會,習慣于有點事就瞎嚷嚷,用后世的俏皮話說,叫作嚷嚷更健康。
崔洪春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他站在展位外觀察了一陣,回來對自己的手下們說道:“大家別急,今天來參觀的,都是客戶,他們肯定是先去看機械的,咱們展出的畢竟只是配件嘛。至于昨天,來咱們這里參觀咨詢的,都是各家參展商。依我看,咱們只要做好參展商的工作就足夠了。”
“崔部長說得有理。”朱德泰也走出來,與崔洪春站在一起,翹著拇指夸贊道,“部長就是部長,看問題就是深刻,像我們這些大老粗就想不明白這些彎彎繞,這里瞎著急了。”
“你什么大老粗,我怎么聽說,你在黨校拿了個文憑啊?”崔洪春笑著調侃道。
“哈哈,那不是為了應付什么知識化的要求嗎,瞎應付差事的。”朱德泰自謙道。
既然沒有人來參觀中國展區,崔洪春索性通知留下幾個人輪流值班,余下的人便在展區里自由參觀,借此機會學習一下國外企業的先進技術。像山南農機廠、北方農機廠這樣的企業,雖然這一次帶出來的產品只是基礎件,但他們本身也是生產大型機械的,在這種大型博覽會上看一看同行的成就,也是很有價值的事情。
秦海在展位上坐了一會,也覺得閑極無聊,于是便向崔洪春告了假,帶著寧靜、秦珊二人在展區里瞎逛。他對于農機產品興趣不大,更多的只是讓兩個女孩子開開眼界,找機會練練英語口語。她們二人很快就要走進大學了,有這樣一段經歷,對于她們在大學里發展是很有好處的。
在展區的一個角落里,組委會進行的基礎件耐用性測試正在持續地進行著。隔著玻璃罩子,測試的噪音還是清晰可聞,不過來來去去的客商都沒有注意到這里的事情,在他們看來,這些噪音的來源或許只是一個發電機房,或者空調機房,總之,應當是一個與博覽會上展出的產品沒有關系的地方。
只有少數的人,會時不時地把目光投向測試點旁邊一組不起眼的數字顯示屏,那上面有一串串的數字在不斷地跳動著,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這些數字代表的就是接受測試的基礎件的耐用壽命,這是在機器上進行測試之后轉化為公頃數顯示出來的。
“凱南公司的犁鏵壽命比上次展會的時候又提高了,現在的數字是140公頃,我想他們至少能夠達到160公頃以上…”
“聽說他們使用了一種新型的鋼材,犁鏵的成本提高了30以上,完全沒有競爭力了。”
“…馬吉爾公司這次帶來的是陶瓷旋耕刀,現在的測試結果已經達到240公頃了。”
“陶瓷刀具更多的只是一種概念吧,沒有人能夠解決陶瓷韌性不足的問題,如果用這樣的刀具,你只能祈禱耕田的時候不要碰上石塊了。”
“你聽說了嗎?中國人這次也帶來了一件陶瓷基礎件,是一種圓盤耙片。”
“我當然聽說了,說實話,我對這種產品很感興趣。”
“是的,我一直想知道,他們是如何解決了陶瓷刀具開刃的問題。事實上,能夠開刃的陶瓷刀具最好的應用領域不是耙片,而是餐刀。”
“哈哈,這樣的餐刀價格一定不便宜吧?”
類似的對話在許多公司的內部人員之間進行著,作為業內人士,他們都清楚基礎件的質量意味著什么。與大型機具相比,基礎件的價格顯得很便宜,似乎是無足輕重的東西。但事實上,大型機具的采購是一次性的,而基礎件卻要不斷地補充,屬于典型的“小產品、大市場”。
基礎件市場的格局,以往是比較穩定的,主要市場基本被十幾家大型西方企業所瓜分,余下一些邊邊角角的小產品,則養活了一些中小型企業。這一次博覽會上,突然殺出了中國這樣一匹黑馬,在各種類型的基礎件上都推出了自己的新產品,而且標出來的性能指標讓人咂舌,這就由不得業內人士們不關心了。
第一天的展覽就這樣過去了,展會上各家西方企業的表現可圈可點,而中國代表團則只能以門可羅雀來形容。散場返回賓館的時候,眾人的臉色都有一些發灰,唯有秦海和兩個小姑娘高高興興的,邊走邊說笑,顯得很是沒心沒肺的樣子。
“小秦,什么事這么開心?”崔洪春忍不住要拉著秦海吐槽幾句了。
“我帶她們兩個去各個展位轉了轉,她們現在已經能夠很自如地和外國人用英語交流了。對了,小寧還交了個德國朋友,也是一個女孩子,兩個人約著要保持通信呢。”秦海笑嘻嘻地解釋道。
“你們可真行,筆友都交到國外去了?”崔洪春感慨了一句,然后壓低聲音問道:“小秦,你對咱們在這次展會上的表現,有什么看法?我怎么覺得好像外國客商不太關注咱們中國的產品啊?”
“是嗎?”秦海隨口反問了一句,他在場子里轉悠的時候,可沒少聽到參展商們私下里議論中國產品,所以他覺得崔洪春說別人不關注中國產品是一種無謂的擔憂。不過,想到崔洪春一直守在攤子上,可能不了解這些情況,他笑了笑,說道:“崔部長,您別著急啊,出水才看兩腳泥,好戲還在后頭呢。”
“后頭有什么好戲?”崔洪春沒好氣地斥道。
秦海道:“崔部長,您以為我是在會場上瞎玩嗎?其實我是去看其他國家廠商的基礎件去了。組委會搞的基礎件壽命測試還在進行呢,到目前為止,已經有一半多的產品出局了,咱們的產品還是在榜上。再過一天,我估計局面就該明朗了,到那時候,才輪到咱們唱戲呢。”
“真的?已經有一半多的產品出局了?”崔洪春臉上終于有了一些喜色。
“讓大家心平氣和再等一天吧,最多到后天,咱們的展位又該熱鬧起來了。”秦海樂觀地預言道。
事實上,展會剛進入第二天,留在榜上的產品數量就已經只剩下不足十分之一了,絕大多數參加測試的基礎件都已經出現了明顯的磨損,達到了極限壽命。
中國代表團帶來的以堆焊工藝處理的基礎件都已經結束了測試,測試顯示出來的使用壽命基本與國外同類產品相似。但即便如此,這個結果也足以讓一些國際農機經銷商動心了,因為在同等耐用壽命的情況下,中國產品的價格是非常有優勢的。
讓人覺得驚訝的,是依然保留在榜單上尚未結束測試的那些產品。在全部的16件產品中,中國代表團提供的產品竟然占據了13席之多。越來越多的農機廠家和經銷商開始聚在測試點旁邊,看著那些不斷上升的數字,同時默念著這些數字所對應的產品名稱和到目前為止的耐用壽命值:
山南牌中耕機鏟,碳素鋼鏟體,氧化鋯涂層,421公頃;
青鋒牌旋耕刀片,碳素鋼刀體,氮化鈦涂層,335公頃;
北方牌圓盤耙片,高錳鋼耙體,氮化鈦涂層,289公頃;
兄弟牌圓盤耙片,氧化鋯耙體,623公頃…
“賣糕的,中國人說的是真的,他們的耙片真的能夠達到300公頃的壽命!”希布斯站在數顯屏幕前,瞠目結舌地對身邊剛剛從法國趕過來的托爾夫森公司總工程師多爾頓說道。
多爾頓道:“希布斯先生,難道我們不是更應該關注他們用氧化鋯生產的陶瓷耙片嗎?我注意到,這種耙片的使用壽命已經到623…不,已經變成624公頃了。你說過,他們的耙片是開了鋒利的刃口的。”
“我以我的手指頭發誓,他們的陶瓷耙片刃口非常鋒利。”希布斯舉起那只裹著紗布的手指頭,郁悶地說道。
“可是他們是怎么做到的?”多爾頓道。
希布斯聳了聳肩,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總工程師。另外,我提醒你,多爾頓先生,金屬質地的耙片才是更有競爭力的,你應當思考一下,他們為什么能夠用高錳鋼造出耐用300公頃的耙片。”
多爾頓見多識廣,他不屑地說道:“這很簡單,你沒看到嗎,他們用氮化鈦在高錳鋼表面上做了一個涂層,這種工藝叫作等離子噴涂,一般是用在航天上的。中國人一向喜歡追求這種榮譽,可是,我敢打賭,他們每片耙片的要價不會低于40美元,否則他們可就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