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劍曾當百萬師(四)
黑夜如同潮水般蔓延，將沖鋒的將士全部淹沒，極輕微刀鋒破空聲響起，所有的將士都像是稻草般被收割干凈。
狂暴的沖鋒跟死寂的黑潮形成了鮮明對比，兩者相碰到一起，未曾驚起半點浪花，只有無聲的死亡。
怒吼的將士，投擲出長戟，拔出短刀，在黑暗之中攻殺，卻都未曾堅持瞬間寂滅。然而無盡的將士襲來，哪怕眼前是地獄般的深淵，也必定能夠填平！
遮天蔽日的雄師，踏裂虛空，悍不畏死地沖殺過來，未及被黑暗淹沒，便主動投身到其中。哪怕是這世上最鋒利的劍，能夠殺得過來嗎？
一劍百萬師，踏平世間所有！
當黑暗席卷了整個王城的長空之后，蔓延的速度就開始減弱，而沖殺的將士卻未曾退卻，前仆后繼，就算是用尸體，也會將這片黑暗給撐破。
王石跟孤封塵的身影全部淹沒在其中，瞳術再強大的人，也無法找到他們。唯有在戰斗塵埃落定的時候，他們才會出現。而在戰斗真正結束之前，也沒有人能夠預料到結果。任何微小的偏差，都會改變最后的結果，無人可以預料。
戰場席卷，遮蔽住一切！
籠罩王城的大陣，光芒迅速減弱，好似是靠近火爐的蘋果在短時間內萎縮。大陣最后的力量也即將被耗盡，這座準仙陣，未曾發揮出它該有的威能，便如此輕松地泯滅在塵埃之中，成為一場戰斗的殉葬品。
天空之中，開始有攻擊墜落下來，輕易地擊穿大地，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幾乎所有的人都暫停了下來，抬頭仰望著那驚人的戰場。
螞蟻之間的戰斗，哪怕再激烈，若是有隕石降臨，也根本無法逆轉。天空上的戰斗，才是決定一切的基礎。
若是孤封塵不死，哪怕是戰敗，那么管平潮等人的努力就都會成為泡影。孤封塵不死，承天王朝就依舊存在！唯有孤封塵戰死，眾人的努力再有意義。
誰都未曾想到這把塵封了這么多年的劍，依舊如此鋒利！王石的表現，確實一如既往的強勢，然而他的根基畢竟太過薄弱，想要跟積累百余年的孤封塵相比，還是差上那么一線。從巨大的虛像戰場上來看，他已經處在了劣勢。
身邊只剩下了一名傳信的侍從，其余的人全部去執行任務。管平潮緊皺眉頭，仰望天際，一言不發，好似要將長空望出一個窟窿。
“大人小心！”侍從一聲驚呼，拔刀躍起，橫在管平潮眼前，跟來者廝殺到一起。“大人快走！”侍從自感不敵，只能拖住對方，哪怕是自己戰死了，也不能讓大人有半點閃失。
管平潮緊攥的拳頭幾欲滴出鮮血，瞳孔的焦點未曾移動半分，對于四周所發生的事情根本沒有聽聞。
事到如今，孤封塵所展現出來的強大戰力足夠逆轉整個局面，若是他不死，回到藏起來的精銳軍之中，哪怕軒轅昂手腕再強勢，之前的準備再多。也鎮壓不住六十萬大軍，到時候不僅一切努力都會成為飛灰，甚至多年來發展的勢力都會受到重創。
到此時，管平潮才終于明白軒轅昂為什么一直都將半數精力放在王石身上，唯有他這樣戰力強悍的人才能夠真正左右戰局。現在看來，率先找到南懷樂，實在是最正確的決定。
君王不死，王朝不滅！
“一定能贏，一定能贏！擁有天才之姿者如同過江之鯽，不勝凡舉，然而能夠屹立在這世間絕巔的又有幾個？孤封塵固然強大，然而屬于他的時代已經過去，強如李逸仙都會逝去，又何況君王？王石才是這個新時代的主宰者，一定能贏！”
近乎所有的人都在抬頭仰望著，在漫長的等待中煎熬。
漆黑的潮水，終于不再蔓延，卻也已經將整個王城都給覆蓋住，一眼根本望不出去，王城也徹底陷入到了黑暗之中。隱隱之中能夠聽到黑暗中兵戈交鳴的聲音，好似其中有著千軍萬馬在廝殺。
煎熬拉長了時間，實際上剛剛過去的只不過是幾個呼吸而已。
黑暗如同霧氣，開始破碎，無數的兵甲也漂浮在半空中，形成了慘烈的戰場。
百萬師，此時竟然未曾剩下一人！
尸首鋪成蒼穹，在滿臉的憤怒與不甘之中，逐漸消散。
當最中心處的黑暗消散，一道身影也隨即浮現了出來。
長發披散，鮮血順著妖刀滴落而下，王石的嘴角上已沒了笑容，一雙眸子透著令人心顫的冰寒。然而他還是在站立著，未曾倒下！
忽然，有戰馬長嘶于長空！
孤封塵從尸山血海之中崛起，沖殺而至！
王石頃刻間動了，手中的妖刀飛掠，瞬間便砍出了三百刀！
戰馬立于天際，腳下的尸山血海開始消散。
高空的風暴早已經撕裂成無數份，有著淡淡的月光垂落下來，映在了孤封塵的臉上。
長劍已經染滿鮮血，白衣也已經成為血衣，一如少年時戰斗時的模樣。
孤封塵回首，看著遍地尸首逐漸消散，混著濃烈血腥氣的風吹來，他那一頭白雪開始失去光澤，便成了灰白，繼而成為枯草，不再飛揚。
天地之間，仿佛都在祭奠這座戰場，靜默無聲。好似真的是一場大戰，雙方各自投入了無數的兵力，最終只剩下兩個交戰的士兵。
王朝中的戰斗也幾乎停止了下來，所有人跟所有物，都在等待著結果揭示出來的那一個瞬間。
一身轉戰三萬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年少時開始征戰沙場，戎馬倥傯前半生，回頭一望，竟然未曾剩下多少士卒，多少年前追隨自己的老卒，如今還剩下幾人？
可有將士能隨自己再沖鋒？
回首一望，孤封塵心中有太多感觸，匯聚于心頭，卻說不出一個字，唯有凝望著這些尸首逐漸消散，這都是他曾率領過的將士。
天際上的月光，落在孤封塵的身上，使其格外孤寂，仿佛天地間就只剩下這一個人。
古今多少英雄事，且隨月光葬塵中。
王石只是遠望著，刀尖上的血也逐漸凝固。
底下的眾人，等待已經凝成了一線，停止的心跳與呼吸，很有可能下一瞬間扼殺掉眾人，卻還是沒有人可以發出聲響。
“到底是什么樣的結果？”
“是君王勝了，還是王石勝了？”
“君王以百萬師席卷天下，蕩平蒼生，王石僅憑一刀，又怎么可能擋得下如此強悍的攻擊？”
“一劍便是百萬師，君王的劍道，哪怕是跟那劍仙主相比，都未必有絲毫的遜色。若是君王未曾在宮廷中虛度幾十年，如今東仙域，誰人能敵？”
“君王此戰勝出，必定能夠蕩平諸侯，西出天下！承天王朝，必定崛起！”
“又是一番君王霸業！”
老卒含淚望著君王，遙想承天王朝今后在君王的帶領下可以橫掃六合，終于肯咽下最后一口氣，含笑九泉。
承天王朝還殘存的民眾，心中不由得燃起了希望之火。
虎鷹甲如往常一樣沉默，只不過一向悍不畏死的他們，出現了些許的恐懼。對于強者本能的恐懼，遠不是強大的意志所能夠控制。
身邊的侍從跟襲殺者都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襲殺者在最后一刻，擲出手中刀，砍中了管平潮的脊梁，鮮血瞬間浸滿了后背。然而管平潮卻絲毫未覺，只是望著天際，等待著那決定一切的結果。
王石身子忽然顫抖了一下，繼而踉蹌著向后倒退了十幾步，猛然吐出鮮血，身上爆出無數的傷口，頃刻間就要摧毀這具身體。
扦針之術催化出來的靈力與血氣全部襲出，用最快的速度將其修復，卻還是擋不住那傷口開裂的速度。
百萬師的攻擊，此時全部展現出來！
王石低喝，努力維持在崩潰的邊緣，能不能挺過去，只能看他的運氣。
結果好似已經出來，再明顯不過。松了一口氣的聲音響遍王朝，然而一股欣喜與恐懼同時交織蔓延。
管平潮猛然吐出一口鮮血，直到靠住城墻，才堪堪站住。
此時終于有虎鷹甲趕來，扶住管平潮，請求道：“大人，請您先撤離！”
管平潮卻根本好似根本沒有聽到，依舊緊盯著天空，看著搖搖欲墜的王石，心中的一絲執念還是未曾放棄。
王石還未真的死亡，結局就還有一絲改變的可能！
“大業不可就此付諸東流！”
此時哪怕是氣海境的人攻殺上去，也會立刻破壞王石辛苦構建起來的平衡，立刻將其置于死地。然而孤封塵好似根本未曾注意王石，他只是望著逐漸消失的戰場。
所有的一切，都成為了煙云。
孤封塵忽而蒼老下去，說道：“孤老矣！”
長劍悲鳴一聲，失去了鋒芒，成為廢鐵，從空中墜落下來；一頭長發如同冬日枯草般斷裂，飄散到半空之中；那一身血衣，也破開一道長痕，隨風變得支離破碎。
孤封塵從空中墜落。
他，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