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諶佳欣的巴掌

　　傍晚時分。

　　大船緩緩停靠在了金黃沙灘岸上，天邊是暗青色的。

　　一眾小娘與少年陸續從甲板上走下。

　　歐陽戎與宋、余四人也在其中。

　　他們剛從滴水洞那邊返回，一路上無言。

　　回來路上，甲板人群也很安靜。

　　蕭蘭蘭那群九姓小娘，沉默了一路，離歐陽戎等人很遠，難得的沒有去占甲板最顯眼處，且一上岸，就灰溜溜的下船，消失不見了。

　　“恭喜柳大哥。”

　　“柳大哥，咱們真是好運，今日太險了…”

　　“所以說，唐師叔走之前，陰沉著臉，不是對咱們，和柳大哥的事無關，而是針對蕭蘭蘭的？”

　　余米粒、沙二狗等人津津樂道，推敲起剛剛的事。

　　歐陽戎安靜不語，恢復了往日的木訥。

　　宋芷安將被湖風吹散落的鬢發撩到耳后，沉吟道：

　　“咱們的事，唐師叔肯定是與六女君說了，蕭蘭蘭也跑不掉的。既然六女君欽點了柳大哥，給他安排職務，必然是認同柳大哥的觀念…說不得唐師叔也是，我若是唐師叔，也會覺得蕭蘭蘭無理取鬧，也會不開心。”

　　余米粒點點頭說：

　　“那當然，都是她惹的事，本來沒有的事，就她看熱鬧不嫌事大，我要是唐師叔，反應過來后，也會厭煩。”

　　盧驚鴻抱劍，沉默許久，說道：

　　“柳兄，能讓女君有印象，算是福運，去了膳堂你好好干。”

　　歐陽戎輕輕點頭：“嗯嗯。”

　　這時，沙灘前方，出現一道婀娜婦人的身影。

　　是李紈。

　　“驚鴻，小宋姑娘，小余姑娘，你們回來啦。”

　　貴婦人笑迎了上來。

　　她手里也拎著一只食盒，里面像是裝有點心。

　　李紈的笑聲語，也吸引了周圍其它小娘們的注意力，不少人看了過來。

　　對于島上多出來的這位外來婦人，不少小娘都關注到了，但沒人多問。

　　“咦，阿良兄弟？”

　　李紈看見歐陽戎身影，語氣頓了下，像是有些意外，不過笑容保持不變。

　　倒也是，按道理，早上歐陽戎就應該隨船離開劍澤，白日發生的這些事，她還不知情。

　　“娘，你怎么來了。”

　　盧驚鴻上前，接過食盒，像是對雞湯之事有了陰影，他還低頭打開了食盒，看了一眼，確定是點心后，他抬頭解釋起來：

　　“柳兄不用下山了，這次考核雖然沒有被選入竹堂，但他廚藝受到了女君大人和唐首座的賞識，被安排去了膳堂那邊搭把手，負責桃堂等地的伙食…”

　　“原來如此。”

　　李紈緩緩頷首，臉上笑意更甚，像是替歐陽戎開心起來。

　　她關心笑語：

　　“那太好了，阿良兄弟，你們五人還在一起，這都沒有分離，真是緣分，以后還請多多關照我家驚鴻，都說出門靠朋友，你也能互幫互助嘛…”

　　盧驚鴻微微皺眉，擺擺手道：

　　“好了娘親，咱們回去吧。”

　　也不知是不太想自家娘親插手自己的事，還是不喜歡讓外人看見并知道他帶著娘親一起來劍澤求學，盧驚鴻上前一步，準備帶李紈一起回竹院。

　　就在這時。

　　“柳阿良。”

　　一道女子的淡然嗓音傳來。

　　有點熟悉。

　　歐陽戎轉頭看去。

　　發現是一位熟悉的小娘，身后跟著一群同樣眼熟的少女們走來。

　　“諶姐姐？”

　　余小娘子看清來人后，詫異喊道。

　　歐陽戎上下打量起諶佳欣。

　　她不知何時返回，一襲雪白吳服，兩手抱胸，腰掛一枚特殊材質的腰牌，不像桃木，沙灘上的夜色太黑，令人看不清楚臉和細節，但能看見，這小娘的身材輪廓，高挑傲人，走路自帶風一般，輕盈迅速…有點知霜小娘的風格了，都是盛氣凌人。

　　不過這位諶家嫡女更加的青春活力，腹黑傲氣。

　　沙二狗看見諶佳欣身后有一道熟悉的討人厭身影，立馬上前一步，與柳大哥并肩道：

　　“蕭蘭蘭，你還過來干嘛？是找援兵來幫你撐回場子？”

　　說罷，眼神警惕的看向她旁邊的諶佳欣等人。

　　蕭蘭蘭跟在諶佳欣身后，深埋腦袋，沒看他們。

　　宋芷安目不轉睛的看著成功晉升女君弟子歸來的諶佳欣。

　　余米粒和盧驚鴻轉過頭來，皆是皺眉。

　　歐陽戎一副木訥表情，平靜注視走來的她們。

　　只有李紈，眼神好奇的打量著來客，特別是領頭這位氣質凌厲的小娘，貴婦人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聽到她的名字，李紈應該是意識到了此女是誰了，對號入座，許是聽盧驚鴻提過，她開始仔細打量起來，…

　　諶佳欣兩手抱胸，無視宋、余四人，上前一步，蕭蘭蘭緊跟她身后。

　　二女靠的更近了，目的明確，走到了歐陽戎的面前。

　　“諶姐姐所來何事？若是白天雞湯的事，還是別爭了，女君大人和唐首座已經定性。”

　　宋芷安蹙眉說道，四人也前邁一步，擋在了柳大哥的前面。

　　黃昏沙灘上的昏暗光線下，諶佳欣似冷臉冷聲：

　　“讓開。”

　　她偏頭，朝歐陽戎又道：

　　“柳阿良是吧，你一大老爺們，怎么還喜歡躲女人身后？不害臊嗎。”

　　歐陽戎沒有挪步，輕輕推開擋正前方的沙二狗，與諶佳欣直視。

　　余米粒關心的拉了下歐陽戎袖口：

　　“柳大哥，咱們別理她們了，沒什么好說的，本就不講理，她敢動手下試試，還無法無天了…”

　　歐陽戎卻輕輕搖頭，與諶佳欣眼睛對視著：

　　“她若動手，不會挑人這么多的地方截住咱們，怎么也得等咱們往竹林里走一陣吧。”

　　后者聞言，微微挑眉。

　　這傲人小娘細臂抱胸，也端詳了會兒面前的木訥青年。

　　歐陽戎稍微比她高一頭。

　　諶佳欣突然抬手，揚起了巴掌。

　　這一刻，歐陽戎面無表情，眼皮未眨。

　　下一霎那。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大半片沙灘。

　　周圍的小娘們全都詫異，視線投了過來。

　　然后，是長久的寂靜。

　　歐陽戎微微瞇眸。

　　他兩手沒動，垂于身側，面色不改…因為巴掌不是打在他的臉上。

　　蕭蘭蘭單手死死捂著半邊臉蛋，血紅的巴掌印落在臉皮上。

　　在挨中巴掌的那一剎那，她臉上有片刻的匪夷所思神色，不過很快，又深深低頭，忍住了。

　　諶佳欣一臉若無其事，語氣淡然的像是與眾人解釋：

　　“這是她活該。”

　　宋芷安等人眼神疑惑的看向她。

　　歐陽戎轉頭，目光落在蕭蘭蘭紅眼哽咽的側臉上。

　　小娘的臉蛋已經腫脹了大半，像是半個豬頭。

　　諶佳欣的巴掌很響，也很重。

　　不像是事先商量好演的。

　　看蕭蘭蘭的反應就能知道。

　　歐陽戎看了看坦然目視他的諶佳欣，沒有說話。

　　宋芷安上前一步，蹙眉問：

　　“諶姐姐這是何意？”

　　諶佳欣不理，與歐陽戎對視了會兒，見他不說話，再度轉身，揚起纖細巴掌。

　　“啊…”蕭蘭蘭下意識往后躲。

　　巴掌還沒落下。

　　諶佳欣冷冷看著她。

　　蕭蘭蘭身子一顫，上前一步，緊閉眼睛，主動把另一邊臉蛋遞上去。

　　諶佳欣毫不憐香惜玉。

　　“啪——！”

　　又一道響亮的巴掌，落在蕭蘭蘭臉上。

　　她直接被這一巴掌甩倒在地。

　　這一掌甚至比前一道巴掌還要有力道。

　　巴掌印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火辣辣的。

　　愈發不像演的。

　　此時此刻，傍晚的昏暗沙灘上，鴉雀無聲，除了蕭蘭蘭抽泣哀鳴。

　　其它九姓小娘全都失聲，默默看著。

　　很多路人小娘，沒有返回竹院，都遠遠站著，旁觀這邊的熱鬧。甚至還有已經回竹院的新越女們，聞言重新返回，默默打量著諶佳欣、歐陽戎等人。

　　諶佳欣置若罔聞，抽了第二掌后，眼睛看向木訥青年。

　　后者還是不說話。

　　諶佳欣臉色微微變了下，像是不滿，又像是皺眉疑惑。

　　她轉過身，走向倒地的蕭蘭蘭。

　　“諶姐姐，我錯了，我真錯了，您別打了，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我給柳大哥和宋姐姐道歉！”

　　諶佳欣不理，指了指她臉。

　　意思很簡單，讓她自己站起來，自己遞上來。

　　蕭蘭蘭渾身顫抖，軟成一灘。

　　見她不聽話，諶佳欣頓時冷臉。

　　這時，歐陽戎緩緩開口：

　　“諶姑娘，同門之間相互斗毆，斗毆雙方是要被帶去草堂的。”

　　諶佳欣頓住，轉過身來。

　　暫時收手。

　　她與歐陽戎對視了會兒，突然頭不回的開口：

　　“還不謝過。”

　　不是和歐陽戎等人說的。

　　蕭蘭蘭反應很快，從地上爬起來，朝歐陽戎怯怯低頭，哽咽開口：

　　“柳大哥，宋姐姐，今日之事都怪我，我、我不該告狀，無中生有…”

　　“你知道你錯在哪？”

　　歐陽戎聽到諶佳欣的語氣有些難掩的怒火。

　　“知道…”

　　蕭蘭蘭弱弱答：

　　“我不該挑事…”

　　“不。”

　　諶佳欣大聲：

　　“誰讓你打小報告的？我一會兒不在，你就去做這種下賤之事，你可知，以前在鎮上，這種朝大人打小報告的行為，是我們姐妹間最可恥的？”

　　蕭蘭蘭有些慌亂，辯解：“我…這、這不算…”

　　“怎么不算？又在自己騙自己？”

　　諶佳欣打斷了她，語氣冷漠道：

　　“你自己沒選上秋堂越女，不服或說嫉妒宋芷安，這很正常，但你不該用盤外招，你這種盤外手段，與找長輩告狀有何區別？不都陰暗卑賤？裝白蓮花？你難道不知，我最討厭白蓮花。”

　　她話語不像是裝的，語氣鏗鏘有力：

　　“你若是不服，那就自己去努力，爭取回來，把她宋芷安踩在腳下，坦坦蕩蕩出一口惡氣。為何要去借什么茶花雞的事，不嫌事大的鬧騰？你不覺得很無聊嗎？

　　“蕭蘭蘭，咱們認識也有幾年了，你知道我性情，你可知，我聽到此事時，什么感覺嗎，我簡直想笑，可笑的笑。”

　　蕭蘭蘭噤若寒蟬，渾身打擺子的站在原地，寸步不敢動彈。

　　其他有幫兇嫌疑的九姓小娘也不敢吱聲說情。

　　諶佳欣回過頭，看向歐陽戎。

　　宋芷安眼睛一會兒落在崩潰哭泣的蕭蘭蘭身上，一會兒又落在做事干脆的諶佳欣身上。

　　余米粒、盧驚鴻、沙二狗等人，看向諶佳欣的眼神有一些狐疑不信。

　　只有李紈，一副饒有趣味的臉色，仔細打量著性格有特色的諶佳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這是在宋芷安、余米粒身上，她都不曾有過的。

　　歐陽戎面色平靜，與諶佳欣對視，他問：

　　“諶姑娘還有別的事嗎。”

　　頓了頓，又點頭：

　　“其實姑娘不用和我說的，我只是一個普通勞役而已，不認識那位六女君，雞湯一開始也是給我阿妹準備的…”

　　諶佳欣認真搖頭，打斷道：

　　“不，我不是來試探你的，也不關心你與六女君是不是認識。只是覺得，錯了就是錯了，就算沒有六女君嘗雞湯，我回來若是得知此事，也會這么做。

　　“這賤人必須來道個歉，讓她長個教訓，同時也讓其他人長長記性。無規矩不成方圓，我最討厭那種自己沒本事比不過別人，就私下里使絆子，拉對方下水的行為，最厭棄這種人。”

　　諶佳欣聲音有些大，好像不只是對歐陽戎等人說的，她身后尾隨的其它九姓小娘們都慚愧低頭。

　　這位本屆第二的高挑小娘嗓音繼續響徹在沙灘上，吸引路人停步：

　　“若是不服，大可去爭，甚至可以當著對方面，大聲說出來，別玩陰的，只會顯得自己愈發無能，和陰溝里的老鼠似的。

　　“另外，我承認，我們是看不順眼你們，特別是宋芷安，但是一碼歸一碼，有何矛盾，咱們小一輩自己解決，找前輩們哭鬧告狀，相互揭短屬實無趣。

　　“當然，我也挺面子，不想這一屆的同門們覺得，我與跟著我的蕭蘭蘭一樣，是個打不過就告狀的蠢貨。”

　　歐陽戎有些意外，壓住了嘴角，維持木訥表情。

　　他點了點頭，反應有些淡淡：

　　“好的，姑娘還有別的事嗎。”

　　“沒了。”

　　諶佳欣擺手，毫不拖泥帶水的轉身：

　　“該說的都說了，走吧。”

　　小娘雷厲風行的離去，頭也不回，其它九姓小娘紛紛跟上，蕭蘭蘭落在最后，低頭擋臉，羞愧屈辱，不敢看人，踉蹌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