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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零二、

  “刺史大人好了沒,從昨日等到今日,本宮不是和你一樣的大閑人,處理公務之際都能金屋藏嬌,頓頓去吃飯,個個都關懷到,不冷落一個。”

  “快,繡娘和裴夫人快回來了。”

  頓了頓,屬于歐陽戎的嗓音無奈道: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容女史別這么喊,總感覺怪怪的。”

  “呵。”

  翌日,幽靜小院門口。

  昨日下午到夜里一場傾盆大雨,今日已經是艷陽高照。

  上午時分,歐陽戎與容真再次來到了幽靜小院,在院門口不遠處的一座巷子里停步,安靜等待。

  這是二人昨日之約。

  容真今日換回了那一身素白單調的宮裙,在巷子中端手而立,冷言冷語說道:

  “刺史大人麻煩速度快點,怎么和藏寶貝似的,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讓本宮看一眼都這么麻煩,是心里有鬼,還是不信本宮。”

  “不信,在下就不會容女史過來了,只是繡娘情況特殊,需要靜養,等會兒見過你就知道了。”

  說完,歐陽戎看了看身旁冷漠如霜的宮裝少女,嘆氣道:

  “容女史還沒消氣嗎?”

  容真立即扭頭,話語如連珠般落出:

  “氣?氣什么,本宮哪里氣了,你哪只眼睛見到本宮氣了,沒氣,本宮沒有氣,只是公事公辦,依本宮看,是刺史大人你私心太多了,都忘了公事是什么了。”

  “沒有忘,在下說過的,繡娘之事是私心沒錯,但不會耽誤公務的,不會影響東林大佛落地,在下一直牢記這點。”

  容真聳垂眼皮,籠袖望著前方:“但愿吧。”

  歐陽戎亦是籠袖而立。

  二人一高一矮,一人平靜,一人慪氣,是青衫配白裙,同樣都是籠袖姿勢,并肩而立。

  若是此時有外人經過巷落,高低會多瞧幾眼,畫風出奇搭配,令人深刻。

  可惜當事人并不自知。

  經過一夜時間復盤思索,歐陽戎大致清楚了些事情,主動道:

  “仔細想想,心中氣也很正常,昨日小師妹確實有些話不妥,不該如此武斷評判他人,在下在這里,給容女史賠個不是,還望容女史大人有大量,勿怪。”

  容真反問:

  “你當時不是在找那幾把破傘嗎,怎知我們聊了什么?”

  歐陽戎咳嗽了聲:“從裴夫人那里稍微了解了點。”

  容真斜瞥著他。

  就在這時,二人同時收聲,一齊望向街角方向。

  一輛奢華馬車駛來,在幽靜小院前停下。

  車上,率先走下一位紫金帔帛美婦人,她扭頭攙扶著車內一位少女下車。

  少女清秀可人,眼蒙一條天青色緞帶,頭戴一根“瓏玲”響的冰白玉簪子,手持一根碧玉杖,輕盈落地,她似是啞巴,朝紫金帔帛美婦人做了一個感謝的手勢,被后者笑著攙扶進幽靜小院…

  一大一小二女,從下車到進入院中,只有十來息時間。

  可容真卻目不轉睛,歐陽戎發現她眼皮眨都不眨一下。

  特別是那清秀少女走下馬車時,頭頂那一根吊墜搖擺發出特殊聲響的白玉簪子,容真的眸光大多數時間落在上面,當然,還有她手里的那一根碧玉杖。

  盲啞少女被送進院中。

  紫金帔帛美婦人返回,登上奢華馬車,緩緩駛離。

  巷子中佇立的二人,全程未發出聲響,也沒有被人發現。

  良久,歐陽戎問:

  “見到了?”

  “嗯。”

  “那就不用在下解釋了。”

  容真寡淡點頭:“難怪你這么心疼她,也不想帶本宮過去叨擾。”

  歐陽戎搖搖頭:“也不是叨擾,只是繡娘她…”語氣略帶猶豫。

  容真忽問:“她是不是不知道你的具體職務?”

  “差不多,只知我名,不知我字。”

  容真輕聲:

  “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君父之前稱名,他人則稱字也,你已是一州刺史,除了君父、師長,或你自謙,否則誰敢公開呼喚你的名。”

  歐陽戎默然。

  在大周朝,字,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有的,得是有身份、地位、文化之人才取,總得沾一樣,屬于貴族士人群體的講究,某種意義上也是入圈層的門檻。

  因為男子滿二十后,有為人父之道,故冠而加字。

  有了“字”后,平輩朋友或晚輩就不可直呼其名了,若在公共場合指名道姓、呼來喊去,會被視為大不敬,十分冒犯。

  下對上,卑對尊,尤其是君主或自己父母長輩的名,更是連提都不能提,否則就是大逆不道。

  歐陽戎的字“良翰”,就是在白鹿洞書院讀書時,恩師謝旬取的,取自“周邦咸喜,戎有良翰”一句。

  師長取字算是一種身份認可,和文脈傳承了。

  否則怎么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呢,他能給你直接取一個,用上一輩子的“字”,算是冠名權,要是故意亂用,引經據典的偏要喊你“狗蛋”什么的怪字,那就完犢子了…

  遠的如陶淵明,近的如元懷民,都是“姓”加“字”。

  元懷民也有一個名,但作為好友的歐陽戎也不清楚,天天喊他字喊習慣了。

  元懷民外放做官,也是頂著“字”出門,他的名,估計只有族內長輩們才清楚,就連恨鐵不成鋼的易千秋上次見面,發飆揍人都沒有喊。

  陶淵明的話,名“潛”,其實這樣也能理解,當初某位金發如燭的大女君罵他小偷時,直呼其名,有多氣憤了。

  “所以你是怕本宮面對面見了她,讓她察覺到咱們身份,也洞曉你的?”

  歐陽戎皺眉不語。

  容真輕笑:“你歐陽良翰的大名,應當名氣不小,和本宮一樣,被云夢越女和天南江湖反賊們視為朝廷狗賊。”

  歐陽戎搖頭:“繡娘和她們不一樣。”

  “嗯,確實不一樣。”

  容真再度點頭,一字一句:

  “從上次,你這童養媳教你貼身丫鬟葉薇睞‘處子劈觀’的劍招看,她應該是一位女君級別的越女,哪里會和普通越女一樣,只是令人奇怪的是,一位女君級別越女,為何如此凄慘,是天生如此,還是后天淪落,不管如何,真是可憐。”

  歐陽戎不知是默認,還是不想多提此事,問:

  “容女史還有何想問,和想看的嗎?”

  容真注視了會兒他,問:

  “你打算如何處理她?”

  歐陽戎垂目:

  “上次清理全城后,現在繡娘身邊已經沒有云夢劍澤的眼線了,她盲啞,與外界聯系不上,可視作失聯,我會好好陪她,不讓她再趟渾水。”

  “你確實是斬斷了她與那邊的所有聯系,可她若是悄悄或執意摻和呢,你攔得住嗎。”

  歐陽戎沉默良久,輕聲:

  “我答應過她,要把她帶回槐葉巷宅邸,參加嬸娘的生辰禮,我決不食言,繡娘也答應過,她亦會努力。”

  容真瞇眸看著他,嘴里吐字說:

  “難怪不讓她知曉你的字和官職。”

  她舉一反三的建議:

  “那東林大佛建成的日期也不要讓其知曉…”

  歐陽戎不言不語,籠袖前進。

  容真話到一半頓住,轉頭端詳了下歐陽戎平靜祥和的臉龐,她驀然自嘲一笑:

  “本宮倒是給你出謀劃策起來了,呵,這種事,你定然早有規劃,無需他人多言,是本宮獻丑了。”

  “沒有,容女史的建議很有用,受教了。”

  容真依舊蹙眉思索,反應過來,問:

  “你嬸娘的生辰禮原定什么時候。”

  歐陽戎安靜了會兒,才說:“東林大佛建成落地后一兩天。”

  容真眼神意味深長起來:

  “好你個歐陽良翰,原來早有準備,卡這個節骨眼,時間點倒是精妙,想用此事穩住她嗎,拖到大佛建城,那你這童養媳無論如何都得履約,跟你回家了。”

  歐陽戎目視前方,平靜不語。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真收回目光:“大佛落地的日子,你住持建設,應該心里也有數了。”

  歐陽戎輕聲報了一個暫定的日期,容真凝眉細思。

  就在這時,歐陽戎忽然問道:

  “容女史剛剛說,是派了一隊女官潛伏調查,發現了我這處院子有疑似越女,觀察了一陣,她們難道沒告知你,繡娘是盲啞女子嗎?”

  容真目光不移,安靜了會兒,說:

  “辦事不利,本宮回去就罰她們,刺史大人還有何吩咐。”

  歐陽戎搖頭,多看了一眼她。

  容真已然轉身,朝遠處走去。

  歐陽戎跟隨她一起離開幽靜小院。

  路上,沉吟許久的容真,再度開口:

  “其實有一件事,你一直沒考慮過。”

  “什么事。”

  “你的安危。即使她是你曾經童養媳,有舊情誼,可眼下你住持東林大佛,還頒布限越女令,乃云夢劍澤的眼中刺,是朝廷狗官…你就沒有考慮過你自己的安危?留這么一個不穩定因素在身邊,哪怕你信她,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這道理你應該懂才對。”

  歐陽戎笑了笑:

  “我本就欠繡娘一條命,她若要拿去就拿去吧。”

  容真不禁轉頭,看了眼身旁瀟灑自若的男子,問:

  “但你的責任呢,陛下委托重任,派你造像,潯陽王也依仗你來賺取功勞,你若是沒了,責任怎么辦。”

  這個問題,讓歐陽戎神色認真了些:

  “其實這些日子,放權給操之他們…也有一層原因。我已經教會你們如何建造東林大佛了,潯陽城也是,林誠已走,丟棄星子湖大佛,潯陽城的民心還在,只要還有這一份民心,朝廷依舊能在潯陽城立一尊大佛,這才是土壤,不可或缺。”

  容真聽完不禁側目。

  某刻,她突然打斷了侃侃而談的歐陽戎,問:

  “那本宮呢?”

  歐陽戎怔了下。

  在他投來的目光下,容真輕聲道:

  “你答應要教會本宮琴曲,還有俞老前輩藏在琴曲里的那份精髓,你答應過的,教會為止,你若是沒了,誰教本宮?”

  歐陽戎緩緩凝眉,似是也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他先試探問道:

  “所以容女史是答應這個條件了,今日之事不生氣了?”

  容真不答,冰冷板臉。

  歐陽戎卻有些如釋重負。

  女子的沉默有兩種,一種是生氣,一種是默許。

  “容女史不是說,領略此精髓,最好是在東林大佛落地前,在下多抽時間,爭取在這些日子教會容女史,以后就算人沒了,至少沒有違諾。”

  容真冷聲批評:

  “你怎么這么喜歡說喪氣話,知不知道這不吉利?”

  歐陽戎笑了笑:

  “那容女史怎么這么喜歡繃著一張苦瓜臉,知不知道這也不吉利,來,笑一笑,十年少。”

  “本宮不用再少了,已經很少了。”

  歐陽戎忍不住看了看她的個頭,理解的點點頭。

  她頭不回的威脅:

  “你再瞧?剮了你眼睛。”

  歐陽戎移開目光。

  這時,前方傳來容真的嗓音:

  “還有,歐陽良翰,自信是好事,但是口氣太大,把話說太滿,不太好,你可知那琴曲精髓有多難嗎,你輕易許諾?連俞老前輩都不敢保證一定能教會本宮。”

  歐陽戎剛要開口,就被容真的一聲嗤笑不屑打斷:

  “難不成你還真教個一輩子?你有時間教,本宮還沒時間學呢,不過你已經答應的事情,教到會為止,你親口說的,本宮倒要看看,你怎么兌現,在之前,呵,你不準死太早,明白沒。”

  或許是習慣了,歐陽戎忽然覺得這熱潮諷刺的話,出奇的…并不難聽刺耳。

  二人緘默。

  容真往前走了會兒,再開口:

  “本宮有些好奇,你到底怎么遇到她的?”

  歐陽戎聞言,露出些笑,將,那日在承天寺陰差陽錯用冰白玉簪子的特殊聲響吸引到繡娘的事情,再說了一遍。

  容真安靜傾聽,偶爾撇一眼他興致勃勃的表情。

  少頃,她緩緩頷首:

  “承天寺嗎,那就合理了…另外,這根冰白玉簪子原來是你娘親族內的信物,有象征意義,這么看,確實只適合本族女子,是該送她,難怪你那小師妹沒有計較此事,再加上你童養媳又盲又啞,確實頗為惹人心疼…呵,算你運氣好。”

  歐陽戎訕笑撓頭。

  旋即,他卻聽到,旁邊的容真沒由來的問了一句:

  “童養媳是不是算青梅竹馬?”

  歐陽戎奇道:“算是吧,容女史問這個作何?”

  容真立馬露出譏笑表情:

  “這不是艷羨歐陽刺史,今日之事平安落地,算是解決了師妹那邊,能開始享齊人之福了嗎。”

  歐陽戎無語搖頭。

  “有個事。”

  容真提起話頭,轉移話題:

  “若是沒今日之事,本宮準備等你去了潯陽石窟再說的。”

  歐陽戎立馬提起興趣:

  “容女史請講。”

  容真沉吟片刻,緩緩開口…

  星子湖畔,十分安靜,只要風拂過湖面,吹出皺褶。

  歐陽戎聽完,眼睛微微一亮,忍不住看了看容真:

  “好主意,容女史自己想的嗎。”

  “差不多,昨日本宮與宋老前輩商量了下,都覺得可行,所以前來問你,是否合適,你那邊能不能配合一下。”

  歐陽戎沒有多猶豫,直接道:

  “可以,好一個障眼法…”頓了頓,思索片刻道:“那咱們不僅要放假消息出去,迷惑他們,同時連自己人都要迷惑住。”

  容真輕輕頷首:“是,只能僅限于咱們少數人,還有潯陽石窟工地的一部分工匠知曉。”

  歐陽戎若有所思道:

  “不過該來的,可能還是要來,得做好障眼法無用,形勢最壞的打算。”

  “贊同。”

  “容女史確定,東林大佛一旦落地成功,天南江湖那邊就沒有回天之術了嗎?能不能抵御住后續突發的反擊?”

  容真安靜片刻,用力點頭:

  “能。這么和你說吧,東林大佛本身就是這次布防的重要一環,必須等它建成,才能發揮它的最大實力。

  “所以司天監此前一直擔憂,是怕天南江湖那邊不走尋常路,提前硬闖。”

  “難怪布下這次的障眼法,若是大佛提前落地,她們也回天乏力。”

  容真冷笑:

  “沒錯,那邊敢硬闖,配合已有的針對布防,定叫她們插翅難逃,有來無回。”

  “好。不過得小心魏少奇那邊,他們有一副古怪畫卷。”

  “放心,有一個,算一個,都提前算上了。”

  “那就行。”

  歐陽戎附和了句,看見容真嗤笑一聲后,籠袖前進,沒再言語。

  他不禁問:

  “容女史除了此事,還有別的事要說嗎?”

  容真反問:“還想有什么?此事難道還不重要?”

  “重要,不過…”

  “不過什么。”

  “容女史前夜是不是答應過在下一件事,還以為容女史要講。”

  “什么事?”

  “潯陽石窟的核心布防。”

  容真回頭,冷著一張臉問:

  “可本宮也說了,需要你通過一次保密調查。”

  “是的。”

  容真直接問:

  “那不就行了,你覺得你現在強保一位疑似女君的越女,能過司天監的保密調查嗎?”

  “額,應該不能。”

  “那不就得了。”

  歐陽戎觀察了下她不爽的表情,笑了笑說:

  “原來如此,那在下明白了,還以為是因為其他事,保密調查沒有通過。”

  “你擔心什么事。”

  “額,比如被一些匿名舉報,才讓容女史遲疑。”

  “哼。”

  容真扭頭走人。

  不再在湖邊閑逛。

  歐陽戎亦步亦趨追上,寬聲道:

  “今日之事確實是在下做的不對,沒過保密調查很正常,這說明容女史秉公執法,恪守流程,此乃公心。”

  容真一言不發。

  二人回到了馬車邊,歐陽戎準備上車。

  即將分別之際,容真喊住他:

  “今日之事,本宮沒說原諒你。”

  歐陽戎欲言又止。

  容真立馬道:

  “你今日為了私心,其實本宮不是不能理解,很早之前,本宮就說過,人人都有私心,你剛剛能坦誠說那些,本宮勉強理解,但是…”

  “但是什么?”

  容真默默搖頭:“沒什么。”

  歐陽戎再問:“真沒什么?”

  容真似是想通,終于開口:

  “有,歐陽良翰,你這次私心之事,你欠我一個人情,是除了教會我琴曲精髓外的人情,這個人情,本宮保留。

  “還是那句話,人人都有私心,本宮希望,若是萬一有一天,本宮是說萬一,像你這樣,你也恰好發現本宮的私心,你也得體諒本宮一次,這叫互不相欠。”

  歐陽戎眼神好奇,被繞稍微有點暈,只好點頭:

  “行,不過容女史有什么私心?”

  容真擺手,不耐煩道:

  “好了,回去吧,講這么多話,嘴都干了。”

  “好。”

  “等等。”

  “又怎么了?”

  “最后一個問題,你嬸娘這次生辰禮,貴庚幾何?”

  “算是三十有五吧…”

  “明白了。”

  容真似是隨口一問,轉身走人,毫不拖泥帶水。

  歐陽戎揉了一把臉。

  總算是把差點掀翻桌子的局面,給按下來了。

  他目送宮裝少女背影遠去,轉過身,登上了馬車。

  “先去潯陽王府,另外,喊六郎過來。”歐陽戎輕聲吩咐。

  “是。”

  馬車行駛到半路上,燕六郎鉆進了馬車。

  閉目養神的歐陽戎,直接道:

  “監察院原本留在城內調查越處子的那一批秘密女官,你去想法子核實下,看看是不是真有,再查一查她們近期是不是在星子湖這邊有行動。”

  “是,明府。”

  燕六郎領命退下。

  歐陽戎睜開眼,望著空蕩蕩的馬車,呢喃自語: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容女史這個障眼法有意思,提前落地也好。”

  潯陽石窟。

  傍晚,有燦爛的晚霞。

  容真返回,在工地門口,遇到了等待已久的宋嬤嬤。

  宋嬤嬤看了眼換下了紫衣的宮裝少女,直接問:

  “潯陽城那邊發生什么事了,你怎么連續兩日,都一個人過去,聽下面人說,你不讓大伙靠近星子湖那邊,到底何事,需不需要幫忙?”

  容真臉色平和,認真搖頭:

  “不是什么大事,宋前輩無需擔心,本宮能處理。”

  宋嬤嬤眼神有些莫名的看了一眼她:

  “好,你有分寸就行。”

  這時,容真聽到石窟工地那邊,隱隱傳來安惠郡主的熟悉嗓音。

  宋嬤嬤原本皺巴巴的陰沉臉龐上,露出一絲暖意:

  “安惠又來了,這丫頭真是孝順守禮,還有她身邊的人也很上道懂事,容丫頭要不要過去看看,打個招呼?”

  容真語氣有些冷淡:“今日算了,宋老前輩去招待吧,晚輩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

  “行。”

  與宋嬤嬤分開,容真走進了石窟工地旁的一片竹林,先去看望了下俞老前輩,老人家最近迷上了木匠的活計,成天削竹子,說是要做一把琴…容真旋即折身,回到了自己的竹屋。

  這是一間簡單到極致的竹制小屋,院子露天,用矮矮的籬笆圍起,院內晾曬有一件紫裙,歐陽戎送的雨傘斜靠門邊。

  走近,容真看見院門口正有一位中年女官低頭等待,此刻,朝她恭敬行禮:

  “女史大人。”

  “何事。”容真啟唇,慵懶經過心腹手下的身邊。

  中年女官低聲:“昨日早上送信之人又來了,跟隨一位陌生人,說是有事求見女史大人。”

  容真背影頓了頓,過了片刻,淡淡擺手:

  “不見。”

  中年女官微微一愣,領命退下:

  “是。”

  院子寂靜下來,容真走進屋中。

  天際布滿火燒云,人間萬家漸漸興起燈火。

  屋內布置簡樸,光線昏暗,容真也點了一盞燈,手掌孤燈,走到里屋。

  傳聞宮廷中,有一座神秘佛堂,乃女皇陛下吃齋念佛之處,衛氏雙王與相王離輪都無資格進入,除非是佛門圣僧和國老夫子,才有幸一入,傳法講道,但次數也寥寥無幾…

  而有資格進入此佛堂為圣人掌燈的女官,不超過四位,是大周宮廷無數宮人女官夢寐以求的終點。

  宋嬤嬤因為很早跟隨圣人,資歷老,是其一。

  而年輕一代,身為彩裳女史的容真,在洛陽宮廷時,幾乎是無可爭議的未來入堂掌燈女官,除了自身天賦,還有圣人的浩蕩恩寵。

  容真掌燈前進,在床邊的衣箱旁停步,于衣箱中翻找起來。

  俄頃。

  她翻出了一件洗得發白的紫色肚兜兒,小手緩緩握緊。

  若是歐陽戎此刻也在這里,定然熟悉這件貼身小衣…

  其實從這件小肚兜自蝶戀花主人手里還回來起,容真就有想過,一把火將它燒個干凈,但是最后,還是沒有這么干。

  這是娘親留給她的遺物之一,是其親手縫制的…

  容真低頭凝視紫色肚兜兒內部的那幾粒小字。

  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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